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老人曾用残损的手掌,抚模黄浦江东岸这一片苍凉的土地。往事如烟,昨日的影像已凝固为雕塑:沧海桑田,今天的故事成就了一个东方奇迹。
这就是地图上从无标识而现在震动遐迩的上海浦东。
去过敦煌的人们,或许都知道莫高窟有将近500个洞窟里神奇幻影般的壁画。仔细察看第323窟南壁中部的那幅壁画,画面上是佛教“中国化”的史迹,榜题是“西晋吴淞江石佛浮江”,但见波涛弥盛,飘然而降,灵应所至,天下希瑞也。此壁画及榜题所叙,是公元313年(西晋癸西)发生在上海吴淞江下入海处的轰动一时的大事。这事可印证,此滨江地带早有居人,且以渔者为业,那“石佛”被渔人疑为海神。浦江两岸出海口的自然地势,即使在荒凉渔村的漫长历史时期,上海因拥有这条“母亲河”,这条通海的黄金水道,也预示着它总有一天会跃登世界舞台。
如今,在描述中国城市文明的进程时,常听到民间这样的议论:“两千年看西安,一千年看北京,一百年看上海。”也有更近的说法:“八十年代看广东,九十年代看浦东。”此类描述,细节可以商榷,但从大处着眼,上海及其浦东,在马克思所言“现代化的历史是乡村城市化”的演进中,所体现出来的前卫性和典范性,显然是中国其他许多城市无法比拟的。
当深圳刚刚唱罢春天的故事,又一支春天的交响从九十年代开始在上海浦东奏响。短短十五年,历史长河之一瞬,浦东流动着阳光的秩序,演化着全新的时代,江风和煦,春意喧闹,明珠璀璨,玉宇琼楼,恰似移天堂于人间!保税区、物流区、科技区、金贸区、农业示范区、文化创意区等等,拉动了浦东的经济腾飞,也筑成了巨大的平台。在“上海牌”、“长江牌”、“中华牌”、“世界牌”组合的交响乐中,每一乐章都见证着上海服务全国、中国融入世界的豪迈步伐,每一音符都奏响着坚持改革开放不动摇的时代强音。登上世界第三高塔“东方明珠”和世界第三高楼“金茂大厦”,俯瞰所见,浦东以其“流动一 集聚一 创新—辐射”此一符合国情的发展模式和生产方式,引领着变“中国制造”为“中国创造”的伟大实践。毫无疑义,浦东视创新为“生命激素”,承载着中国经济改革开放的光荣与梦想。连三次访华的法国总统希拉克也对浦东叹为观止:“我愿意替浦东发言,在黄浦江的东岸,太阳升起的地方,上海正营造着二十一世纪。”
为黄浦江东岸的巨变歌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歌唱,青年诗人顾偕积四年之劳,为我们贡献了大气盘旋的抒情长诗《浦东交响曲》。长诗万余行,分十部四十乐章,如长河大江一泻千里,以昂扬的激情和深沉的思索,礼赞了改革开放的又一根历史标杆,讴歌了浦东如何以物质与精神的互融而推动上海及长江三角洲“核聚变”的壮丽行程,给我们带来诗意的惊喜、诗性的智慧和诗情的共享。
作为当代诗人,其使命和天职,首先要能够站到当代最新的精神成果和物质成果的高度,运用时代所赋予的科学精神、思维方式以及富于创造性的想像力,敏锐地捕捉和尽可能地把握时代的内蕴,把那些埋在现象背后的、足以沟通现实与未来的血脉接续起来。这就是当代诗歌乃至当代文学所企盼的当代基点。而构设当代基点的关键,一是对象,二是视角。既然实践已经证明,历史选择了浦东,浦东也见证和引领了中国新一轮的改革开放,《浦东交响曲》无疑找对了需要歌唱也值得咏叹的上佳对象。这还不够,更要有深度切人的视角。在浦东开发开放的浪潮中,诗人摆脱新名词新概念、新术语的外在包装,而以当代人的思维方式和情感内涵为基点,寻找能与对象相对应的价值取向並以饱满的“主观精神”进行诗性的闸释与张扬。顾偕正是不把自己的诗行只停留于镶嵌浦东高楼大厦外在的装饰上,而是进入肌理,看到在浦东,“一种又一种解放的艺术/继续在悄悄形成,那种/可以抵达/永恒的道路/表现与经典的共振/开辟与突破的闪亮/幸运与张力的把握/代价与说明的漫长/一切心灵的变迁和胜利的展示/均在此普及着/一种雄伟的传奇",这就把握了为当代所关往、引发人思考的视点,也清理出浦东真实的面目与意义。不仅如此,在长诗庞大的结构,繁复的画面,古与今、旧与新、中与西交织层叠的情境中,特别抽取诸如“上下求索”、”民生生态”。“文化名片”“世纪命题”等有中国特色的向度予以浓墨重彩的叙唱,为长诗增添了思想的重量与情感的分量。
