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天灾年  有太多厚福在等待(外三首)
文\刘 卫
 
1
老妈耳背，82岁高寿，第一次坐飞机
第一次去北京
 
老妈有太多的第一次给了我们
我们还给她的第一次不凑巧啊
 
不凑巧赶上冠状性病毒，全国禁止人员流动。她不信这个邪：禁止流动，为何又能买机票
我嘱咐她吃东西背对着人，戴口罩，独自吃。她像受了屈辱：一生光明磊落，想咋吃就咋吃
 
第一次，老妈被机场的工作人员用电子扫射仪摸遍全身，接受爆破检查。她向我求助，我无能为力
第一次，蒙面人用一把手枪对准老妈的额头，测量体温。她欲求逃跑，被我拉了回来
 
第一次，走路突破人生中的记录，她坚持自己走。距离毛主席纪念堂千米之遥，她忍不住泪花闪烁
第一次，天安门城楼前，被铁栅栏拦住，也要与城墙上的毛主席像合张影
 
第一次，我因一时疏忽，让疲累、惊吓的老妈从电梯滚下，险些留在北京，完成她最大的心愿
第一次，她要我还她《毛泽东选集》，是我拿走了这套选集，才让她的北京之行如此艰难
 
老妈有太多的第一次给了我们
我们还给她的第一次不凑巧啊
 
她给我们的第一次，是牵着我们的生命往上升
我们还给她的第一次，是扯着她的生命往下跌
她不再相信儿女，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毛菩萨会保佑
 
这一天，她说的话
第一次，全对了
 
2
我们是有罪的
对此，我们却愚昧无知
当紫禁城用一城霞光迎接我和我的母亲
瘟疫的蔓延，使我们陷入更深的罪恶
 
母亲站在城门下，一头白发，脸色黯淡
82岁的她，50年前的愿望就要实现
她愣是不敢迈步
 
阳光帮她回到青年、少年、童年
社会的新旧交替在她的脑海里翻滚
她却承担不起时光的倒流
或许，母亲想起更远的天花、麻风病
 
北风一吹，惊慌地缩成泥沙一堆
城砖之上，母亲卷缩着，如婴儿
我用围巾包裹她，像母亲一样要求母亲
迎风抗寒
 
我也多想，像母亲一样要求紫禁城
保护好自己，别有点风吹草动
就迎出来
生命所孕育的万物，终将成为万物之母
更新生命
 
3
湖南宾馆不能留湖南老乡
北京所有的宾馆都拒绝接纳外地人入住
携程网上的航班，架着我们
往回赶
 
北京冰凉的太阳
如新型冠状病毒，冷嗖嗖地照在我们身上
母亲心里的北京啊，你能否显现神一样的身段
焕发容光
让信仰你的母亲，回头再瞻仰
 
4
回乡的路上，母亲像犯错的孩子，乖乖地接受陌生人的检查
每一道路口，都有手枪对准她的额头
我担心“砰”的一声，她牺牲在故土上
 
母亲面容坦荡，说：没想到家里的非典更糟
我告诉母亲：这次是肺炎，不是非典
 
管它肺炎非典
形势所趋，一切要听从国家安排；北京太不容易，检查人员比我们还先到湖南
过了天灾年
有太多的厚福在等待
 
我把母亲的话
集中起来：平安！即是厚福
 
 
5
阳光全部落在对面的洋湖湿地
还有那条河，河里清粼粼的波光
还有那条路，路旁静悄悄的树枝
 
它们要那么多阳光干啥呀
我站在高楼
推开东边的窗户，又拉开南边的窗户
 
我把被褥、衣物、鞋子都请了出来
让这些常年躲藏在暗处的物质
囤些阳光，以备荒年
 
母亲端着一只玻璃杯，在家接受冠状病毒的隔离
陈年的毛峰
在她的杯子里轻盈地吐出一缕褐色
那么淡  那么闲
正好让对面的阳光，羡慕到我家的丰富与安详
 
6
如果不是闻到爆竹的硫磺气
如果不是门前的灯笼和春联的红色喜悦
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是大年初五
 
母亲摆好神坛，在她亲手绣的毛泽东像前插三根香
摆两颗辣椒、一根香烟
按着春天的节奏，一丝不紊地诵读她的经言
她用她的方式，一字一句，抚慰天地精灵
将瘟疫灾星，提到菩萨面前，兴师问罪
 
没有枪林弹雨，一场无声的战役自武汉席卷
一时间，举国沉默，来到母亲这儿，先是无知，再是无畏
现在，用一颗面壁的心，直接抵达疫情的内部
 
身单力薄，年老体衰，还带着神幻般的迷信
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么呢
祈福之外，她想着可为灾情多做些什么
于是，在每一个窗口插上三柱香
把子女喊到菩萨面前
三鞠躬，并给菩萨带上防毒口罩
 
7
阳光涌动，水仙花顶着冠状病毒
开出素洁的白花
那些洁白的花冠，吐出的是毒液
阻隔着我走近它的世界
 
每一朵花开，都带着使命而来
我不敢侵犯它
我们相互欣赏，共有一片蓝天与姹紫嫣红的世界
 
生命的怯弱与慈悲
全部涌动在阳光下
纪念那些被瘟疫夺去生命的无辜逝者
感恩那些奔赴抗击瘟疫前线的无名勇士
还有一张张口罩，盛开的洁白花朵
还有一些沧桑，接受的洗礼
 
 
坐空了的公交车
 
早上八点，准时乘坐公交去上班
座位空阔
不知道坐前排还是后排
 
坐空了的公交车
用一车空旷
接纳我的铅体
 
我戴着防护口罩，像受宠的孤儿
羞怯地东张西望
 
我拒绝除夕前一天，有敌人窥视我的五官
成为病毒炮击的入口
亦拒绝成为公交车上的唯一
心态突然失去平衡
 
总想着，如何隐藏奔波的躯壳
像宽敞的座椅一样
洁净、安逸、闲情
 
总想着，如何撕下结痂的病垢
像稀少的汽笛一样
飞扬跋扈
2020.1.23
 
 
 
 
救人于悲壮的吹哨人
 
他无意做一个吹哨人
却做了
他有心做一个白衣天使
中途又退出了
 
他听到死神的一声哨响
赴了上去
吹响了自己的哨子。从此
他的白衣就成了灵柩的抚慰色
 
唉，这个傻得可敬的吹哨人啊
用最小的力量，撤离瘟疫现场
却用一生的力量推动生灵往前走
 
唉，这个傻得可敬的吹哨人啊
若是哪天口哨坏了，不要惊慌
有更多的吹哨人，赶在途中
 
万物有灵，如果这次瘟疫放过了人类
愿悲壮者都得救
愿世界没有灾难加身
2020年2月7日
 
 
 
宅家20天，编稿件
 
晴天，编疫情诗
敌人迅速逃逸
站哪儿，哪儿都有凯歌
向我奔来
 
雨天，编疫情诗
雷雨全是魔抓，无数灰暗的手，在天空狂抓
 
每一行，都有敌情
每一字，都有病毒
仿佛新型冠状病毒全部隐身稿件里
使我无处逃循
2020年2月15日
 

刘卫，女。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全委、诗歌委员会委员，湖南省诗歌学会办公室主任。授业于中国地质大学语言学教授成其昌（常江）先生。曾获得第二届徐霞客诗歌散文奖征文一等奖，《大地文学》年度小说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