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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能量的诗性转换
——以于柏秋诗集《剪春风》为例


  导读:面对苍茫的世界,巴斯卡指着一棵飘摇的芦苇说,你看,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类。在《巴斯卡感想录》中,巴斯卡的原话
  面对苍茫的世界,巴斯卡指着一棵飘摇的芦苇说,你看,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类。在《巴斯卡感想录》中,巴斯卡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人不过是一种芦苇——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有思想的芦苇。”那么诗人呢?西方人称诗人为“会唱歌等鸢尾花”,我觉得诗人应该是经过幽暗而低迷的时间锻造从而塑成的有思想的芦苇。这一论断在诗人于柏秋(以下称柏秋先生)的最新诗集《剪春风》中得到了某种印证。
  十年磨一剑,《剪春风》一书是柏秋先生之于诗歌写作亮出的第二剑。“于式一剑”应该是诗集《仰望记忆的天空》(长春出版社,2011版)。《剪春风》较之《仰望记忆的天空》其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这些诗作逐渐从日常事物的外在描摹进入到本体认知,从琐碎而无序的时空链条中通过关键一环的某种勾连,最终抵达诗性的本真。透过“语言”的现象探究诗意的质地,就不仅仅是语言的蜕变和磨砺,而更多源于内心醒透的多元维度。一个诗人,其实不仅运用“语言”来说话或是来表达,这种诉求的呈现是以一种言语,更是运用“语言”无声地思维。诗人的语言不再是普遍意义上的语言,而是一种可以沉潜或是有意识地进行思维活动与认知的表达体系,一种呈现的内在肌理与结构,一种无法言说却可抵达的根本性的概念,一种足以托举的“信仰的力量”或是人类特有的哲学。
  纵观《剪春风》一书,诗人无非在宣告这样的潜台词:世界是我的世界,语言的界限就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而这语言不是文字的有序排列和汉语的机械组合,它是诗人主体性的张扬,是情绪性的诗学。物质与精神,存在与意识,主体与客体间的渐变与生成,是诗人俯身关注时代的姿态,是光阴漫过上锈的锁头敏锐的呼吸。卡西尔在《语言与神话》一文中提到:词语经历着往返不已的灵魂轮回。从诗语道说这一广阔而纵深的意义上,柏秋先生那被大众短暂的看成“抽屉文学”的只言片语正在排斥庸俗的文字的狂欢,是对抗批量生产的分行文字的有力体现,《剪春风》一书在拒绝流行色,它是诗人内心情感中真诚的注脚。我们在这些文字的背后看到的是诗人柏秋先生在生命的底色上渴求诗歌关怀的时刻。我愿意把这些文字比喻成一种评估、检阅、校对与考察,一种文化自信、文化精神与文化心态的全扫描,诗人以诗歌为媒介建立祭坛,以自我不会熄灭的火把为生命底片的切点、基点和烛照点,以生命能量裂变而成的诗性转换。
  柏秋先生的诗学关照是朴素的,一如他的诗歌语言。他力求传统诗学的白描与情感的直抒胸臆,剔除繁冗的诗歌意象与晦涩的诗歌语言,主客观物象间基本处于一元维度,叙述与抒情间的衔接与转换则十分的冷静与克制,偶尔夹带着的生活境况的情境与故事,也显得格外的节制。天成与自然,空灵与留白,轻巧与回转,象征与物化等构成了其诗创作的基本特质。《剪春风》一书收录的156首诗作分为对望、歌唱、溪流、修辞四个部分,持有了诗人其惯有的酣畅、利落、平稳与质朴的格调,也同时昭示了他在诗学探索中的变化与成绩。
