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月亮书

八月十五、京郊以东
月亮是一面簸箕大的银锣
其鸣响让星子都聋了
星子不敢听月亮

上天用无数光年
睁一只眼、今古的神话
都在月亮上面
怎么赞美、都不为过

我在摩天楼下望月
刚好在高楼之上搁浅
她像一块石头离开时
高楼颤抖了一下

我在一条河流上望月
她比河流还亮、还满
我和她一起被大水湮没
又一起被浮了上来

月亮把自己放大
把一个古老的日子放大
把一首诗放大
中间嵌入一个缺字

无云的天空无边
透明的大地无垠
月亮把宇宙全掏空了
就剩下一盘月光


2／野鸭诞生记

池塘被青苔覆盖了
潜水的柳树梢捧出一个鸟窝
鸟窝堆满了鸟蛋
鸟蛋有鸡蛋那么大、那么白
放在鸡窝里没人能辨别
我望了好久
有手指从体内伸出去
又赶紧收回
这样反复了好多次
一只黑鸟在附近草丛抖动
那片水草很矮小
刚刚好、藏住一只鸟
夜色全泼下来了
那只野鸭冒险出来了一次
听到嘘声又躲了起来

仅三日、小鸟就问世了
小鸟比妈妈的还胆小
只能在天暗时分、三十米外
用寂静望她们
拇指大的黑球在池塘里滑动
一有声响就会消失
这来得有些突兀的小生命
一起暴露在旷野
没有一丝庇佑
只能靠胆小生存
用躲闪怀疑一切
以最环保的方式
延续生命
丰富物种


3／昨夜一梦

昨晚观战
孙颖莎一个人战胜了日本
我比她还累

众兄弟把我拖进梦里
梦里也半睁着眼
可见的是另外的场景

萧宽狂草了一幅：诗魂
落款的时候他也旋转起来
越转越快、转成了一个萧字

迏摩手握一根苇草从西海飘来
于天空：一笔一划写出的和平
又变作祥云两朵

大卫扬起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开出十万亩玫瑰
每一朵都有一颗星子

巢父飞身上了大树
坐在大大的鸟巢中间
只问股民疾苦

老风喊他下来一叙
他无动于衷
于是邀了李白先生

李白从唐朝搬出一坛老酒
众兄弟闻香而起
掏出各自备好的周朝的酒杯

昨夜、我们从远古喝到唐朝
又从唐朝一路喝到当下
从长安喝到诗歌村

这一夜被浸在酒里
醒来可闻醇香
三千里江山多了几万里

想起昨晚的战事
又干了一杯晨曦
太阳、拎来一桶黄金


4／榆树下

我乐意来到榆树下
尤其是在一个人的晨曦
靠在它粗大的身子上
看一本喜欢的书
续编一个与书本无关的传奇
捉住一些目光深邃的句子
四周没有敌情
乍到的几缕西风
加重了曦光的清凉
我依然感到些许温暖

榆叶小若铜钱却如此稠密
许多小风吹不进去
大风还在远处
来了也不惧、榆树
有最好的舞姿应对一切
一棵不怕风不怕冷的榆树
恰逢一个港湾
一艘久经风波的船在此停靠
而这艘船
随时可以出发
一棵榆树让我找到许多出口
许多方向


5／北方麻雀记

一棵杏树提前脱光了衣服
站在渐冷的北方
太阳刚刚照到树梢
麻雀就来了
比诗人早了许多
她们无重量的飞来
用一个轻字栖息、飞走又飞来
总是站在梢头
梳一梳羽毛、接个吻
或有叽叽的倾诉、滴落在
无底的天空
别的鸟还没有出现
或许去了南方
不远处、欧式的尖房顶突起
长进最早的一片蓝

麻雀只落在有阳光的枝上
她也是光亮的
与那些被阳光染红的枝条一样
改变了的羽色、堪称
最妙的晨光
被麻雀所用的阳光有了形状
有了抚摸、跳荡、飞翔
我在一些发亮的句子里凝视、仰望
预言一场飞翔


6／大都市的小麻雀

这些失去土地与庄稼的小鸟
长得这般精神、无忧
一定是食了过盛的草籽
院子里的野草、家草
越来越多，草籽、虫子多了
残羹冷炙也多了
麻雀的生活充满阳光

这些胸无大志的小麻雀
乡下田地荒芜、晒场布满荆棘
不走就只有等死
它们齐刷刷、空腹向北
第一次有了远方
没有绿卡、却在大都市落户
成了最小的北飘
它们一半时间在梳羽毛
对着天空照镜子
一半时间在冥想

它们不吵架、不欺诈、不作秀
要飞一起飞、歇一起歇
有吃一起吃
夜里回到各自的家里
做梦也没想到远方这么好
一路瞎撞
却撞进了幸福


7/在北方 就做一棵榆树

在北方、就做一棵榆树
不分肥瘦、任意选择一片土地
或平原、或山坡
瓢泼大雨行、久旱不雨行
冰冻九尺不枯、酷暑生烟不燃
一块巨石上可安家
根扎得进顽石
无人知道他的秘诀

