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时间简史一号

“深山五鼓鸡吹角，落月一窗鹅打更。（宋：杨万里）

时间风快
百年一闪、千岁一念
时间是个哑巴
亿万斯年
不吐一个字
打死不说话

时间造出打更人
打更人为时间发声
一夜分五更
一夜打五更、夜夜打
一打几千年
一喊无数代
打更人与不打更人
都是时间的瞎子、奴隶
没有一人看见时间
也无一人
不被世界淹没

打更打久了
时间打成了钟表
滴哒，滴哒
时间开始说话
一字一滴水
一句一滴水
日夜滴、秒秒滴
水滴石穿、水滴万物生
滴不完、响不完
越滴世界越深奥
越滴物种越多

钟表累了
时间又哑了
时间住进手机
人人带在身上
时间、一目了然
免打、免滴、免提
分分、秒秒
可悟、可见
却抓不住
永远抓不住
时间不管走多远
都在无声与有声之间
轮回


2、置换大水

这个早晨、我什么也不做
就面对澧水而立
吐尽半生淤积的一肚子废气、陈墨
无条件清空肉身
与灵魂的秘境
敞开心扉、敞开每根血脉
每眼毛孔、每粒细胞
能开的都打开
包括能量、暗物质、见与不见
属我的、一概打开
绝不留死角
当放入革命一词
一插到底

开始深呼吸
重新接纳、存储
重启休养生息
革命一词作圣谕
调动万泉之水
去所有尘埃、毒素
去假冒伪劣
让万水绕道虚无、缥缈
重归神路、以雪化水
来我腹中、血液中、生命中
每一滴都是没有用过的
天空没用过、大地也没用过
每一滴都是与世隔绝之海
都成为我

太阳作证
这个早晨是真实的
过程是唯一的
野菊花作证
水是野生的、刚见天日的
血液已刷新
河中野鸭作证
万水已被置换、过滤、佛化
一滴水一尊佛


3、梦里梨树

子夜有个开花的梦
结果的梦
醒了好久、那虚拟的场景
还悬挂眼前
开花的梦、结果的梦
梦是真的
发生了就是真的

老屋前的梨花开
枝梢堆不下、直往云里飘
花又变了梨子
小得像黄豆、一坨一坨
像抱团取暖的星子
直往地里扎

曾在绿心公园见过
类似的梨树
说是梨树的祖先
亦或是返祖
这颗粒状的梨子
没大梨子好吃
却可爱之极

父亲栽的梨子树
年年结下又大又甜的梨子
母亲说梨子不好听
长在门前不吉利
把它砍了、从此
这梨树、移栽我的梦里
时儿花开、时儿结果
有时梦里梨子大、有时小
无论大与小
意义是一样的
梦里有棵茂盛的梨子树
坍塌就搬不走故乡


4、旧院古樟

老城整容的那年春天
东边小院、被规划线割去一角
那片草虫的乐园被充公
成了人行道、公用亭
一个院子的两棵古樟树
被一堵墙分开
两棵树都未移走半步
一棵已入喧哗

像两位资深的授业者
呵护众草木之后
在此安度晚年、彼此搀扶
都这把年纪了
还被分家
好在墙外那棵也安然无恙
彼此的根还连在一起
枝叶仍可相互拉扯、抚摸
隔墙相吻的姿态
更显弥足珍贵


5、旧院芭蕉

一楼楼角
几棵芭蕉紧贴墙角而立
几十年了、姿势未变
一直安分守己、好好生长
生怕多占一寸空间
薄薄的身子
居然抵达了三楼
越往上、贴得越紧
越往上身子越薄
冬日来了
还那么薄

后有高墙抵挡
前有铁树围堵
一生都献给了这个墙角
不越雷池一步
也没有远方、唯一可做的
是一直往上
比谁都安静一些
一身大大的翅膀
只为与狂飙较量
怎么看、都耀眼
怎么想、心都飞
来此院的人
自然第一眼见到它
接受神的碧浪


6、苇草举着一只鸟

整个早晨、苇草就做一件事
举着一只鸟看日出
看流水、看两岸高楼醒来
苇草瘦细、细得风也捉不住
举不起什么大事物
鸟也只能举小鸟
比麻雀大两倍
再不敢大、再大会折腰
鸟很自知
它不再往大里长
一个早晨一丝未长
苇草举着很轻松
没有负重感
鸟偶尔跳动一下
脑袋转动一下
都是苇草可控的艺术
太阳出来了
苇草把一只鸟举进阳光
模仿小太阳
把虚拟的一只举进了流水
水中泛起光的波浪
鸟像一条鱼、每秒
都想投奔长江
却被一棵草系牢