  柏秋先生生于古城黄龙府,从田垄中走来,励精图治,落户锦绣都市。他的内心怀揣故乡殷切的希望,伴有乡村泥土的馨香。他忘不掉土垄纵横交错间丰盈的童年,丢弃不了祖祖辈辈恪守的精气神中的“魂”。深扎黑土地,昂首碧云天。农村岁月铸造了农村经验,封存在记忆中的小河缓慢的流淌,皲裂的地土滋养了他,也给了他光亮。正因为有农村生存的深刻经验和情感体验,柏秋先生的诗歌传递出了与众不同的人文关怀与价值温度。比如刻画与深度描摹农闲时光的《麦芒上的一声轻叹》、《触摸水乡》、《家乡的白杨》等诗歌,他都在试图盘活全新的乡村诗歌话语体系,创建一种全新意识的叙事方式,推进乡土诗人主体诗歌意识的觉醒。那是独家记忆,属于黑土地的专属诗歌语言。在其广袤而疏朗的内心旷野,这些接地气的情绪自然而然的孕育着,那是一种野性的生长,带有无边的乡土的欲望,经过诗人智慧与灵性的梳理,终于落地生根,幻化成一种无可替代的文化语言,缔造了一种带有梦幻涟漪,摇曳生姿,草木葳蕤的诗歌语境。
  比如《拾麦穗》中的精彩描写:“那时的天空蓝得让人心醉/空气中发酵香甜的味道……望着一座座小山般的麦垛/顿起敬畏之意/那是多么强大的武器呀/不但赶跑饥饿贫穷,从此也教会我们/对一切尖锐事物有了闪避之心。”这首诗可以看成众多碎片化乡土抒情诗中的上乘之作。其立意高远,构思巧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有对过往时光的怀念,又有时光带来的积淀。天空、味道、麦田、玉米地、麦穗、锯齿样的宝剑、面粉、麦垛、小山、武器等名词构成了传统乡村娴静、优雅、朴素的镜像,诗意此时则从读者的内心开始折射,经过粘贴、复制甚至拼贴,诗人为简单的乡村镶上了足可“安歇”与“栖居”的金边。发酵的、打闹声、敬畏地、饥饿、贫穷、尖锐地等动词在“物化”与“及物”间填充了诗歌的“轮胎”,使得一切情感有了可依附的骨架。物象与物象之间腾挪与转移,情感的渗透与弥漫,自然的描摹中文字背后的画面缓缓摊开,像黑色的墨水在白色的宣纸上的滴洒、流淌、漫卷与浸染,那是一种摄人心弦的慢动作,读者的心、眼与各种肢体器官都全部悄然的被一种力量推开。“最热烈的要最缓慢的言说”,这种带有慵懒、圆晕光环的“慢”,是柏秋先生诗歌深谙的练习术与雕刻术,这是慢于流逝时间的温暖意志,诗人在回忆,在回望,在低诉,在凝神谛听:时间的呼啸与裂帛之声。在这种平淡无奇的叙述中,隐藏着奇崛的、喷涌的力量。那是时间残忍的掠夺,是强势的打破与撕裂,是成长的深刻痛苦,却毫无违和地向我们阐释这样一个事实:成长是一种力量对一种力量的碰撞与颠覆,是一股洪流的冲击与埋没,惟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而“从此也教会我们/对一切尖锐事物有了闪避之心”则是诗眼,它着重在训诫我们“向下的事物也是向上的”,万物都是辩证法,看似尖锐地事物往往具有淳朴的内心,似乎在无意间契合了美国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的论断: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
  《把一颗诗心沉下来》一诗是诗人内心真诚、直接、精悍的写照。“把一颗诗心沉下来/从华冠上走到地面/在麦芒上做窝/在稻叶下浅睡/在雷电中练操/在风雪里洗澡……退到不能再退的旮旯,犄角/涵养光辉/沉到不能再沉的谷物当中/润泽品相/如此杜鹃啼血/企望老蚌生珠。”一句话,诗是一种来自诗人的生命深层的冲动、自觉、情绪,细密化的深层次心灵话语的毫不吝啬的灌溉,心灵性的、主体性的、不自觉性的一种内在需要强烈表达的精神诉求、精神现象和心灵景象。而把一颗诗心沉下来是诗人本体的一种认知论的姿态,是沉下来“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这恰恰和“出名要趁早”相悖,我们则可看成是诗人内心光芒的一种部分遮蔽的照耀,这不是口头表达的“凡尔赛”,而是需要真正的站在人类生命与情感之上的感知。无论是现实的宏观世界还是内心的微观颗粒,都需要“沉到不能再沉的谷物当中”,这时的诗歌写作则具备了一种贴近生活亮度的特质,具有穿透力与控制力。