中国新诗是在古今之变(时间)与中西之辩(空间)的艺术大变局中合法性生长,并不断拓展的一个新的、自由的审美空间。新诗的发展与中国自身的现代化进程无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歌唱自己的土地和土地上的风云。作为自由体的新诗,其形式的本质在于适宜的内容,小花小草可随潺潺溪流,而大题材、大写意,则需要宽阔的河床。适应浦东之大变局、大气象,顾偕的《浦东交响曲》合理地采用了篇幅很长、政治性很强、抒情为主叙述辅之的表达方式。诗人为自己设置了一个难点,那就是如何处理好政治(经济的集中表现)的审美化和审美的政治化问题。人们通常都说诗要用形象思维,其实只道出了诗与其他文学艺术的一种共性。若是论及共性如何寓于个性,那么,诗之重要的或谓关键的特征是运用意象思维。《浦东交响曲》也正是在诗之思维特征上发力,并以此为审美中介,采撷了既使政治审美化又使审美政治化相辅相成的“诗路花雨”。诗人不直说“对外开放”,而是写:“全世界财富的阳光/如何能向/永远需要一种充沛生长的生命/无拘无束地照临”;诗人不直陈“解放思想”,而是写:“风行起了个性的卓越/转换成了,朵朵/激励一个时代/永远前进的/高贵的玫瑰”。同样,面对南浦、杨浦两座巍峨之桥,诗人发出诗意的赞叹:“巨龙横空卧波/昔日的一切心理障碍/均开始被彩虹般的逾越映照”;面对浦东今日的荣耀,诗人又发出真诚的吁请:“请大家都来告诉我们的后代/祖国仍在前进/我们都是从大海上/归来的勇士/我们,还将去大海/乘风波浪/我们曾在一切艰苦搏斗中/有过满身的创伤/但于层层历史的巨澜/汹涌激荡之中/信仰的桅杆,始终未能被任何滚滚惊涛折断.....”在这些吟唱中,诗所需要的直觉、感悟、思维、想像,借助意象之力而振翼飞翔,那较之理论性和清晰性更强的、具有活力内涵的知觉形象,将时空浓缩,令读者“惊鸿一瞥”,在意识形态与审美自由的会通中,获得智慧的满足。
顾偕所言极是:“文学利用意识的内化,让人们间接地都能有机会看见自己灵魂的力量。永远不要把文学看作是与开放隔离的一个部落。我们乐意被开放召唤,并让文学与之相伴相随,将一切发现,更多地付诸一种完美的文学实践中去。”(《开放与文学——在日本笔会的讲演》)付诸于诗歌创作,以真诚的姿态投人艺术实践,是诗人生命中最可宝贵的。真诚是一种动态的、求真的行为,是对时代所需要的艺术的一种不可遏制的爱,一种类似宗教崇拜的对诗与真的狂热追求。多年以来,顾偕虽偶有短章,但主攻方向为长诗,心如潮涌,食不甘味,几乎将所有的精力和血汗注入其间,这在当代诗坛颇为少见。时代在变,山水在变,笔墨也常常要变。从《太极》、《国家交响曲》、《风展红旗》、《广州步伐》到《浦东交响曲》,诗人追求的是大感觉、大写意、大抒情,为的是以诗的方式保存一个“大过程”中的心灵震颤。这自然也要排拒“假、大、空”的言说。在《浦东交响曲》中,出于接近真理的渴念和微笑,又在饱含深情的抒写中,平添了必要的“警示”与“提醒”:“用清醒的推进,辩证地看待/一场旷世伟业/时时不忘理智与和谐的/刚柔相济/时时牢记于所有的立体开发之中/丝毫不能损伤人民利益的/道德的胸怀”。这是一种真性情,是连上海之筋透浦东之骨的一种真感悟。
中国的当代文学在行进中,时势兴衰,常使华章渡沧海;诗文穷达,总由浮世见精神。每一位作家和诗人,作为人类的一个小沙粒,在是是非非,非非是是的时空中寻梦者、折腾着也奋取着。诗心舒卷,天各一方,愿顾偕及其同辈文友以更上一层楼的成果,来回报我们开放的时代。
2005年5月4日3时于北京潘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