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叶子夜话

除了樟叶、槐叶、枫叶
一口气还可说出几十种叶子
说出她们的大小、形状与颜色
说出其薄、其厚、其轻盈
甚至可以模仿一些舞姿
找到许多悠然

儿时、确信天下的叶子都在凤凰尖
都在峡峪河两岸：锦金观、猴儿岩
还确信：天下的叶子
都是从这里飞出去的
去了各个地方
年过半百之后、还确信
这是真的

这些叶子太微薄
有的叶子小得看不清晰
要用两根手指做个放大镜
常常这样阅读叶子
哪怕从来也没有读懂上面的文字
只有一些纹路伸向内心

这个文明大世界、没有几个人
把一片叶子当回事
少有人知哓
文明也是每片叶子合成的
哪怕小得看不见
也有它的合力

世界一旦失去这些叶子
一定会沙漠化
所以：落叶的时候有人忧伤
发芽的时候
有人流泪


2/日出随想录

遇地平线
就从地平线升起

遇海平线
就从海平线升起

遇小山包
就从小山包升起

遇山脉
就从山脉升起

遇珠穆朗玛峰
就从珠峰之巅升起

遇六盘水
就从六盘水升起

我的黎明抵达哪里
太阳就从哪里升起

无一物能阻止
无一物不受神的恩典、指引


3/天地之针

西双版纳的寺庙
都长着尖角、或者针
总是笔挺、向上、闪闪发光
许多房子也是这样

晴天接通晨曦、朝阳
刺开所有的天光
自己也是光
雨天熄闪电、破惊雷
消去许多灾祸

晴朗之夜、这些人造的枝梢
点亮满天星子
有避邪之功、又指引梦的方向
尖尖的屋顶
都是佛的造化
人的匠心

这些拔尖之物
让古寺拔尖
天空更空
让尘世拔尖
俗物不俗

寺之尖、屋之尖
佛之尖
这天地之针
锋利至极、奥义深深
让佛与人
共悟


4/火车夜过山村

火车不是一只鸟
不会腾空而起
可它硬是越过了村庄
子夜的村庄是亮的
也是黑的
粒粒灯火、扑朔迷离
仰视火车呼啸而过

火车、来自人间
又越过人间
俯瞰村庄之后
带走了村庄的烟火

火车穿过云贵高原
像一支无坚不摧的箭
射穿了山的骨头
也没有人想过去修复

火车从黎明前驶来
一条长龙去远方
伸手不见五指之后
就天下大白了
一列火车的最高境界
不是逢山穿洞、逢水生桥
是山无恙
水无恙


5/西南夜色中的山头

西南夜色之中
圆圆的山头在窗外移动
一个个、一排排
伸进了朦胧的夜空
是在哺育谁呢
大地伸出如此多的乳头
仿佛有无尽的乳汁漫溢出来
涌向高处

满天的星星
吃饱喝足之后、有些躲起来
有些还在贪婪的吮吸
每逢夜深人静
星星都会跑出来吃奶
发出耀眼的光
总是像充足了电的灯泡
昭示自己的幸福
用光拉近母亲的距离
在这些山头面前、星星
永远都是受宠的孩子

是谁设置了庞大的哺育场
养育天空的孩子
收养了宇宙间所有的孤儿
一个也不撂下
只为漆黑之夜、天地间
更光亮一些
只为那无数的生灵
不被黑洞蚕食


6/火车让我想起一个词

车过鄂北之后
穿过两个黑洞之后
有阳光追了上来
火车像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发了疯似的飞奔起来
麦苗铺开的地毯上
每秒都有飞起来的冲动
窗外就是一场生态的动画片
村庄、草木与万物
打了包似的移动、疯转
除了火车、万物都在倒退
倒退也是美的
所有的静止全被火车带动
欢快、雀跃而浪漫
新的山野平川无间隙的涌来
完成一场马拉松的接力
它们不会弄丢接力棒
只会无缝对接
阳光、一一穿过它们
在浩淼的动漫之上
与一列高铁赛跑
阳光下的麦地腾起了绿焰
绿中带着金
火车也泛起了光
光在追逐、搏击、融为一体
突然想起风驰电掣这个词
想起这词中的战马
那位造词人、造词之时
一定有个幻觉出现
那就是、千年之后的
这脱缰的火车


