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诗人顾借用了七、八年时间,像“ 面壁十年图破壁”那样,创作出了包括《太极》在内的八首长诗。诗人高屋建瓴式地对宇宙、人生、人性、人类社会、灵魂和肉体、个体和群体、理想和信仰、人类和自然、人类的命运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深层的思考,《太极》 等作品就是这些思考的诗的记录。
作为读者,我感到这些诗与我过去所读到的诗歌作品不一样。这些诗具有独特的诗歌语言、独特的诗歌风格和独特的诗歌思维。这三种特质体现在四种两极转化中,即:抽象的具体化和具体的抽象化、宏观的微型化和微观的宏大化、永恒的刹那化和瞬间的永久化、历史的现代化和此岸的彼岸化。两极相互转化的思维脉络构成了诗篇内蕴的浑圆状态,恰像宇宙本身。
诗人把各种概念、思想、理念、观点都化作具体的形象或意象来加以表现,如《天空》里有句:“墙垣带着醉意/向游人吹嘘浩劫的神秘/箫乐传来/一群孩子听得满脸皱纹”,突然的“皱纹”这个意象多次出现在诗中,这是个非常具体的画面。“浩劫”的年代使一切人都丧失了童心: 这一抽象迅速形成了一个带有动态的图象,使人惊心动魄。另一方面,一切形象、意象、具象又都化为一种寓意、一种概念、一种深层的思绪,《太极》中有句“一轮红日/它促使你把满脸皱纹的往昔/于扩散的光芒前/慌乱地保存起来/只给你留下一个/儿童在大路上跳跃的印象”,红日、皱纹、光芒、儿童、大路、跳跃,一连串静态的和动态的形象组成跃动的画面,把读者引人对历史的反思和对未来的憧憬中。《天空》里有句: “徜徉于水泥大街的生物/并不知道他们的脉管/已出现锈斑”。这里“锈斑"是非常小的微型形象,但它又是一种宏观的抽象,是自然的病态或人类堕落的象征,诗人把梵高爱画向日葵和他由于精神分裂而自割耳朵的事件溶人他的诗句:“由他自己割下的耳朵/变成了一株/硕大无朋的向日葵”。这里,万能的上帝缩小成为一朵向日葵,向日葵扩大为茫无涯际的宇宙。这种两极转化的思维脉络不仅引发深长的联想,也形成独特的美学意蕴。
读顾偕的诗,往往使人联想到中国古老的《易经》和传说中伏羲氏所画的太极图。《系辞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圆形的太极图,它的两极可以互相转换,它是阴阳、天地、日月、男女、矛盾、等等的对立面的统一体。八卦的排列次序是: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诗人在《太极》诗中把“乾”作为第一站,却把“坤”放在第八即最后一站。这是诗人自己的设计,给人的感觉是首尾衔接,浑然一体。浑然一体的内部又有矛盾和斗争。这些诗就像是浑然的、平静的火山,其内部则酝酿着思想的炽热岩浆,
有些诗不可能有一种最后的解释,《太极》等关于生命体验、灵魂体验的诗,可以有它的多义性和模糊性。对这些诗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在总体上,这些诗所体现的优患意识和情怒情绪却是无例外地可以鲜明地感受到的,在这点上,它们并不模糊。从总体上看,这些诗气魄宏大,质地精微。但在具体章节上,可能意义不明,有晦涩感。这在某种意义上已成为这些诗的风格的一部分。有些比喻、有些象征,作为一种符号,也许过于精深、奥妙,在思路和意象组合上发生断裂和跳跃,加上诗的长度和没有标点符号,增加了阅读理解的难度,好像遇到了密码,需要破译,但仍然给读者一种氛围,一种意境,一种情绪感染。这些诗中有些章节并不晦涩,但另一些章节就要求读者具备击破原子核那样的本领,去领会其中细微奥妙的所在。如果说这有些像猜谜,那么谜底不止一个。猜谜通常被认为是游戏,但读这些诗绝对不是游戏。诗人用他的心血,用非常严肃的态度进行思考、进行创造,写成了《太极》等长诗,他把这当作非常严肃的事业。读他的诗,也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文艺作品往往带有娱乐性。有的作品的娱乐性很强,有的作品娱乐性不强。阅读某些文学作品,需要付出辛勤的劳动,才会有所感悟。顾偕的诗属于后一种,它们不是轻歌曼舞,不是轻音乐,倒是近似交响曲或室内乐,但是一旦你有所领悟的话,你将获得精神上的收益。
1996年9月北京和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