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中国作协会员,著名诗人、文艺评论家李东海作品选。
诗歌,作为人类最早的精神王子,在几千年的培育下,晶莹剔透,美艳绝伦,从而成为了我们文化的艺术文本和语言贞操,并在我们伟大的历史中闪闪发光。诗歌,充满了民族精神和情绪的本质底蕴,以其巨大的穿透力,在为我们人类文明的发展披荆斩棘,一马当先。诗歌也有晦气的时候,当它失落王位,如今孤独凄然地行走在这浮躁、喧闹的街市的时候,可它依然还是那样的凄艳绝美!
今天的中国诗歌,有点像当年欧洲资产阶级思想革命时期的卢梭和尼采:他们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地在为人类的未来开拓前进,可身后却遭遇着人们的误解、中伤和非难,特别是中国朦胧诗后的先锋诗派,他们以平民化和独立自由的造反精神,先锋前卫地冲击着整个中国文学的艺术殿堂,并成为中国文学中跑得最快和最远的一群,可他们的身后,却迎受着人们的冷淡、误解和中伤。
在许多人看来,现代汉诗似乎既要像唐诗宋词那样千年不朽,又能像流行歌曲那样通俗易懂和流行。看不懂,成了他们疏远新诗,拒绝新诗和非议新诗的最主要的理由。
新诗的失落、孤独、时过境迁和斗转星移,只能使中国新诗奋起直追和揭竿而起,从而使新诗超越我们的时代。
先锋派诗人于坚在《诗歌精神的重建》一文中这样写到:
“呐喊”鲁迅,是过去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呐喊,作为那个时代的主调,作为一种狂飙突进的,青春朝气的,号角般的,英勇悲壮的,爱憎分明的,与中国政治生活相濡以沫的浪漫主义,造就了许多杰出的歌手和洪钟大吕之作。它最终声嘶力竭地成为单纯时代精神的传声筒,在七十年代走到终极。作为自己时代的逆子,北岛们是那个时代的最后一批诗人。
作为朦胧诗歌的北岛、顾城、舒婷和江河们,他们曾沿着戴望舒的《雨巷》、闻一多的《死水》和艾青的大堰河一路走来,像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终结德国古典哲学那样终结了中国新诗的少年期。他们的人本主义、批判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当然是在中国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文学所做的最美丽的冲浪。作为一种时代的文化意向和精神文本,北岛,显然是我们时代最出色的诗人。他的《回答》与《宣告》,既回答了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又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诞生。他在《回答》中写道: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这是一个黑暗时代的结束,北岛用诗歌向我们揭示了这种黑暗的卑劣。在《宣告》中北岛又向我们留下了这样誓死如归的誓言: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北岛的《宣告》与《回答》是一声号角,是一面旗帜!他们用殉难的精神在为我们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开路,用烈士般的英勇和悲壮,反抗着独裁政治和贫困哲学。朦胧诗群的主体抒情以极强烈的人本主义,批判现实主义和使命感,在我们中国完成了一次现代主义诗歌的革命。朦胧诗以冷峻,严肃,忧郁,痛苦和悲伤的精英意识和殉道精神,在中国文学史上做了一次孤独美丽的诗歌远征。黄翔在1962年就写出了《长城》《独唱》,在1968年写了《野兽》。食指在1968年写出代表作《相信未来》《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方含在1971年写下《纪念巴黎公社》《长安街》《你好哀愁》,这是一个艰难的时代,也是一个文学革命的时代。这是朦胧诗后的第三代诗人所无法企及和共享的精神财富。徐敬亚在《历史将收割一切》中这样说:
