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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雾都怪行录(组诗)|唐明评析


  导读:著名诗人、评论家、画家森子诗歌作品选。

一个人在楼顶铲雪

 

一个人在楼顶铲雪

你不能说——他在铲除我

你有痛快的冻感

手脚发热,脸红了

出现苹果削皮后的幻觉

 

一个人在楼顶用力铲雪

你有跃下楼层的冲动

你不能说这是一时的狂躁

眼前一黑

这个世界可不是白给的

 

你为什么不能说铲除的是我

就是我了,还等什么

你有根吗?

不确定啊!

植物的根也不好借用

 

其他楼顶的雪一声不吭

你不能说只有你看见了这个勤快的人

铲雪的人是我

许多人和你一样有被铲除的快感

可是根不允许他们说。

 

 

鹞子翻身

 

山顶比我早,石头起床更早

但并不是所有的石头都能吃上可口的早饭

这要看野花和野草几点钟去上班

 

松果晚于石头落地,我晚于一个决定

坐在这块石头上还是那块石头上

取决于你的心事是否平整

 

鹊鹞从五六棵松树后发出短电波似的高频

好似在发出警告,别靠近

坏人,你这个坏人……我毫发无损

 

它驮着小山飞向遂平,我感觉还是你感觉

我滑落到驻马店的一条沟里

真希望开花的油桐树拉我一把

 

我的眼神搜寻着鹊鹞,它又飞回树巅

小山仿佛从来都未动过

除了心跳和松鼠探头般的安静

 

说来惭愧,我从未属于过一座小山和一只鹞子

也从未真正归属于一座城市和一种生活

鹞子翻身——我从未有过这样单纯和一见如故的敌人。

 

 

换纱窗

 

入夏前,我喊师傅

纱窗跟着呼喊——小巷里,纱窗的嗓门

比我大,师傅卸下它的坏关节

志在四方的脸

大地的窗口还紧闭着

 

周口来的师傅,我们聊越来越热的天气

河流、小麦的长势和往年的价格

路过的中年人插话

——修纱窗还不如去南方要饭

师傅头也不抬,“放不下脸啊!”

 

纱窗的脸已经放平

换上一张整洁的钢网,至少能用十年

我拿起这张新脸

稍有些迷离,竖在墙角

几只麻雀在电线上叽喳,争吵激烈

 

一只突然坠地,来不及挣扎

车轮就将它轧扁

另一只惊呼着落下,呼喊——

纱窗也在呼喊——可我什么也听不到

师傅继续埋头换纱窗

那张放不下的脸俯瞰水泥下密封的房间。

 

 

再力花

——荆州屈原像前

 

勉力来自于岑参,多加些餐饭

屈原早就咽不下

我们还在吃,哪怕饭已变馊

在两块砖头之间

优秀的人拥挤而过,仅剩下鱼骨

 

苍鹭低飞的下午

再力花望了一眼屈原

这个瘦弱、高耸的老头

既不是惠特曼,也不是帕斯

也许是太阳里的采石者和大洋深处的发报员

 

再力花,踮起你的脚尖,听好了

不管你来自美国南部还是墨西哥

屈原的水性都是最好的,而不会游泳的雪莱

喜欢和拜伦在日内瓦湖上泛舟

即使不慎落水

也拒绝任何救助

 

同为耐高温的种类

沉船前,屈原自投江底

而雪莱溺毙时据说挂着满帆

我们的帆从未张满过,甚至到处是窟窿

不是为了方便抛扔内心的杂物

而是我们在网上订购的火星还挂在天边。

 

 

零公里写作

 

一个时间暴力主义者,

所有的路归所有者,逼仄走向蒸发的

资产和腐烂的原野。

远方,无产者的墙是看不见的战友,

也可称为解放的力量。

道路最后交付给天空引申,

空出——唯一的动作。

 

不必追寻尽头,或者尽头已经消失在心头,

我们消失在可见光处。

消失是一首流行诗,

每个星期上座率一次。

 

