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色彩
陈雪华
连日阴雨。天空低矮,空气潮湿,土地松软; 一些事物开始饱涨,一些事物选择湮没,世界变得软弱无力。
一场猝不及防的病毒侵袭,把一个热气腾腾的春节摧残得奄奄一息。日子在缠绵的雨水中变得黏稠。
那渐渐走近的春天,是否又在离我们远去?
“前沿”每日递增的新型冠状感染肺炎的确诊数据,一寸一寸拽紧我的心;每日在屏幕上不断蠕动攀爬的寒冷指数,将我们猝不及防地推进汹涌而来的恐慌之中。
我生活的小城,白日的街头,寥无人迹。偶有路过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他们戴着口罩,双手塞在裤兜里,还把头深深地埋进衣领,只露出一双闪烁不安的眼睛。这景象不由唤起我遥远的记忆,我悲哀地想起了契诃夫笔下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别里科夫只要出门,哪怕天气很好,也总要穿上套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上暖和的棉大衣。他戴墨镜,穿绒衣,耳朵里塞着棉花,他仿佛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套子,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他甚至把自己的思想也极力藏在一个套子里。”
眼下,这座山水环绕的江南小城,这座连空气都是清甜的小城,小城里的每一个人,也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装进一个严严实实的套子里,让那些该死的病菌无懈可击!
可是,我找不到这样的套子。除了皮襄之下的五脏,疏松的骨头,在小径里奔跑的血液,渐渐变小的胃口,我这人到中年的脸庞、口、鼻、眼睛,脸上手上的每一寸肌肤,以及从毛孔里渗透出来的恐慌都暴露在外。它们随时可能被不明来路的病菌感染。
“不串门,不聚会,不握手、不拥抱,出门戴口罩……”疫情宣传员的呼声从紧闭的门窗缝隙间顽强地钻进屋内,这声音跑进我安静的房间,像一位长者语重心长的劝导,围在我身边的冷意如尘埃缓缓散去。
我明白了。这个冬天,我们需要一种距离。唯有距离可以阻隔病毒;唯有距离可以让我们彼此拥有更近的距离。
因持续咳嗽,服了止咳药后多日仍不见好转。早晨,我准备去医院再看看。刚刚拎起背包,家人的叮嘱在急促的脚步声中由远而近地向我奔过来:“你咳嗽这么频繁,千万不要外出!现在全县都在防控,你的咳嗽声会引起周围人的恐慌的,这个时侯,拜托你不要再给大家添乱了……!”
于是,这个春节,我过上了别里科夫的生活。
每天,我乖乖地把自己“困”在家里。一切外出活动均交由家人代劳。我的生活轴基本由餐厅、客厅、卧室“三点一线”构成。我何曾想过,人到中年,在离春天不远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只剩下几笔简省的笔墨。
每天,隔着客厅的玻璃窗看窗外,为我单调的生活丰富一些色彩:
楼下一连排的店铺重门深锁,灰色的卷闸门在空旷的冬天透着阵阵凉意,像一张张冷漠的脸。
楼对面的小区入口成了3个“红马夹”管控的“卡所”。大红色抗疫横幅下的红外线体温仪、登记表,循环播放的防疫宣传喇叭,营造出不小的威严。
此时下午5点,像深夜10点。拐进我视线的这截画面,像画家画了一半的画作:一段孤独的街道,没有车没有人没有流动的声响,空白的街头只有一盏等待被点亮的街灯。我甚至怀疑它就是一个梦。
我视线里的那片天空正慵懒地靠在一排高低起伏的屋顶上,如一块被风揉皱的灰白画布。
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柯。现在这些干枯的枝桠正被渐深渐浓的黄昏带进黑夜,与这条空荡荡的街道一并陷入比夜更辽阔的寂静之中。
被阴霾笼罩着的小城走向春天的路还远么?
夜,很深了。躺在床上了无睡意,手机屏幕上传来开化“抗击新型肺炎紧急医疗队”出征的画面:
“县人民医院ICU病房护士朱佳的行李中,除了极少的生活用品,就是成人纸尿裤。“前线防护服紧缺,这个可减少更换次数……”
护土余琳欢临行前,让母亲为自己剪掉蓄了多年的一头长发;
副主任护师方智平辞别初三的女儿,辞别同是医务工作者的爱人,毅然驰援武汉;
还有开化长虹乡七旬老党员,徒步5里崎岖山路,肩挑手提,为防疫人员送饭……这个隔着口罩说话,隔着玻璃告别,隔着病菌的春天正渐渐回暖。
1月18日,84岁高龄的钟南山连夜赶往武汉,他在列车上仰面小憩的图片令人心疼。
接受新冠状病患者最多的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梁定宇(渐冻症患者)深藏自己的病情,同是医生的妻子被感染,他却在抗击疫情最前线连续奋战30余天,每天只睡3个小时;
常山一名年轻的抗”疫”护土,交完班后来不及脱下防护罩与防护服,就靠着门框睡着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抗疫之战,每一天都有一些柔软的人与事在蔓延;每一天都有太多不为人所知的感人故事在发生,那是记者的视线、话筒、镜头甚至文字来不及捕捉到的情节与瞬间。
他们只凭着一颗初心,一份担当,默默付出,无声无息;他甚至来不及感叹,来不及害怕,没有时间悲伤。
这个冬天,我所能做的,除了安静地呆在家里,是否应为这些默默奉献的生命,闪动泪光的一个转身,轻轻地别离,被按下暂停键的悲伤记录下些什么?
祈祷:2020年早春的阳光朗照960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让奔跑的风追赶不上春天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