7/举起一块冰的时候

当我举起一块冰的时候
也举起了一条河流
一片大海

阳光铺天盖地而来
堆在冰上燃烧
辽阔的冰面燃起熊熊大火

冰还是冰、冰是滚烫的
阳光还是阳光
阳光冰冷

一块冰的铜镜
让万物互照
让我与万物和解

当我举起一块冰的时候
也举起了一轮冬日
与这又冷又亮的北国


8/马互市

选择一个僻静、高远的山坡
从宋代开始
或更遥远的时光中
我把东边的好茶交给你
你把西边的骏马交给我
万里茶道在此交汇
茶和马在此都是个代词
代表了太多
万家特产在此媲美、互换
东西南北中在此互通有无
一个小小互市
盘活了辽阔的疆土、物产、民俗
各取所需之后
又来一次心宜的约定
在此延续民间的双赢、诚信

漫长的时光
绵延山川
见到互市就会见到马的雕塑
就会想马、会有马的嘶鸣
在山谷回荡
我于互市只与一匹马合影
它驮了祖先之后
也驮一下我这位子孙
也来一次跋山涉水
独在异乡想故乡
一匹马让我肃然起敬


9/曼柳古寨

一边是挤进了时尚的洋楼
一边是木屋返璞归真
年轻人只认洋楼
老人拒绝钢筋水泥
只与木屋厮守

村中有寺庙
村村有寺庙
寺庙也是学校
少年当和尚、也当学生
寺庙不收女生
女儿是傣族的主人
也是文盲

村中有菩提树
上可遮天蔽日
下可罩住村庄、庙宇
树下高高的平台
像放大数倍的车轮
来者都想上去盘腿一坐
不管假意真心
来一回修行

我离开它已有千米
再返回摸了摸那沧桑之身
踮起脚尖摘下两片叶子
夹进刚买的傣人纸本
放进我的包里


10/抚仙湖

比滇池、洱海小一些
有深度一些
不像滇池身居闹市
也不像洱海名声在外
论蓄水、却是云南三大湖
蓄水最多的一个
哀牢山在你东北部重峦叠嶂
你静卧云南高原的腹地
高调成一个仙湘
装得下天上的星云、飞鸟
也装得下各路神仙
肖、石二仙下凡
从此不思归
仙女下湖沐浴、嬉戏
凡夫撒网、打渔
至今雾起雾落
仙气不散

为了这片山水
大地花费了三百万年
拆解、推拉、挤压、组合
借喜马拉雅山脉之力
让山脉断裂、坍塌、隆起
有层贮水与石岩溶蚀
有八面洪流、细水
生成眼前浩瀚

明代诗家杨慎赞曰
澄江色似碧醍醐
万顷烟波际绿芜
徐霞客在比较滇云各湖后
赞曰："惟抚仙湖最清"
8月15日下午3点误入仙湖
又听说水中还一座古城
我想：真正的传说
还在水底


11/路过

无月之夜
沿途路过的山都是陀螺
它们无序地坐在旷野上
又旋转于天空

总是长不高
没有一座拔地而起又参天
却矮得那么福态
又憨态可掬

是土地过余贫瘠
还是过余肥沃
天空那么旷远
也无法让它们茁壮成长

有的影子一闪而过
有的离火车很近
常常擦出火花
又随即熄灭

每座山包上都有几只眼睛
在飞奔的夜色中眨巴着
告诉每一列火车
那里有人间烟火

一晃而过又微弱的亮光
告诉我：已到云南


12/松针夜话

一定是天空有病
大地有痒
一定是天地病得不轻
才会生出那么多针
一棵松树、生出万万针
定是一位神医
松柏都是神医
专为针砭时弊而生

大地上的松柏越来越多
针叶林越来越广大
针也越来越多
日日夜夜扎向天空
越扎面积越宽
落下来又扎进大地
大地上越扎越密
越扎越厚、而天地之病
越来越重、人之病
越来越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