活人的态度将影响死者,

这样说,不是路的事物影响了人间正道。

零公里的叙述者

不等同于零度写作。

吃尽苦头和尽头,做个本源的祭祀吧,

富裕即缺乏,也是这首诗不可能

完成的内因,因为

没有一个设定或预知的读者是完成式的。

 

多好,就是说天缺一角,你搬来书桌,随之倾斜。

 

 

上层建筑

 

晨光挑逗鸽子入伙,粉末爱上泥瓦匠,

他们砌一天的波浪。

 

养鸽人巧舌如簧,“你好!钥匙。”

他刚吞下糟糕。

 

思想的肌肉在牢笼内,而不在白云上,

鸽子不相信蓝天是瘦肉型。

 

太多的被迫起落,它们更愿意像机关食堂的

厨师一样发胖。砖头勉强同意这个看法,

 

就是说,鸽子不提问,笼子不会主动回答,

谁是推倒重来的波涛,谁是泥瓦匠?

 

 

局限之歌

 

鸽群洗刷低空,

十遍二十遍,我们还是囚犯。

我们自身越白净,越像污点证人。

可不可以这样说,

我们越自由越信赖局限?

可不可以那样说,我们越局限越能

过上钞票的上游生活? 

这支本地的船歌不悦耳,

但免除了长途劳顿的过路费。

剩余的比赛,目的是大墓,

奖品是金栅栏。

可不可以这样说,我们

越是做噩梦飞得就越高?

带着我们的毛刷和主人的山羊胡。

我们也被各地的地主梦到过,

我们飞越人肉气味浓烈的边界。

可不可以那样说,

我们是被吓大的,被驯养,性诱惑?

在本能之上,太阳的项圈

牢牢地攥紧我们的脚筋。

只有诗人还在树阴下赞叹,

这囚徒的举止高贵,忘我。

我们并不痛苦,也不佯装快活,

我们只是人们唇边的口杯,溢出的茶话。

囚徒的幸福感就在于即使挣扎,

也让你看到他的放弃

多么优雅,不可比拟!

 

 

哈尔滨

 

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哈尔滨,

我和空心的教堂照相,

走在向下和向上的石头中间。

在果戈里大街,我看到

荒唐的影子在解读我的焦虑。

我理解了我对故乡

荒谬的爱,与箫红不同,

她的故居与她淘气时

被祖母刺痛手指的尖叫不一样。

坐在岸边,看着松花江,

太阳岛就在对面,我决定不去看它。

我认为后悔总在行动之前,

形式可以离开内容,

被短粗或纤细的手指填充,当然,

严肃的举止更加可笑。

是的,你可以摆布内容,

但精神不在其内,

外表依然在风格的追问中轰鸣。

这样,我的沮丧

便有褔了。原本我是冲着实处去的,

落空未尝不是心得。

没什么在等我,是的,是的。

你喜欢积极的否定?不,不。

我心中有两个半月亮。

 

 

新雾都怪行录

 

应该快乐一些,即使在崩溃的时刻

也强忍着快乐

越接近那个中心

就越是感到没心没肺的好

雾都里有几个相识的朋友

至少某位站在窗前默认

“天空真的关闭了”

活在一种塞满了什么

却又什么都不明了的状态

于其报怨还不如吞下一枚红枣

让枣壶早早解脱

一个女人在打手机,说她要逃离几天

好似她的下肢绑着火箭,再也不回头的样子

 

你自比蚯蚓,与众多的中国蚯蚓

在奇怪的建筑物中拱来拱去

没有土壤,依然试图扎根

空气管道的根裸露

也没有迷宫理论能够解释为什么

你迷失在一段洋葱的旅行中

故事里没有主人,但细菌还在滋生、合成新人

可怜的过客,情操还没有楼高

你应该快乐一些

即使头是你的尾巴,尾巴是你的第三条腿

你全认了

在雾都每个人都是孤儿

等待被重新认领。

 

 

你的道路

 

偏僻的小路疏导过老子和爱发脾气的狗

每片油菜花地都把扑鼻香当作见面礼

你和油菜花隔着一个世纪的怀抱

乡村吸入你,碾磨,吐露的不再是你

小路频频点头,羊骨头空中俯视

 