我一直十分尊敬朦胧诗对中国现代主义艺术的血泪开拓。历数几千年,这股诗歌意识将中国人表现的最为清醒、冷峭而崇高。它以久蓄的人文精神,将中国新诗推到了国际艺术的二十世纪上叶。
而朦胧诗后的诗歌转型,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由周伦佑、于坚和李亚伟等实现的。他们在上海、南京和四川等地招降纳叛,大打出手地拉起了山头,在后现代主义的大麾下集结成第三代诗人,他们以其前卫、先锋、实验、叛逆和疯狂,在中国诗坛到处发难和暴动。他们以其独特的创作风格和思维方式,对中国新诗,甚至中国的整个文学艺术进行着颠覆。他们高举非理性主义、后现代主义和新写实主义的大旗,以“零度写作”和“局外人”的身份,对发生的一切进行叙述;对旧有的一切进行非非(否定)。他们要把文化和思想打翻在地,要用自己的行为,走向世界所有的地方。这群文化疯子和诗歌逆子,在中国朦胧诗后的1986年组成方队集体亮相。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和诗歌,在中国的天空实现一次巨大的流星效应。这群被称为第三代诗人的先锋诗派,要把哲学、思想、文化和一切价值体系全都粉碎。这使中国新诗在朦胧诗后本来就沸沸扬扬、纷扰多变的舞台,显得更加得繁杂和浮躁。
当时以周伦佑为代表的“非非主义”,李亚伟为代表的“莽汉主义”,于坚和韩东为代表的“他们主义”成为中国第三代诗人的劲旅。他们的文化反叛和思想暴乱,可以说是在中国文学史上所做的一次最激越的挑战。非非主义的周伦佑说:“我们要写一流的诗歌,读二流的小说,玩三流的女人”;莽汉主义的李亚伟说:“我们要用汉字拆掉汉字,用莽汉主义的行为,大口大口地吃掉喜马拉雅山”;他们主义的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
我要乘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凡·高看看波德莱尔看看毕加索
进一步查清楚他们隐瞒的家庭成分
然后把这些混蛋统统枪毙
这就是胡冬在他的《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所向我们表现的一种莽汉行为。而李亚伟则在他的《中文系》中这样写到:
中文系是一条撒满钓饵的大河
浅滩边,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正在撒网
网住的鱼儿
上岸就当助教,然后
当屈原的秘书,当李白的随从
当屈原李白的导游后
再去撒网
有时,一个树桩般的老太婆
来到河埠头——鲁迅的洗手处
搅起些早已沉滞的肥皂泡
让孩子们吃下,一个老头
在讲桌上爆炒《野草》的时候
放些失效的味精
这些要吃透《野草》、《花边》的人
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们的利息
这种标新立异,粗鲁幽默,反讽和自嘲,不仅是他们对中国诗歌所进行的一次文化解构,也是对我们人生所做的一次解散。他们的诗歌意绪和口语化方式,反叛了集体主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和人本主义。他们对我们传统的价值观念,艺术法则,生活方式和形而上的一切精神理念,都进行着挑战。他们先锋前卫地要清除浪漫主义,理想主义和功利主义。他们要非非(否定)崇高、神圣、教化、价值和一切艺术法则。
而李亚伟在他的《流浪途中的“莽汉主义”》一文中写道:“当我们看看羁绊的脚下,低头才发现那是现代汉语,上面堆满了垃圾,我们仍然不停地走着,可我们自己已成了垃圾。”