北方无边无际
一棵榆树可以丈量
榆树没有国界
可行千里、万里
有榆树、北方才称得上北方
再干裂的土地
一棵榆树也可滋养
一滴露水
可无数倍放大、分享

春夏做一棵榆树
用稠密的叶子储藏阳光
让光合作用达到极致
冬天做一棵榆树
不留一片叶子
让小风大风顺利通过
去筛查万物
许多物种逃往温带的时候
榆树起舞弄雪花


8／那个用竹篮打水的人

好几次在梦里
碰见一个用竹篮打水的人
空篮出门、总提着满篮子水回去
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山后有大片的竹林
竹篮是亲手编的
出的篾比纸薄二分
比蚕丝软三分
无需图纸、也不用构图
织篮子的时候不说话
头埋得很低、很低
好像要钻进还未编好的篮子
再美的鸟儿飞过
视而不见
再好的山歌在耳边响起
头也不抬
好像在织布、又像纳鞋底
他的穿针引线
让人眼花缭乱
给我织过小小的竹篮子
袖珍姑娘用的那种
这是童年收到的最爱
也是我的文物
可第三次迁徙时弄丢了
我对不起那位篾匠
却对得起拾到篮子的人
喜欢篾匠用竹篮打水的样子
站在田野、然后
看他提着满篮子的水经过
有时见到水中月
有时见到太阳
每次都有许多光扑向我
让我眼睛一亮
别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后一场雨
他的竹篮打水都是满满的
滴水不漏


9／一坨网线穿过老槐树

香山脚下，石道旁
无数网线穿过一棵老槐树
一根网线一秒该要传递多少信息
那么多网线一天该有多少信息经过
全球的大小事都要经过
俄乌之战正酣
巴以烽烟又起
每根网线都快要挤炸了

天下事、越来越沉
老槐树像一头直立的骆驼
鼓圆的驼峰横向尘世
日夜气喘吁吁
好几个朝代的野史在此淤堵
红楼一梦在此滞留
找不到出口
有人说老树活了五百年
我看不少于千岁
每天还要牢牢抓住香山的骨头
深扎自己的根
颤巍巍的站在这里
让一口口针穿过

老槐树的手也累断了一根
身上还穿了个大洞
有人正往洞里填水泥
是想强壮老槐树的筋骨
还是要封堵其嘴
一棵槐树活成今天这个样子
内储了千秋功罪、荣辱
一圈年轮就可让人悟读一生
可惜那么多网线穿过
带不出老树体内一丝秘密
也转不动一个年轮


10／与香山对话

我用人与飞禽走兽的语言
与香山对话
用尽所有语种
这是一场旷世对话

我与每一片叶子对话
与绿叶、红叶对话
与叶芽、落叶对话

与每块石头、每粒沙土对话
与每棵古树、每棵野草对话

我不停的说、喋喋不休
应对所有的缄默
只为掏出他们的秘密
也是为了倾听

我用物质对话物质
用能量对话能量
我用物质倾听能量
用能量倾听物质

从香山进入原子、电子、夸克
又从夸克回到香炉峰
一眨眼一个轮回

一手举明月、一手举旭日
此刻、天地倒转
葵花全开

从伏羲前卦、经姬昌后卦
捧孔子《易转》
《易经》飘香

香炉峰冒五千之烟火
巢父与诸神下棋
巢父胜出
时间是判官
我是证人


11／过邯郸说梦

火车在邯郸停了一会儿
让我想起卢生一梦
他的梦太美了
官至宰相、寿高八旬
可梦醒时分、店主的小米饭还未熟
这黄粱一梦让他醒悟了
梦是道士吕翁给的
他谢罢而去

一车人夜经邯郸
梦也该有一车
梦怎么样只有旅人自已清楚
可再好的梦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醒着
写几句诗


12／石门橘子来京城

丰台区有个新发地
第一次听说、也是首次造访
石门的橘子来了
住在朗诗宾馆
橘子是橘子诗人种的橘子
橘子住进了与诗同名的房子
这叫门当户对

石门是潇湘之门、荆楚之门
也是橘子温暖的家
一群怀揣诗歌的人
恋上了橘子
有的种橘十年
有的种了三十年
他们把橘子当情人、当孩子
阳光中种橘子
月光下吻橘子
风雨里抚摸橘子
橘子越种越香、越种越甜
谁见了、都想捧回家

种橘人的乌发渐渐白了
皱纹也越来越深了
那个病重又不服病的人
不停的往橘子山上跑
跌倒、又爬起
总是乐呵呵的
只要橘子好、再多的苦
再多的痛都是甜的
我这云游四海的人
无论游到哪里
都会把这样的人惦记
把橘子想起

今天、在伟大的北京
见到老家圆圆的橘子
红扑扑的橘子
见到许多柑橘大户
却不见瘦小的橘子诗人
他在月亮山守他的橘子
与橘子寸步不离
全国这么多商贾牛人
只为帮橘子找个好婆家
他的橘子不愁嫁
橘子诗人和他的橘子都是明星
澧水岸边、月亮山上
一个叫盛勇的帕金森患者
每天东倒西歪的活着
微风也可以推倒他
无风也会跌倒
而他、活得满手橘香
一身诗味


13/与橘子相遇北京

北京、九月的风冷了一点
叶子黄了一点
新发地市场辽阔无边
果子也辽阔
在北方的辽阔里搭建舞台
让自己闪亮出场
今年、橘子首次出门
比往年更光鲜

台上、为橘子摇旗呐喊
掌声熄灭了秋风
石门的橘子举得高高
向全世界炫耀
有一百条理由爱橘子
橘子是我的
也是北京的

橘子要出嫁了
每个小区都是她的家
每个城市都想她
橘子在秋的微笑里远行
在秋的祝福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