你是这样解体的

孤石山上的一株柏树仍在学习

何如深入岩缝而不喊腰酸腿疼

柳树替你刚剪过的头发长出新知

公鸡带领母鸡走向产蛋的季节

 

农药还在传播除草的绝学

看不见的草根仍需命运做卧底

麦地前突后涌,波浪的个头比房子还高

解体后的你仍需改造

但每一条路都不肯认错,你太较真了

油菜地一片朗笑,粉蝶递来的手帕

跟爱情一样随意可抛

 

鼻子还在,连正义都忘了抽屉里还有鼻子

油菜花也不记得前世的呼吸存放在何处

今生的快乐太短,而蜜蜂的针脚又那么细密

你在听吗?嗡嗡的主人

每一条路都是从耳朵缝里掏出来的孙悟空

你只是装饰了人家的金箍棒。



 诗家名典评诗 
 
从诗状、时态和词义割破玻璃镜般的内核中体会
——论森子诗歌构成与浅释

文/唐明
 
  ……在诗歌丛林里抉择,用一把充满睿智和理性的刀子,切开词语的内核,在思辩澄莹的质感中,寻找悖逆于传统诗歌之外形而上的规范,于沉郁的修辞中点亮词汇的灯盏,如斑驳的铜簋镀上一层光,将朴素的言语用真挚率性的吟咏说出。……从词语到词语,彼此勾兑,使我们在读森子的诗中,体会到一种灵性的妙构。譬如,其在《再力花——荆州屈原像前》诗中云:
  “勉力来自于岑参,多加些餐饭/屈原早就咽不下/我们还在吃,哪怕饭已变馊/在两块砖头之间/优秀的人拥挤而过,/仅剩下鱼骨//苍鹭低飞的下午/再力花望了一眼屈原/这个瘦弱、高耸的老头/既不是惠特曼,也不是帕斯/也许是太阳里的采石者和大洋深处的发报员//再力花,踮起你的脚尖,听好了/不管你来自美国南部还是墨西哥/屈原的水性都是最好的,而不会游泳的雪莱/喜欢和拜伦在日内瓦湖上泛舟/即使不慎落水/也拒绝任何救助//同为耐高温的种类/沉船前,屈原自投江底/而雪莱溺毙时据说挂着满帆/我们的帆从未张满过,甚至到处是窟窿/不是为了方便抛扔内心的杂物/而是我们在网上订购的火星还挂在天边。”
                                  