他们就是这样在进行着诗歌的冒险和语言的颠覆。诗歌,是他们宣泄情绪的工具,抚摸爱情的手段。他们对诗歌所做的这种离经叛道和语言颠覆,让我们惊愕和不知所措。而后来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口语化写作与中年写作;下半身写作与上半身写作;撒娇派、垃圾派、第三条道路等等的,都只是后现代主义先锋诗歌的内讧和争斗。像韩东、于坚、伊沙等人的口语化写作实验,是来自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卡洛斯·维廉斯。他们一反王家新、欧阳江河、西川等人诗歌意象重叠艰深的知识分子味道,让诗歌走近了读者。但他们走得也太远,像伊沙最后快把诗歌口语化写作的列车,开到了山崖。后来下半身写作的沈浩波、尹丽川等又几乎要把诗歌写得近似于情色小说,这让我们更加担忧。
当我们在为诗歌吟颂的时候,我们也为诗歌的迷离而痛心。作为农业社会的精神王子,诗歌是否还应该在商品汹涌的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与其它文学的文本一决高低呢?诗歌,作为经典文学和贵族文化,是不是必然又要与严肃音乐、经典芭蕾和现代绘画一起承受贵族式的孤独呢?我们困惑不已。我曾在《第三代诗人》一诗中这样写到:
第三代诗人
已看不起诗了
他们喝酒跳舞
唱流行的音乐
并用金色的语言去打扮女人
他们不会再像唐代的李贺
为几首不能糊口的短诗而累瘦了身子
在玩玩文字的年代
他们也写写诗歌之类的东西
诗歌毕竟是从他们祖坟里
挖出的文物和一些平平仄仄的心事
可他们已经不愿在这些陈旧的词根上
种植一行行葱绿的庄稼
作为对后现代主义诗歌总结性的诗歌选本,陈旭光主编的《快餐馆里的冷风景》;何小竹主编的《1999中国诗年选》;程光炜编选的《岁月的遗照——当代诗歌精品》;杨克主编的《中国新诗年鉴》等等,都对后现代主义诗歌或曰第三代诗人做了比较全面的编选和介绍。2011年,林贤治撰写的《中国新诗五十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该书对中国新诗五十年的发展做了全面的分析和总结,是一本难得的中国当代诗歌史。2013年杨健撰写了《1966-1976的地下文学》一书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比较全面的记述了中国诗歌在特殊十年的民间状况。2012年9月,由唐晓渡、张清华编选,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当代先锋诗30年·谱系与典藏》一书,是从1979—2009年的中国先锋诗人中遴选了近二百位诗人的作品,是当下研究学习中国先锋诗歌的重要蓝本。刘春写了《一个人的诗歌史》,2015年9月,作家出版社又出版了唐晓渡撰写的《先行到失败中去》的诗学专著,对中国新诗一百年的发展及各个时期的诗歌状态,做了理论的分析。
后现代主义诗歌像歌德诗剧《浮士德》里四月的魔鬼——孟菲斯特,不知道它将给我们带来多少欢乐与痛苦?
事实比我们想象的乐观许多。2014年《诗刊》网络平台不断推出新锐诗人余秀华,这个以大胆、真实和书写底层生活的女诗人,以其诗歌的独特性很快占领了中国诗歌的各个阵地,并成为中国当下最红的网红诗人。这让中国诗歌刚刚沉寂的世界又热闹了起来。她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成为她的代表作和杀手锏。而甘肃诗人娜夜、叶舟也是独领风骚,他们让西部的诗歌在中国诗坛不可小觑。他们诗歌文本的经典和犀利,给中国诗坛带来了一抹惊艳的彩霞。年轻的女诗人路也以其诗歌的独特性在当下的中国诗坛显山露水,更为称道的是八零后诗人张二棍的诗歌,代表了又一代新人将在中国诗坛风起云涌。还有一些更为新锐的诗人,在四面八方蠢蠢欲动······
总有人在预言诗歌将死!
总有人在诘问诗人何为?
我也想问:诗歌能使我们活着吗?诗歌还能驱使我们如饥似渴地劳作和天天向上吗?人们还会把这些分行排列的句子,以意象、意境和象征等等的艺术手法,以叙述和反讽的手段形成的汉语,当作神灵而虔敬如斯吗?