  西蒙说,不仅观察体验外界生活是一种发现,写作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发现。对于一个常年浸淫诗歌写作的诗人来讲,主体情致需要心灵温润的包孕,客观情绪的簇生则需要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有时可能是自然的发现,幽人空山,过雨采蘋;有时可能是含蓄的开采,浅深聚散,万取一收;有时则是缜密的甄别和挖掘,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那些自鸣得意的小家伙/像被飓风吹散的蒲公英一般/怀抱着希望的种子/洒落在一片更加开阔的领地/在荧光闪闪的屏幕上/在种类繁多的油性笔、水性笔中/张扬着自己的个性/延续着光怪离陆式的洒脱。”这是诗歌《寻找钢笔尖上的文字》中的一部分,彼等忘情世俗,于静中观万物之理趣。按照美学家宗白华的理解,“理者物之定形,趣者物之生机。”这就是诗人在创作中的发现,是书写中心灵之情的造化与心源。
  在我看来,柏秋先生在新诗集中不仅拓展了传统诗歌写作的疆域和边界,也在不断咂摸生活,钻研诗艺,体验生命,抵牾自我中悟道、提升。知天命之年,他在经历了世道艰辛、官海浮沉、人情冷暖、物欲横流的尘世中多有别样体会,他无论在机关谋稻粱还是管理文学创作团体,其中滋味收藏于心。以笔为眼,以笔为心,安静的冷眼旁观这一切,积极的水深火热的参与这一切,凡斯种种,都为其诗艺的精进注入了非凡的生命力。“于是,我们不得不做出回应/沙的内心世界难以抵达(选自《一瓶来自撒哈拉的沙》)一诗。”可看成是对眼下快餐性、娱乐性、消费性文化恣肆横行的一种批判,是对拼接成文,索然无味,味同爵蜡,句逗不断而成文的一种辛辣的不屑,是对那些各类行业中鸡鸣狗盗之徒,甚至是对只懂得敲回车,直接分行文字,不懂诗歌之人,便轻薄为文、逞意妄言的一种嘲讽。《从根出发》中这样写着:“沿着曲曲折折的脉络/我试图打探一些消息/当然可能远不止这些/于是便向着深处开掘/凝望深沉的厚重/一种踏实感迅速回笼/寻根求源的我啊/就这样轻易地,被抛回到根源之上。” 柏秋先生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诗句告诉我们,为人为诗需取法古人,得古理,根源稳固,方可枝繁叶茂。一切的文学艺术的创作不应该是本末倒置,一切万物皆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无水之萍,一切的创造和变化需要固本守元,薪火相传。如果我们的诗歌创作丢弃传统和根本,而是缘木求鱼的搞“创新”和“突破”,那么就容易进入“一座绕不开的山,一片渡不尽的海”的死循环之中。正所谓“根底无易其固,裁断必出于己。”
       诗情与经验是贯穿柏秋先生诗歌的一条主线,也可谓明线。在这本诗集《剪春风》中我看到了他对于诗歌形式、语言和内在结构上的丰富与变化。他融入了早期诗歌风格,也融会贯通了后现代诗歌与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先锋诗歌等多重风格,这不是简单的形式的叠加,更不是诗意的呆板、停滞的多重演绎,而是一种混响,一种层次分明、结构明晰、气息自如、语言线条得体,乃至明暗条理准确的交响曲。比如《公鸡的爱情保卫战》、《枕着夜的序曲》、《陇上行》、《去看海》、《小站》、《女新手》等诗虽然使用了戏剧化的叙事手法,经过了疏离、剪接等陌生化的细节处理,却没有影响诗的整体粘连性效果,反而令诗充满机趣,更加生活化,更加现代化了。时而口语化语言的夹带和运用,致使诗的表现形式更加丰富,从而回避了之前单一的叙事线条,平淡的叙事口吻和常规化的抒情模式导致的扁平化与日常性。因此,在现代诗歌的叠加性和复合型创作中,丰富不等于繁乱,风格的多样性也不影响诗歌艺术精神的纯粹与统一。