  该诗显然属现代“游历诗”范畴,但又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游历诗”,其联想之丰富,几可以纵横捭阖誉之,引经据典,淹雅摄鸿,博古话今,广识勋烈,诗贯中西,举一翻三,无论从深度或跨度上讲,均堪称之一流。荆州,古称江陵,荆楚故都,时谓郢都,之西控巴蜀,北接襄汉,东指江东,遥眺吴越,襟带五湖,而吞三楚。其诗先从唐边塞诗二杰之一岑参说起,引之垂范,言其督荆之功绩,严谨恪守,治域界执理,惟愿与饭之规,循序渐进。次后追忆往昔,浮念诗人屈原当初,诗彰楚辞之雄阔,锦心绣口之勃兴,发千古离骚魂牵梦绕之忧患,郁郁沉胸,抑可一诉,恨别泪啼,汩汩难掩,故作者言之,“勉力来自于岑参,多加些餐饭/屈原早就咽不下/我们还在吃,哪怕饭已馊”,怀古幽思,难以名状!在此,笔者以朝野皆穷侈奢糜、歌舞升平,两面受夹板气的诗人屈原为引,喟叹之“在两块砖头之间/优秀的拥挤而过,仅剩下鱼骨”,鱼骨,是状描屈原悲国之哀,体瘦形如鹤骨鸡肤,自惭形秽,肉削仅剩鱼椎,身单影支,愤世嫉俗。继之诗人谓,“苍鹭低飞的下午/再力花望了一眼屈原/这个瘦弱、高耸的老头”;“再力花”,美洲引入之花卉,高者可达两米,孤傲而不媚俗。诗人以拟人化手法,比之屈原胸怀纯净之高洁。请注意,下面诗歌抒情层层递进之延伸,“高老头”一词,既是中国对老人的表述,也为笔者借述法国杰出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名著《高老头》之形象。所以依续,才引出如下诗句,他“既不是惠特曼,也不是帕斯”,惠特曼和帕斯,二人都是北美洲著名诗人,分别写过《草叶集》和《太阳石》等。因之笔者云,“也许是太阳里的采石者和大洋深处的发报员”,此一句两写,乃将太阳石的光与大洋中的浪,俱采取隐喻性拟人手法,以采石者与发报员为表征,充分显示出诗人高超的艺术概括力与惊人的诗学天赋,用层层炽热的光喻之采石人,以叠叠不休汹涌澎湃飞扬的波涛巨浪,来喻之发报人的电波讯息,想象力不可谓不惊心动魂,令上拍案叫绝。之后,诗人笔锋之转,而感叹沉吟,再次将“再力花”与诗中的屈原,推上另一个高度,一个纯粹的境地。其妙吟,“再力花,踮起你的脚尖,听好了/不管你来自美国南部还是墨西哥/屈原的水性都是最好的”,笔者自知屈原投江而称其为“水性好”,显然是一种夸张式的说法,为之后诗句做铺垫,其称“而不会游泳的雪莱/喜欢和拜伦在日内瓦湖上泛舟/即使不慎落水/也拒绝任何救助//同为耐高温的种类/沉船前,屈原自投江底/而雪莱溺毙时据说挂着满帆”,五个超一流、皆可称之伟大的诗人,此刻几乎同时闪亮登场,前两个是借吟,后三位是涉事者,无以复加的诗人早死,且为俱死于非命,俨然死得其所,其实是对人间的种种不虚之悯,怜之绝望,希冀重生!乃至作者之诗并没沉沦,而是笔锋再次喟叹,转述到诗人自身之心况,以贫困之态承续,鞭之入理,鞑至涩楚,因诵,现实中的自己,“我们的帆从未张满过”,在当下,中国诗人普通的境地,成为尴尬的迥界,形同诗乞与丐帮之流的困顿,甚而可以说,是俄罗斯著名诗人莱蒙托夫小说《当代英雄》所说,是这个社会,最可怜的“多余人”,但却仍不能比之风流奢华,一掷千金,他们穷困潦倒,几尽绝望,如当年苏联著名诗人布罗茨基所说的那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像一个寄生虫一样苟活,一天要打几份工,做最肮脏最让人看不起的工作,比如烧锅炉、抬死人、搬运垃圾、拾破烂、给人擦车擦皮鞋、清理卫生间。……有些诗人甚至为了出一本诗歌油印册子,去卖血!——可以说,当时中国先锋前卫诗人状况,尤其是某些生活于贫困下的——不比布罗茨基所说那些强多少,犹如诗人言,“我们的帆从未张满过……”,“甚至到处是窟窿/不是为了方便抛扔内心的杂物/而是我们在网上订购一的火星还挂在天边。”
