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谣

大多数人死在来的路上
大多数的岸，他们都没有看到
两个和弦就锁定
一生的承诺，半辈子的情缘
红水河，红水河
四下无人，允许我
搯一碗水当酒喝

正午是最没有出息的正午
阳光和雨，任意用手摸
山和水，太纯粹了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男和女，太露骨了
男不是男，女不是女
没有人会像我
站在岸边，让缘分悲伤成河

水堆积而成的，水必将带走
凡是有备而来的，必将原路返回
红水河，红水河
那么多死去的人我都认识
还在乎什么爱我恨我
猫喜欢鱼，就给它鱼
松鼠喜欢坚果，就给它坚果
我两行清泪，一意孤行
仅仅为了表明，我曾经来过



我将瞒着众神，漂泊在众神之中

一粒纽扣锁住的山河
虚弱如隔夜的土豆
据说走过路过的男女
没有一个不放声痛哭

一次次修正的葡萄井
长安城一样被虚构
它让每个人死亡面前一律平等
也让每个人以各自的方式永生

他们为一瓶酒
打得我兄弟头破血流
他们用一匹草
安慰半夜起床赶马的祖父

无数次放弃的南高原
我不说，你也不会信
八千年前，钉子已经钉在板上
我将瞒着众神，漂泊在众神之中



在鼓浪屿看海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岸
完全不管谁是主人
谁是异乡客
当浪花停止拍打
停止似曾相识
鼓浪屿，轻展眉头
许下半世风流

砖块赤红，院门深锁
赖在墙上的春天
不多不少
鼓浪屿，今夜
我们不缺后悔的心
我们只差一只摘花的手

穿过大炮的瞄准线
鼓浪屿啊，鼓浪屿
我是那么担忧
海，真有枯干的时候


雪是可以白得干净些
 
叮当作响的空碗
摇晃在中国大街上
小十字地下通道，雪花啊
每一片都在放声歌唱

当年老的乞丐把腰弯向别处
改革开放四十年的辉煌
雪地上，全部转化为
没有一分现金在身上的悲伤

雪是可以白得干净些
因为它来自天堂
雪却无法脏得纯粹
因为它经过人间



现实以下(之二)

昨天的谎言还未风干
今天的谎言早已登场
怕黑就死在黑之前
怕死就成为死的一部分

我批评在广厦千万间的祖国
找不到容身之所的浪子
我谴责在天下太平的年代
摇着脑袋四处抱怨的贱民
审判者熄灯之后一再保证
春药，所得税，疫苗，形容词
过去的一年，大家都是清白的
每个人都有见鬼说鬼话的权利

感恩的钟声在垃圾堆回荡
梦中的蝙蝠从梦中惊醒
它收起翅膀，转过身
左脚轻轻踢开资本主义


贝罗妮卡
——在拉斯文塔斯斗牛场

阿按：
　　西班牙斗牛，是人类文明的存在，也是人类野蛮的存在。我不是教徒，但我认为它比古罗马角斗士之间的格杀温和了许多。我不迷信达尔文，但我相信，在杀戮方面，人类的确是一天比一天进步。
　　斗牛士不断抖动红布甩在牛的脸上，以激怒和挑逗公牛。这一动作，据说，是在模仿耶稣受难时为其拂面的那个叫贝罗妮卡的女子。
　　我叹为观止，并且以之为题。写下《贝罗妮卡》。
　　是为记。

他们撒下石灰扑灭血腥，贝罗妮卡
他们扬起沙土抹掉脚印，贝罗妮卡
生死之门严格按照黄金分割
马德里漫长的落日
高悬在坐无虚席的天空
贝罗妮卡，平衡的兽性的四月
拉斯文塔斯不留一个活口
几千双目光浇铸的刑具
你是知道的，贝罗妮卡
为了巴掌大小的虚荣
他们一再摇晃伊比利亚

天堂根本不值一提，贝罗妮卡
你赶紧扯下死者的面纱
黑色的公牛，从小在诵经声中长大
它以报恩的姿态，跑在死亡之前
围栏不可申诉，贝罗妮卡
重要的不是血，而是掌声和欢呼
海明威，戈雅，比才，毕加索
他们必死无疑，贝罗妮卡
不在天国之上，不在人间
他们的报应必在九泉之下
贝罗妮卡，正如你亲眼所见
每一头牛都循规守法
直到死，它们也没有把规则打破
至于今天下午刺出的剑
噢，贝罗妮卡，看客一致认为
一剑比一剑文明
一剑比一剑伟大


罗卡角
捧起乱石边浪花的尸体
野心勃勃的罗卡角
请转告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
我只是不愿意死过一次的再一次去死

每一块漂浮的木板都应该受到惩罚
直到嗜血成性的海鸥
吐露千百年的罪恶

按照知识分子的意思全部宁为玉碎了
罗卡角，请你放过每一滴海水
按照征服者的要求全部粉身碎骨了
罗卡角，有本事你上升，没本事你退下

天地尽头的承受者，罗卡角
那么，你告诉我
摩西分开红海是否有罪

如果到处都是海，海是不存在的
不要说那些饥肠辘辘的水手
如果到处都是路，路是不存在的
不要说你所追求的名声和财富

罗卡角，我原谅你的伤痕累累
我漂洋过海，只为带给你一句话
自由从这里开始，掠夺从今以后结束


兹兹扑巫

起伏的群山，柔软的河流
没有哪一天不裹搅我的梦
这种接近于神的绝望
在兹兹朴巫，在三月的兹兹朴巫
每一块石头都等着和铁相遇
每一个心痛羊不吃草的牧人
都流离失所
一代否定一代的秘密，全在这里

神并不一开始就是神
至少，在它出生之前不是
在它死亡之后也不是
先是命名，然后才是祭拜
就一支歌谣而言
任何一场战争都可以避免
而每一寸光阴都太漫长
都不适合留住人间
而从古到今的眼泪，陌生人的骨头
所想表达的，无一例外，全是永恒

我听见肋骨折断的声音
不，我听见六根肋骨折断的声音
在兹兹朴巫飘荡，他们用一生
宣告比土地还要庞大的死亡
在大雁展翅的一瞬
在每一粒苦荞被剥离的三月
最初的归来，是血，写在水上
比石头坚硬，比回忆遥远
确定四面，确定八方
确定所有的高处和低处
目的是把杀戮
堵在刀箭发明之前

一把没有挂在腰上的刀
值不得骄傲
一滴没有沸腾的血
值不得流淌
被禁锢的葡萄井，山坡上的王
一步比一步陡峭的石梯
一片比一片委屈的落叶
没有谁不明白这个道理
有一只豹子逃脱，那等于是
无数的苦难逃脱
有一个足迹存在，那等于是
无数的儿女存在


经书能够解决的，决不用剑
传说能够包裹的，决不用羊皮
转眼即逝的让它转眼即逝
永垂不朽的让它永垂不朽
我捡起神座底下的石子
半壁江山在我手里
谁也没有理由拒绝
谁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将太阳追赶得东躲西藏的男人
为金沙江找到入海口的族人
我白天敬三杯，晚上敬三杯
哪怕仅仅是摆设，仅仅是安慰
我愿意把所有的来世在今生过完
并且，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