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记谭》  （组诗）
 
赵颉
 
年二十九
 
上午九点坐地铁，6号线转5号线。
6号线有座位，5号线居然也有座位，
京城此刻被逼近的节日打回原形。
原来的形状，静谧，恬适，充盈着烟火气，
那是这里的人口在500万的时候，1000万也可勉强。
车厢里的人们，捂口罩，警惕，沉默，疑虑，
我与他们，关注着武汉，一个混杂的海鲜市场。
这里跑出一些冠状，凶狠，已来京，非池中之物。
我想，我们不怕雾霾里的慢性中毒，仅惧眼前的风声鹤唳。
我想，即使没有风声鹤唳，时光也在一片一片切削着我们。
我想，即使我们生命在缩短，迎春花已酝酿金色的苞芽。
我想，趁阳光温暖，扔嘴边之布，举杯，
拥抱必然到来的美好的万物复苏。
 
春节记谭
 
鼠年不平凡，不简单，似乎宿命。
第一天，一个新时光的切片，放在显微镜之下，
发现，许多冠状的幽灵执意与我们一起过年。
“我于是，在京城一隅，蜷伏在沙发，
看了斯瓦辛格演的电影，
关于把一个受精卵，置于男人的腹腔，计划三个月。
辅以药物，美式爱情，1980年代的混浊空气。”
武汉的耳鼻科大夫，彻夜坚守在水乡。
坏消息充盈网络，疑是，症状，一个人已经牺牲。
牺牲，于我们的语系，乃令人肃然起敬的死亡。
我只是牙齿发烧，至95度，想咬一口那些人物的大话。
“男人的腹腔，何处能够安放萌芽的卵子，
何处可以缔结胎盘，并与世界的神经紧密相连。”
病毒对宿主的忠诚，正如藏獒忠诚于人，
人又想把这宿主作为盘中之餐。
在鼠年首日，我们认真学习一下关于动物的逻辑学。
关于所有生灵的伦理与道德。
今天，电影荒诞。我喝酒，味如嚼蜡。
 
年初二
 
 
此日，室外空气凝固如墙
走，会碰壁，自找疼痛，比爱情还疼
朋友在陕西，看家乡的雪，以诗堆砌冷的哲理
我看着朋友家乡的雪，并让别的朋友通过我看我的朋友家乡的雪
结果许多朋友都会像我一样饶有兴致地通过我的朋友看我的朋友的家乡的雪
枢纽很多：徐州，郑州，武汉
1949年，徐州把很多灵魂转运到土壤
近年，郑州转运很多年轻的梦想去武汉，近水楼台
昨天，武汉开始转运一些无色无味无形的东西给我们
还是说雪，我宁愿成为雪，风可以吹我为花朵
吹我为唐朝一掬溪水的晶莹的化石
那时我在长安街头，调戏一枚裂着红嘴唇的石榴
她贬我去武汉，替她于某年某月某日
等待一个人最终的结局。雪花是一种轻柔的掩盖
 
 初三，对话竹林
 
窗外，竹林依然青翠，依然婆娑
我这几天，有大把的时间细数他们、她们
竹林告诉我，他们、她们有14亿个叶片
14亿个很硬朗的骨节
春天来到之前，总会有一些故意的曲折和凛冽
总会有一些虫子，咬最后一口逝去的岁月
竹林说，我们曾经发生很多，遇见很多，被掳掠很多
故事，传说，灾难，爱恋与冬笋
我们只守护根部。月亮升起的时候，升起的时候啊
你会看到影子，大写的，饱蘸浓墨的，坚贞地摇曳的
竹林说，江南微雨，半米之后会是美妙的春江花月夜
夜晚会与唐代一样美好，与邻家小妹一样美好
让我们咬牙等待，咬紧牙关乃亘古的经验
日子艰难，但还算祥和，愿且走且珍惜吧
 
因果之说 
 
因果说，有因必有果。 
因果说，一切的开始必然结束，序幕就是谢幕。 
他自己说，一些序幕会提前开始，会在中途燃烧或夭折。 
湖北山青水秀，武汉树木葱茏。 
春节前后，那些洞悉因果的人组团而来， 
穿白色衣装，失眠，疲惫，身体单薄如口罩。 
岁月说，来了就好。 
 
因果说，一些果实是无花之果。 
因果说，一些果实开在花期之前，并摧残了花朵。 
一些花终生无果。 
他自己说，昨天撕扯了穿白衣的人，撕扯了软组织。 
如此掩饰缺失多年的孝心吧，这样的树木。 
岁月说，哭了就好。 
 
因果说，土壤广阔，会承载很多，萌发很多。 
因果说，也会埋葬很多。 
武汉是一个城池，一个灯谜，一个传说。 
他自己说，对清荷的爱恋难以逃遁。 
孩子们出生了，在这天，在这样的时刻。 
他们天真烂漫。 
岁月说，春天来了就好。 
 
因果说，让最快的路畅通，封闭最缓慢的泥泞之地。 
因果说，我们如此之快，又如此静谧。 
群居的方式第二次成为自我构思的景色。 
他自己说，告诉微信，打方块字，禁语音，禁思念的飞沫。 
庚子年，以沸水蒸煮历史。 
岁月说，岁月弹指，当守候松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