白鹭

好几次回乡
我都在村口溪流中
在裸露的岩石上
见到一只白色的大鸟
见的次数多了
后来我知道了
它叫白鹭

其实  我在
离开老家很远的地方
见过大群大群的白鹭
它们鸣叫  它们飞翔
喧闹的场景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以至于
我不敢把村口溪边见到的
那只孤单的白色大鸟
确认为白鹭

这只白鹭
想必是从喧闹都市而来
它一定是循着故乡的气息
飞过千山万水回到这条溪流的
我看到它对着水面映照自己的身姿
我确信  它的那种孤独
只有故乡
才能真正理解它

 
回乡

眼看一瓶水
被带离到他乡
我能设想
当它想家了
就会化为白云
一路飘到故乡上空
以雨的方式回乡

如果一个人
迁徙到异乡
当他想家了
我无法确定
他的灵魂
会以怎样的方式回乡
 
 
夜走儿时路，遇见芦花

学童时走过的路
最终摇曳成了几束芦花
时不时地在心口晃动

时隔三十余载
在明月的陪伴下
我夜走儿时路
竹叶潭更是深沉了
挂钟尖更是明亮了
通洲桥更是温暖了
甚至在一处老地方
再次遇见了芦花
它们在我面前招摇
像是遇到了老相识
我愿意相信
那就是我儿时见过的
那几束芦花

此时  溪流中
竟然有水鸟飞起
应该是白鹭

 
那一年，没找到艾青故里

我曾以为与大诗人艾青
是仅隔一座大山的距离
那时我在大山的这边求学
而大堰河就在大山的另一边
翻过这座远看并不太高的山
就能来到大堰河

高三那年
学校文学社组织社员
要去大堰河看艾青故里
本以为能轻松翻过的那座山
没曾想  真走起来
却有了千山万水之感
更不曾想  等翻过了大山
竟然没能找到大堰河
甚至都没搞清楚
大堰河究竟是个人名
还是一条河  或是一个村
累得人仰马翻的队伍
竟四分五散各回各家了
艾青故里  近在咫尺
却不得相见

后久居异地偶返故乡
倒常有机会去看看艾青故里
感觉其实也并没那么难找
走近了  走进了
有时候艾青很好懂
有时候艾青也没那么好懂
正如  踏上了同样的土地
有的人不懂得爱
有的人却爱得深沉


在霜降时节柠檬归家了
——作别诗人傅天琳老师

从柠檬青青伊始
她一路走来
她从来没有挺拔过
却也从来没有被折断过
她把一切遭遇
都结成了果实
从大海一样的苦涩
化为大海一般的深远

现在  霜降时节
柠檬黄了  以至于
满身的泪就要涌出来
当心心念念的果园被拆
柠檬只能发出哀叹
她挂满鸟鸣和雨水的天空断了
骨头 根  断了
她的芬芳  她的气息断了
柠檬的心能为石头而软
柠檬的血能为杜鹃而红

柠檬黄了的时候
她念念不忘想要归家
甚至想回到三岁去
她难忘故园 总想着
回到苹果、杏中间去
柠檬诗人傅天琳
在霜降来临之前
给自己写好了墓志铭——
果园
为我打开芬芳的城门吧
让花朵们因我的诗加紧恋爱
让落叶因我的诗得到安慰

 
冬至

当太阳的身子伏到最低
在抵达南回归线之后
便再也无法南进一步
这一天成为
地球赤道以北
一年中白昼最短
黑夜最长的一天
这一天即为冬至

冬至之后
世间随即进入
一年中的最冷时光
但南回归线
并非绝路与终结
而是天地的复苏
一旦过了冬至
太阳直射点开始北移
白昼亦将一日长过一日
阴气在达到极致后
开始衰弱下来
阳气伺机鼓动起
天地间的生机

属阴的麋鹿角
感受到阳气抬头
生发出来开始脱落
岩层深处的泉水
感受到阳气复归
开始涌动并有了温热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人的身体
此刻也响应着天地
心火开始温暖脾土
不断萌生出阳气
……
 
春天，破土而出

一群深居洞穴的人
从一棵棵植物根系攀升
经过枝枝和桠桠
拱出一个个花骨朵
催开一层层花瓣儿

这群来自泥土深层的人
纷纷从花朵中跳出
冰碴儿被奔跑踩碎
化为清水渗入泥土之中
一个春天
就这样破土而出


春竹

在经历整个冬天的冻土封锁后
一棵冬笋熬成了春笋
终在某个春夜磅礴而出
虽还没正式开枝散叶
就以30道竹节的壮志
一鼓作气凌云于整片竹林之上
成为当之无愧的竹林之子
春竹已然秀于林
风却也不曾前来摧之