7、野鸭书

澧水风平浪静
顺流而下、是顺水之舟
逆流而上、是逆水之舟
野鸭、似动非动
载的都是时间
不问古今、无视流水
偶尔也会飞起来
一只、一波

都是近飞、低飞、最多
飞到对岸去、一辈子
都在这片水面游弋
像一群会飞的鱼
基本不说话、更无纷争
什么心事也没有
也没啥要表达、讨论
看不出有何梦想

并不意味着不发声
必要时会呐喊、喊声也锋利
呼朋唤友放在春天
春天需要真爱
是一定会下蛋的那种爱
岸边芦苇越割越少
明年、蛋搁哪里


8、被遗忘的水泥墩

河中央、那个水泥墩
像一只大大的靴子
被谁遗忘或丢弃
又似乎不是
定有一位无形的巨人
一脚踩在了河心
山河感到了神的力量
会颤抖一下

每次来此岸边、我都会凝视
久了、会穿到自己脚上
这不合时宜
也不合脚的大头靴
穿上会力大无比
可力拔山兮
穿上会生风、一日千里
不是向前、是回赶
赶回那热火朝天的旧时光
那灼伤人的大场景
穿着同样靴子的队伍
那翻滚的长龙
喊着摘星辰的号子
横截澧水、一桥通南北

像挣脱一个传说
我回过神来
铁路桥在、靴子也在
那么多赤膊上阵的人
无一留下影子
河水日夜流过桥柱
都要打个转转、往回赶几米
才依依不舍离去


9、澧水野鸭翁

河中央、众野鸭飞离后
还有两只煞有介事、并肩而立
不久、又飞走一只
剩下孤立翁
这只野鸭、怎么也不飞
像一根铁桩定在那里
面朝西边平视
那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像一只野鸭

一只野鸭的淡定
远远超出了它的同类
也超出了人类
一个个都惊慌失措而去
它纹丝不动
骨子里剔除了敏感、惧怕
就留下挺拔
如身边那块大石头
不因河水的涨跌改变姿态
不随波逐流
澧水流域、这鸟
是条汉子


10、河边惊飞两波鸟

昨天早上、刚到河边
一群喜鹊腾空而起
朝西飞去

今天早上、刚到河边
一群鸽子腾空而起
朝东飞去

每次惊飞鸟儿之后
都有巨大的暗物质从体内飞出
与不明的天光对接

两波鸟、个个都是大肚子
扑闪丰满的羽翼
总是一路低飞

同样都在早上七点起飞
喜鹊与鸽子
去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不同的早晨
不同的方向、不同飞行物
太阳都没有出来

被我惊飞的鸽子、喜鹊
同样也惊吓了我
我们都需要阳光抚摸


11、道溪夜话

五雷山里流出来的玉液
洗风尘、飘残叶
水也修行、得道了才出山
得道的山水叫道溪
道溪也是道

两条得道的溪流
是同一母体孕育
却出自不同的洞口
分道扬镳过慈利、石门
至临澧又合二为一
流经三县的水都叫道水
每一段叫道水
每一滴也叫道水
每走一步、都有道字
碎一滴
都是涅槃

菖蒲草、根深道水
花开道水、映月道水
道水有菖蒲香味
水面宽的地方叫湿地
是水的道场
菖蒲草与河柳
一起得道

道水从山上下来
怀揣许多石头
石头为山水铺路
道溪有多远
石路就有多长、道溪的石头
每一块都有棱有角
不能叫卵石、只能叫石块
每块石头都有血性
玩世不恭
又沉默守己

有道的水、心柔软、心不狠
道水磨不圆石块
不忍磨石块
道水无需改变骨头
只需改变灵魂
水中一千年的石头
还是出世的样子

道水越来越清
水草越来越嫩
掬一捧道水到嘴边不敢喝
喝了怕成仙
怕飘到天上去
回不来

几公里只见一条鱼
鱼去了哪里、是水清无鱼
还是另有隐情
是不是还有人下狠手
子夜投下鱼灵精
是不是、还有人
不怕绝子灭孙

走遍千山万水
少有河流称道水
敢称道水的叫道溪
道水、大道之水
应该不杀生、盛产鱼
请月亮指认、那天天饮道水的
不道人

预留一点时间
岸边静坐或伫立
等鱼出游
等不来鱼贯而出
就请神仙下水
当一回南霸天：护鱼

再借一片道溪
两排河柳
架起千丝月光、万缕晨曦
丢一首长诗下水
垂钓
此乃道溪


12、石头无言书

一
石头密度大
坚硬、稳重
石头密度大、可信
每块石头都可做秤砣
四两压千斤
石头知晓万物几斤几两
可论人间公平

二
石头生成悬崖、山峰
升岚气，举星辰
石头无力
再大的石头也无力
再小的石头、小成沙子
也无力
大小石头均不能发力
巨石拎不起一粒沙
一粒沙拎不起一滴水

三
石头搬不动自己
搬不动别人
也扔不了它物
伤人是被迫
吻人也不是自愿
石头不伤人
也不亲人

四
神仙到来之前
人到来之前
被拾起之前、扔出之前
地震之前、天崩地裂之前
惊涛骇浪之前
石头无缚鸡之力

一旦有谁抛出石头
就凶多吉少

五
石头慈悲、寂静、本分
最高境界是稳如泰山
不动的石头才是佛
石佛、让人心安
石佛无言
拜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