  诗歌有时是可遇不可求的,诗人也一样。就如当年著名作家郁达夫在悼念鲁迅的文章中云,一个国度,未出现如此重要之人物是可悲的!……而出现了,却不去保护,命运更可悲,那么这个国家,将是最没有希望的、可怜的一群!诗至此完结,而在如下的未完之中,我们似乎能看森子诗歌反讽的忧患意识与一个诗人的良心,在讥诮的路上颠扑行走——形吊影支,……离群离魂离魄,像一个浑身上下到处都打满生活补丁或诗歌弹孔及袒露受伤血痂和窟窿的帆,在夜色中晃;他赤裸全身披一张画着屈原灵魂的画皮,走在没有灵魂的街上,仿佛全世界死去或活着诗人全在他的眼前毕现,匆匆忙忙又消失在不远处,虽然自身无法灌满潮汐的风,但他却无比灿烂走过这黑糊糊的大街,让自已眸子之黑遮住这眼前的黑暗。
  森子的诗,不言而喻,植入了许多西方诗艺与诗学概念,尤其是现代诗味厚重,如屋漏痕般覆盖这荒唐不稽的视界和世界,而在诗界,则被一把把蚀骨之刀割去肉,割碎一张诗歌形容樵猝的脸,把一块揉皱的抹布似的红布,再画一张自已的脸膛——诗歌腥红的脸膛!读森子的诗,必须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周而复始回至一个终点,让词语划开诗状的外表,把一个锈迹斑斑等待撕裂的诗匣,用铁钎撬开,装满他有词义的声喧。一只锃光瓦亮的弹夹,从怀里掉出,里面塞满了仇恨的子弹。哀悼屈原之死与屈原之殇,乃中国千年追魂凭吊不朽之说不完的话题,读森子的诗,会让我们重温这位诗神之死带来的震撼。
  森子的诗,泊于中原,长于黄土之上,一介布衣,瑰玮殊丽,诗讴诡异,寄吟瓢雨,索隐平顶之山,居之于陋市,取哗于闭听,鲜处于浊世,凭何诗牵以别唱,酌之昧酒涂纸,避诱惑而质纯,若芙蕖出污染却自清,机敏诗归洞彻,磨砺词语的亮度,在精神与灵性两端,保持芝麻与百合般的彻悟及达意,俨如胡萝卜须样浮青映白,从民间提炼有道理的声音,闷胸自问,不负存在人世而虚度光阴。犹如其诗《一个人在楼顶铲雪》所说,他如是言:
  “一个人在楼顶铲雪/你不能说——他在铲除我/你有痛快的冻感/手脚发热,脸红了/出现苹果削皮后的幻觉//一个人在楼顶用力铲雪/你有跃下楼层的冲动/你不能说这是一时的狂躁/眼前一黑/这个世界可不是白给的//你为什么不能说铲除的是我/就是我了,还等什么/你有根吗?/不确定啊!/植物的根也不好借用//其他楼顶的雪一声不吭/你不能说只有你看见了这个勤快的人/铲雪的人是我/许多人和你一样有被铲除的快感/可是根不允许他们说。”
  诗写得干净磊落,肃杀静寞,率直寒寥,白皙灰暗,透出一种文虎蜷缩的玄睿与哲豹欲攀诗状的缅卧,试图一伸冬雪的忱问,与铲雪人虚妄的扣想,似乎在一片抹煞悬疑中逗留勾沉,让一派雪地上的楼顶陷入巨大的恐慌和泥沼中的惊触。画面看似平静,仅一人一屋顶,一铲一世界,但诗人将锋利的诗歌介入后,就形成了思想的境况谛问,与静寂耳廓聆听,及人文救赎似的拯救之力,在辉映铲雪人的刻画,扫净一切的空阔,铲除薄奠祭天的检阅,逡巡于大地的执念。仿佛一切在昼夜交替中停止了思想,但其实灵魂的刀子却挑开积雪的冷酷,在垒垒苍白的楼顶制造天葬台似的人间既设,摇撼雪地的荒芜与心屝,呈现出缔约式的扣问,在垄垄补丁炫示的墙头或楼顶种植诗歌的种子,铲除根子般的所绚丽和趾高气扬,……他说出,不,也许是在跃跃欲试先知般的冥想里布施出,一片楼顶的讲台,将玄策的刀子,凭直觉感性的词,在词与词把握寻找一个支点,自言自语随诗态句式的转换,不断递增喷勃的想象力!——如一片瓦或挥铲的瓮,把积雪的楼顶,……掀开、铲除、涤净,看看楼顶下面,诗歌内核的光,思考的光!(就如斯蒂文森所言,“我在田纳西埋了一只瓮,四周的山峰向它聚拢……”)一人在诗歌范式中,词语随寓义折射出雪的诗境,从一个个被冻僵粘连为一体的雪粒里,破解诗之根,归之于韵角的奢弘侈丽,将一个遮盖于大地的雪季颠覆,成就诗人希冀的光芒!