这  一定得益于
土壤的无私供给
老竹的广阔胸襟
竹林的默契支持
风云的乐见其成

这棵春竹
一定要懂得感恩
他是何其有幸
能生长在一片好风水之上
 
 
一滴雨
 
一滴雨
从天而降
滴落在我身上
 
我感知到
这滴雨是
身着霞帔
驾五彩祥云
穿越时空而来
 
亿万年来
这滴雨曾经
滴在壮志满怀的帝王身上
滴在醉酒哀怨的贵妃身上
滴在誓死拼杀的将军身上
滴在辛苦劳作的农夫身上
滴在天真嬉戏的孩童身上
……
 
今天
这滴雨
滴落在了我身上
 
 
深井

老家村口
有一口老井
夜晚来临
我在井边静坐

我突然看见
黑不隆咚的深井里
映出了一轮圆月

哦  就连光明
有时也会被锁进
黑暗里

 
童年的雪

童年记忆中
每逢年关
雪总会下得很大
一大片  一大片
都下到了心里头

年长后离乡谋生
每每站在年的面前
总能轻易忽略头上的白
在心里下起轻盈的小雪
那个纯白的世界里
一个少年在肆意奔跑
少年在雪地里
点响鞭炮
溅起一朵朵的红

 
鱼化石

一条身段柔软的鱼儿
在柔软的水中
自由自在游走
歌唱……

把村庄建立在柔软世界的鱼
不曾想过
即使自己身段柔软如此
有一天
身上的鱼肉
作为身体中的软
将会腐烂殆尽
而鱼刺
作为身体中的硬
则会和石头永久连结
化为化石住进石头里
成为永远的硬

 
蚂蚁

一只蚂蚁
自称蚂蚁
却暗藏大象之心

这只蚂蚁
背负一颗大米
翻越墙头
绕过积水潭
顶住各种突然的狂风
避开人类的戏弄
向着理想地挺进

这只老练的蚂蚁
在横穿象群必经之地时
被狂奔的大象
踩成了灰尘

一生自称蚂蚁
最终也没能弄究竟
蚂蚁到底是养晦之词
还是宿命之词

 
水性

众所周知
水有着柔软的身段
以柔克刚和持之以恒
是水的性格
你瞧  水能够
把顽石洗刷成鹅卵石
把石板都滴出一个洞

当然
你要是一味地认为
柔软和坚持
是水的全部性格
那你就错了
水一旦阴冷起来
短时间就能心肠坚硬
以冰的姿态
站在你的面前 
 
 
爬山

喜欢爬山的人
除了可尽情领略远高奇险
恐怕更喜欢从中回味出人生百味
人生很多时候就像在爬山
当某天你凌空看山时
你才能更好地与河山相处
此时的山脉像海浪
凶猛起来就是高山险峰
待海浪平静下来
尚有涟漪的地方
会形成山坡和河流
当海浪完全平静了
广阔平原就会出现
有的地方已然是郁葱的大草原
草木和村庄
无非就是海浪掀起后
留下的水沫沫
 
 
致我的故乡岩下陈

我的村庄
依山傍水
几条山路
直通山顶
或大山之外
一条小溪
潺潺流淌
无暇顾及人的想法

山路有时像河流
向下流淌
也会抵达大海
溪流有时也像山路
能一路逆行
直到天尽头


山后

“山后”
不仅仅是山的后面
也是一座山的名字
以村庄为轴心定义的
地理位置和心理位置

沿着一条
二十多年没走过的逼仄山路
一路的顽固荆棘和坚挺野草
作为故人
我依然能找到老路的去向

出乎意料的是
当年判定固若金汤的岩石路
竟然塌下去了一大块

大雪后的艳阳
照在我身上
抵消了呼呼的山风
心底的暖意
胜过皮肤的寒冷

我沿着“山后”的山坡坐了下来
看着山后面更大的
大到无法穷尽的世界
就连远处的一大群公鸡
本应清早打鸣的公鸡
大中午就鸣叫声此起彼伏
难不成
他们知道我的乳名
 
 
寻一棵老枣树

山风有些呼啸
刮得皮肤呼啦啦地疼
我来到“山后”
寻找一颗老枣树

在我儿时
这块地里每年都种着红薯
叶子总是那么浓密翠绿
挖红薯的季节
红薯皮那么地鲜红
一大串一大串的
像极了山里人心头的希望

在地角尽头
有一颗枣树瘦瘦弱弱
每年都结出不少果子
有几颗还紫红紫红的
吃上一颗
都会甜到心里头去
也像极了山里人心头的希望

如今
不再有人前来此地种红薯
老枣树已不见了踪影
满地都是荆棘和野草
唯有他们还在守望
他们可曾还记得往昔时光

明亮阳光打在我的眼睛
恍惚间
我还是看到了老枣树
还是当年的那棵
还是那样地瘦瘦弱弱
 
 
每滴水都连着浩荡

一滴水
无论从天而降
还是从地下渗出
哪怕是一滴泪水
今生既为水
就心念大海
江河是修道场
大海才是宿命

因为每滴水
都连着浩荡

 
地球有了日月的样子

白天
地球被太阳温暖
夜晚
地球被月亮轻抚

受日月慰藉的地球
在深邃宇宙中
在其他星体的白天
也会炽热成太阳
在其他星体的夜晚
也会温柔成月亮
地球悄然间
已拥有日月的样子
 
 
大地

大地
在奋发与挫折中
不断褶皱
甚至留下疤痕
并以山脉崛起
血汗与泪水
淌成河流汇成湖泊
最终汇聚为大江大海
在流淌中
有些褶皱
已被冲刷成平原
有些山脉
甚至已被血泪覆盖
深潜于江海

在大地的褶皱深处
人间炊烟
已袅袅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