无论外在形式如何的迥异,最终打动读者的始终是诗人与读者间二元统一的精神共振,是无法忘却一直弥漫着的思维共鸣,那始终贯穿其间而又能感染读者的便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艺术的“美好”,这美好是宣泄,是回收,是撞击,是撕裂,是穿越,更是浸透。理性的不欠缺和感性的不冲动交织而成的轻松而自在的水流。是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时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的“静之又静,净之又净,简之又简,单之又单。”正像是诗人在作品《对一棵树的向往》中呈现的那样:“其实,原本就是水乳交融的/等待一棵树到来/慢慢走近内心/与我合二为一。”天人合一,大道至简,大默如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中国传统诗学中,惟有契合了繁极生简,才是无中生有的自然地最深结构,才是中国古典诗学与哲学精神的最高体现。
  里尔克、奥登、艾略特作为西方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相继反叛浪漫主义诗歌,把直抒胸臆的抒情性清除出了现代诗的内质要素,从而形成了新的现代主义诗观。艾略特就明确指出:“诗不是感情,也不是回忆,也不是宁静;诗是许多经验的集中。”一言以蔽之,现代主义诗人认为诗的本质不是感情而是经验。其实,经过时间的验证,诗的本质既不是单纯等经验也不是简化的情感,而是经验与情感的互文与交融。一个人的经验和一个诗人的经验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只是情感产生、生成、迸发和结晶的诸多方式不一样。一切的情感都是经验,而一切的经验总会带有情感。惟有带有了温度的经验才会生成诗歌的情感,离开情感,经验无法直接入诗,没有经验,情感只是短暂的毫无颜色的“孤独的瞬息”(博尔赫斯的诗歌《你的肉体只是时光》)。比如诗人于柏秋的《仰望青松》与《杏树怀想》:
  
  神秘气息一直跟随我的脚步
  直到需要高高昂起脖颈
  为多年的碌碌找到一个突破口
  才发觉,敬仰是需要力量的
                 ——《仰望青松》
  
  至今,咂咂嘴我们还能品得出
  成熟时那种甜中带酸的滋味
  啊,那是生活的味道
             ——《杏树怀想》
  
  他的诗是自我情感输出的管道,也是向外宣泄情绪的小小窗口,是他真实而琐碎的真诚的人生自白,同时又是他生存经验和文学手段高度凝练的思想结晶。每当他推开小小的轩窗,望见世界明亮而忧愁的灯火,感受着现实世界无与伦比的欲望与倾轧,他就开始在内心最柔软的深处造梦,也是造境。他的生命、意志、精神、情感、思想、品格等在相互渗透和融合,在相互激励与滋养。在鲜为人知的生活深处,他的阅读、思考、学养和心灵互相补充,互为表里,相生相发,造境而圆融。比如《花开正意浓》、《绿萝的叶子枯黄了》等诗歌则是直接写琐碎的日常生活,直接以身边的植物入诗,摄取客观意象,以象征、托物言志等手法来完成一种思想的长跑。这不仅是生活的观察,更是情感的体验与升华,也是一种生命状态在自我、本我、超我等模糊状态下相互抵牾的诗意圆成。因此,在人生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旅途中,柏秋先生在孤独与奋进的人生境况中没有沦为平庸,在三十年的诗艺生涯中,他没有与世浮沉,而是持有睿智而冷静的头脑,达观知命,守望着一片心灵净土,一片形将就荒的诗歌艺术田园,像是J.D.塞林格笔下“麦田的守望者”,他痴迷诗艺,沉醉其中,辄又是另一种内心自省的艺术追求使然。