  如诗言,“一个人在楼顶铲雪/你不能说——他在铲除我”,诗人入诗,即以颠覆状的词语,将“铲除”一词纳入,虽然是否定句式,但已经将诗格定调,寓义“铲除”,必“根”之不存。诗歌不是阿虞奉承的工具,而是具有独立思考、悖于命运、启示灵智的介质。依之所言,盖云:“你有痛快的冻感/手脚发热,脸红了/出现苹果削皮后的幻觉”,在冬天,侵害肉体的寒冷,会将人域中的手脚和脸冻僵,满目白色恐怖的凄凉,似乎在封杀一切,甚而思考与思索。因之,人会被削去一层皮,抽筋蚀骨剥夺自身的渴望,感觉严酷,体会现实的不吝,让“幻觉”听从调谴,而麻木不仁,若诗言“一个人在楼顶用力铲雪/有跃下楼层的冲动”,因何欲“跃下”,大概是胸中的压制和“冲动”,苦闷带给人的绝望及铁屋一般冬天困守的彷徨与呐喊,一个“用力铲雪”,直视无碍,反映出劳力无思的贫脊,所以“你不能说这是一时的狂躁/眼前一黑”,也不可能惊惧和恐惑,而“这个世界可不是白给的”,一语道了这种“拯救与逍遥”的残酷性,甚至会将之彻底铲除,让一个世界在你眼前消失,抑或将你根除,亦未可知,如诗人言,“你为什么不能说铲除的是我”,以牺牲的姿态宣召,“就是我了,还等什么”,如星星弹孔里流出血色的黎明般等待宣判的声音,而那个声音却在说,“你有根吗?/不确定啊!/植物的根也不好借用”,以完完全全嘲弄的语气,将你打回十八层地狱。是的,“你有根吗”?一句多么直接刺骨扬灰的脏话,将耻辱连同羞耻心一并说出,——当年司马迁所受宫刑,把你的“根”铲除!……看你还悖逆否?你看,“其他楼顶的雪一声不吭/你不能说只有你看见了这个勤快的人”,这种猥琐的语句,让人胆寒与惊悚。……想想吧,一个男人被“根”除,将你曝光于青天白日之下的羞耻感,足立抵毁你的意志!如鲁迅当年,直面慷慨淋漓的鲜血,大义而激昂地反以斥文给予视听下的众生,于沉睡铁屋之中郁郁待死的人们,乃唤醒其中一个,甚而自叹,还不如禁言,让之昏厥而死。……何求呐喊而颓废伤感等毙,将死之迷惘,也或不悯之斯哀,期于求死而彷徨,荷戟于绝地,破囚牢而出,不仿一试之谛问。因此,诗人决毅,毅然决然云,“铲雪的人是我”,坦承之。而另一声音则劝慰,“许多人和你一样有被铲除的快感/可是根不允许他们说……”
  这是一场勾心斗角之争,与战。诗人如真的猛士,在挥铲如诗的铲除中筑路,夯实楼顶雪地上的咒语,将一个世界立于自已的对立面,用叛逆者的灵魂反照雪界的强大与倾覆。这是一个博大的灵魂,在和雪天对抗,而不怕被这个世界所噬血清算,甚至被革除之根,也在所不惜!俨然司马迁为著史,不惜凌受宫刑。这是一个诗人的脊梁,一个诗坛的逆行者。……在一些先锋诗坛,歌者的毅然决然及大义,诗歌在语态、字符和句式,——于准确抵达诗歌“阵地”之前,我看到的是“倾向”,而之前的“汉诗”,子弹锃亮!——在当时,一些地下诗刊……纷纷扬扬,飘飘落落,从不同渠道、不同途径、不同时段、不同地域、不同方向,曲折而执着地来到我的手中。较驰名的有:《广场》《启蒙》《今天》《新启蒙》《锋刃》《尺度》《面影》《过渡》《边缘》《自行车》《原样》《面影》《表达》《转折》《反对》《汉诗》《非非》《诗研究》《坚持》《密度》《倾向》《东北亚诗报》《北回归线》《现代汉诗》《独立》《零点》《存在》《终点》《诗参考》《偏移》《诗中国》《外省》《诗文本》等,其中,就有《阵地》在里面。……兹时诗歌变化之多端,与诗歌发展之迅猛,几可以斗量车载而论之。其体量之大,地下诗刊名目之繁多,诗歌种类之全,诗人涵盖面之广,亦喟叹之众之巨,堪称诗歌史之罕见。——先锋前卫诗歌呈现出汹涌澎湃之势,其态之锐,已现星火燎原之状,难以阻挡,可谓中国诗歌发展的黄金期。记得二十年前,第一见森子,是诗友之去家送《阵地》诗刊,彼此见面,相谈甚欢。