诗歌显然已不可能再重返人类文化艺术圣殿的最高王位,戴上她那美丽的皇冠而美艳夺目。于是,我们有一种为诗歌挽颂的悲哀。然而作为一个真正的诗人,我们依然走在诗歌的路上!我们依然坚守着诗歌和进行着诗歌。在今天的历史境遇中,我们仍然在用厮守家园的感情厮守着诗歌,我们必然会是时代的孤儿。可是,用最后一份真情来拥抱诗歌,这也许是我们这些当下的诗人所能去做的唯一圣事。
我一直认为:诗歌是泪水养育的珍珠,是激情燃烧的火焰。一个好的诗人必须具备敏感、热情和超强的想象力。
一位大师说:在黑暗专制的时代,诗人首先是一个热爱自由并为自由献身的人而存在的。与自由一起受难,这是诗歌的命运。
诗人是同自由一起生活的人,诗人不能是罪恶时代的同谋者。林贤治说:“伟大的诗人在人那里活着,大诗人在诗那里活着。”而曼德尔施塔姆说的更为具体:“诗歌是极个人化的艺术,它憎恶主义。”保护好内心的真实和历史的真实,这是我们诗人责无旁贷的责任。
诗歌,远离了城市的心脏,在辽远的心灵继续牧放。
饿死诗人的时代已经不远,
可是诗歌不死,诗还活着。
诗歌,永远都是我们一切文学艺术的圣殿。
让我们热爱这些美丽动人的诗歌吧!
让我们用心灵的热血去诵读这些生命之诗!
诗,写的妙趣横生,写的贴切的让你心生爱意,你能不读吗?
附录:
《中国诗人的那张脸——当代诗人五十家评析》目录
李东海 著
走在诗歌的路上(自序)
第一编: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先行者
1、艾 青:诗人的浴火
2、李金发:中国象征主义诗歌的领路人
3、牛 汉:困守在铁笼里的华南虎
4、痖 弦:挂在北方屋檐下的那串红玉米
5、郑愁予:一个流浪诗人的浪漫抒情
6、昌 耀: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一座丰碑
第二编 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崛起
7、食 指:一枝吹响在黑夜里的沙哑鹰笛
8、北 岛:一个时代的精神记忆
9、舒 婷:一只在黎明歌唱的鸢尾鸟
10、顾 城:一个童话诗人的人性穿越
11、江 河:一颗在昨夜星空闪烁的星辰
12、梁小斌:在清晨用童声唱出的一支圣歌
13、多 多:一朵忧郁的向日葵
14、严 力:在大洋彼岸唱着美丽民歌的诗人
15、杨 炼:让神话的谶语在今天兑现
16、李 钢:一朵盛开在纪念碑前的白玫瑰
17、叶文福:一只时代的飞蛾
18、雷抒雁:在黎明歌唱的一棵小草
19、杨 牧:在天狼星下的抒情
20、周 涛:一只飞过天山的雄鹰
21、章德益:西部荒原的回望
第三编 中国后现代主义诗歌
22、欧阳江河:用诗歌的语言穿透时代的高墙
23、王家新:用人物的光芒照耀诗歌
24、西 川:以虔诚的诗心走进诗歌的圣殿
25、李亚伟:中国后现代诗坛的一介莽汉
26、胡 冬:乘一艘慢船去巴黎
27、韩 东:用解构主义还原诗歌的结构
28、于 坚:一个中国当代诗坛的逆子
29、周伦右:一个非非主义的文化暴徒
30、黑大春:一个唱着摇滚的圆明园酒鬼
31、伊 蕾:把女人的爱欲砸向男人
32、翟永明:一朵诗坛忧郁的白玫瑰
33、唐亚平:一个在黑色的沙漠起舞的女人
34、海 子:一个误传的诗歌神话
35、梁晓明:以超现实主义直抵人性的软肋
36、乔英波:中国诗坛的一匹黑马
37、耿 翔:用秦腔在中国诗坛歌唱的歌手
38、晓 音:一个牵引爱船的纤妇
39、李轻松:叙述,让诗歌回到情节的现场
40、詹永祥:在诗歌里的长征
41、娜 夜:一只黑夜慢舞的火狐
42、伊 沙:一个口语化的陷阱
43、陈衍强:一个诗歌路上的散打手
44、沈浩波:从铁狮子坟边走出的鬼才
45、叶 舟:一匹狂奔在河西走廊的野马
46、贺 中:青藏高原上的诗性写作
47、路 也:以诗歌之翼在蓝天上飞翔
48、余秀华:在摇摇晃晃的人间摇摇晃晃的行走
49、杨健鹰:史诗的叙述与言说
50、张二棍:在荒凉悲悯的世间点亮诗歌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