  我了解的柏秋先生是一位内敛与睿智之人,这不仅表现在其日常工作与生活的性情中,还在诗歌文本中得到了集中的映射和取证。多年来他在诗歌创作中诲人不倦,勤勉好学,耕云种月,续借力量,蓄满光照与体温,从而使得其诗不仅充满个人生命体验,还逐渐嬗变成一种无法遮蔽的社会功用。其诗歌的精神架构与审美特色,思维模式与价值抒写都在“于不变却蕴万变”中得到全新的回应。融古典诗之雅韵、秀润于现代诗之奔放、厚重、哲理为一炉,其诗歌中古典意象的摄取和引用并非仿古而是借古,酒瓶新酒,古韵新声,美轮美奂之中扬弃着时代精神。无论是《歌声起处》中的:“听,有祥和之乐传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还是《采菊南山下》中的“南山正冷漠如烟”都在借古典诗之“身”而还现代之“魂”。这不仅提升了诗歌的审美趣味也同时道出了中国古典诗学的一种功能梯度,即“文以载道”。《向晚》一诗写的婉转、空灵,《致小菊》一诗则将诗的灵动、隽永与鲜活肆意的扩张,将无限的活力与蓬发蜷缩成精致的意象,又在语句的多重语义上雕琢,诗意无限延伸与外化,给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遐想。他通过经历在不断的进行着自我诗学的纠正和弥补,致使诗歌的功能梯度不自觉地由现实中的倾诉梯度置换成了人文梯度,诗歌的自我本体论得到激活,审美主体不断的被恢复和调整。《为老太画像》、《一棵树的沉思》、《一片森林的履历》等诗就是诗人内心活动的一种再现和复原,一种诗学理想的推进和深化。
  如此看,制造一种特有的诗歌符号与文化语境,并使之与创作中的诗歌作品形成某种深层次话语方式的内在连结,一直都是柏秋先生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宗旨与目标。布莱克说:“天真是一种智慧的深刻,是一种富有内涵的官能力量。”读其诗《晨光中牧牛的少年》、《年轻的视野》,我总是觉得诗人持有一颗年少的初心,仿佛是“清水出芙蓉”,“出污泥而不染”的一种内心物象,他在活用经验、才思、时间和智慧,在诗歌的题材和表现上超越了“自我”狭窄的固有而简化的疆域,逐渐生发成一种独具感染力的诗歌艺术形式。在诗歌《俯视一颗年轻的野草》、《向小草致敬》、《夹竹桃断想》、《清香木的烦恼》、《丁香的心事》之中,诗人的思考能力和自省力度呈现渐变式的递增,由弱到强,有强到弱,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虚实交接,从现实到遥远的虚静,又以“内心”为镜头,不断的变焦,把虚构的情节再拉回现实世界,这一放一收,一松一紧之间,做到了无缝衔接,张弛有度。而《老井》、《野玫瑰的芬芳》、《电线上的麻雀》等诗歌则让我们感受到了诗歌的完备的法度。他以“物化”的形式,“比物”的手法将诗歌主体的“人”逐渐锐化与物象,加重了诗人的内心活动这一情感份额,致使诗歌的某种语言不再是表面单纯的点缀,而是在情绪的发展与升华上另有意义。
  “日历在手指上轻伸了下懒腰”和《梅花》一诗中“轻轻地唤一声/我的脾气立刻软了下来/多少年了/心里暗得,透不过时光”这样的抒写是精神格调的挥发,是直抒胸臆更是内心情感的直接传递。“诗者,情根也”。诗是柏秋先生内心真诚的写照,也是他固守的甚至是固若金汤的精神城堡。那是他的精神家园,也是最孤立无援、孤苦无依、寂寞难耐,最勇敢的生命守望。仿佛一切都在《银亮的声音在天空一闪》亮出谜底。“分明感觉到了/银亮的声音在天空一闪/有时,细小琐碎倏然而逝……无法扑捉/那银亮的声音时刻忠诚于/不可言说的秘密/即存乎于内心/亦来自于天际。”他在现实尘世与理想秩序中不断的挣扎,有过徘徊、怅惋、迷茫与彷徨,但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人生与诗歌艺术的思索,他的诗充满着对人生、历史、世界与存在的追寻与叩问。歌德曾说过:“艺术的真正生命在于对个别事物的掌握与描述。”而柏秋先生恰恰善于捕捉这生活中的短暂的美好的一瞬,并能通过理性的思考和冷静的判断,精准的拿捏而入诗,致使其单纯而粗线条的意象在重组后拍打出了纷飞的诗意。他的那些经意或是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却是他不停歇的对人生和自然的感悟和理解,好像是他永不变调的精神絮语,是物我相说的芬芳的泥土,更是漂浮在人生境遇中的迷离的箫声。他在调整生存与环境的“物”、“我”矛盾中,不断将世俗生活中的“尘渣”过滤掉,使其“情趣”升华到艺术的、诗意的境界。