  迄兹以降,向无再晤,尝听其诗,屡获之奖,羡慕之余,常关注其诗,对之犀利尖锐诗状,钦仰并骋,感知遂深,乃约兹评。森子诗歌,词语简约洗练,通达明义,透彻清爽如一斑豹,澄莹晶亮洞若观火。——如其诗《哈尔滨》所言:
  “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哈尔滨,/我和空心的教堂照相,/走在向下和向上的石头中间。/在果戈里大街,我看到/荒唐的影子在解读我的焦虑。/我理解了我对故乡/荒谬的爱,与箫红不同,/她的故居与她淘气时/被祖母刺痛手指的尖叫不一样。/坐在岸边,看着松花江,太阳岛就在对面,我决定不去看它。/我认为后悔总在行动之前,/形式可以离开内容,/被短粗或纤细的手指填充,当然,/严肃的举止更加可笑。/是的,你可以摆布内容,/但精神不在其内,/外表依然在风格的追问中轰鸣。/这样,我的沮丧/便有褔了。原本我是冲着实处去的,/落空未尝不是心得。/没什么在等我,是的,是的。/你喜欢积极的否定?不,不。/我心中有两个半月亮。”
  诗写得随意隽洒,俊迈沉稳,超拨率真,同时富于哲趣和爽逸。森子祖籍东北黑龙江,其家离著名民国女作家萧红故居相去不远。——诗中谈到,其去才女老院《呼兰河传》所描景地浏览,漫话时间苍桑,日光流年岁月,追忆似水年华,萧红童年淘气模样,历历在目。偎栏远眺,影迹空心绰约斑驳旧时教堂,向上向下的石头中间,以大作家果戈里命名大街,荒唐的形影,在依稀解读诗人淡淡的焦虑。诗人坦言,荒谬之爱与萧红不同,太阳岛去与不去,并非在后悔的行动之前,其淡定在想,形式是可以离开内容的,可精神并不在内,松花江的外表仍然在风格的追问中轰鸣,沮丧乃祸之福依,原本为实,难免落空,任然心得,非何之所等,而是无等之状,无喜之况,心中两轮半的月光,并非积尘所染,否定也不能成就,有时越是落不到实处的,越是盈虛无声。诗人在回忆幼年,……诗人心里永远有一个圣地,那即是诗歌。你打开一道门,就会出现另一道门;你合上一扇窗,就会有另一扇窗在你手边出现。世间盈尘,浊埃难避,流动的光影,印象中的映象,活动起来。……向耕耘灵魂的诗者致敬,在它的深处是高于所有个性的原野,趣味之上的诗者,你所有唯一东西,就是你,打开一切监禁之门,也向爱诗者致敬!以诗歌骑士最崇高的剑指向你,献予取予求的庇佑,将桂冠呈现在读者面前。
评者简介

唐明,笔名狼吠,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简介
森子:当代诗人,1962年生于哈尔滨呼兰区,毕业于河南周口师院美术系。主要从事诗歌、评论、散文和绘画创作。1986年印制个人第一本诗集《背叛》。1991年与友人创办《阵地》诗刊,策划、主持编辑《阵地》诗刊10期,2010年与人主编出版《阵地诗丛》10种。出版诗集《闪电须知》(2008)、《平顶山》(2010)、《面对群山而朗诵》(2015)、《森子诗选(2016),出版散文集《若即若离》(2005)、《戴面具的杯子》(2000)等。诗作入选《中国新诗总系》、《当代先锋诗三十年:谱系与典藏》,《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各种诗集选本。
责任编辑: 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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