  他对理想秩序的畅想、憧憬、希翼、欢愉始终在和现实生活中的本真、自明、真诚、豁达、严谨、眷恋、善良、公正、同情、悲悯相互背离又相互契合和认同,这是一种艺术的相互抵牾,更是现实生命的互相抵制和对抗。好似是《雪无言》中的描写,“深冬的净月潭边/我一人在自言自语/心鹜八极/而朴实无华的鹅毛大雪/始终是耐着性子/一言不发。”他在写自己,自己的品格和性情,自己无法言说的现实中无法理解的那部分。尽管那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无法回避与删除的部分,他都在诗歌中选择了以沉默来表达。
  柏秋先生是一位冷静、克制而理性的诗人,他可以肃静的面对他身边的生活,也包括他的诗。在对物象的把握和情感的输出,以及精神的抒写时,他能够在无数的“对象”面前层层剥析,几乎是全方位式的缕析出蕴含在客观物象上的真实意义信息,直到要表达的事物吐出事物原生的果核。一位哲学家说过,“我对事物无常的意识竟然不过是一个无常的沉思。”这句话好像和柏秋先生的诗《我的视线高过一颗青草》惊人的契合,“我的视线越过一颗青草/穿越层层阻碍,终于看见/那么多长在梅花之上的事物。”“梅花”之上长的什么事物,我们不得而知,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生长”的事物我们更无从知晓,似乎没有有所谓的“梅花”已经不在诗学的范畴之内,我们唯一可以揣测和洞悉的是面对伟大而无知的日常诗人加重了自我的“无常的沉思”,这“沉思”可以是智慧的,也可以是短瞬即逝的,更可能是无秩序的,甚至更是无为的……但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仿佛《修词》中所陈述的那样:“我将自己的头发折磨数遍后/猛然蹦出一句好词/静静地像坐入禅镜/诱惑力和穿透力无比强悍/当激情海水般退潮/我挥下精确的利斧/像坐入禅镜/比喻和象征天衣无缝/当思维进入理性高地/我举起简约的钢刀/禅镜/诗意顿生/当窃喜慢慢走远/我伸出脱俗的小剪/禅/净且静。”
  纳博科夫说:“文学是创造,小说是虚构。说某一篇小说是真人真事,这简直是辱没了艺术,也辱没了真实。任何一部杰出的艺术品都是幻想,因为它所反映的是一个独特个体眼中独特的世界。”众所周知,纳博科夫不仅是优秀的小说家、评论家更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因此我想,这句话同样适合于诗歌艺术的创作。诗不是唯一的真实,而真实也不是唯一的诗文。但我们却在这无限的“幻想”与伟大的“真实”间抵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想中的愿景——我们(诗人)并不是无所适从的无枝可依的“孤岛”,诗或许只是生命一段孤独的旅行和一则略显孤独的故事,这故事带有显而易见的非凡的基调,那是《剪春风》的呼喊:
  
  二丫将满腹心事,打了无数死结
  手中的剪刀,试图冲开一条血路
  
  剪一朵荷花给自己
  让流言蜚语变成腐烂的泥
  越多越挺立
  
  彩虹前边净是风雨
  要听到开花的声音
  还是先剪春风吧
  这一丝一缕的寒意
  多像那些怨愤的眼神
  想要把软弱和退缩吞噬
  
  剪剪剪
  剪牛头剪马面
  剪污言剪秽语
  剪无厘头的恨
  剪没原则的爱
  剪前村的鸭
  剪后屯的鸡
  
  二丫剪得昏天暗地
  飘飘洒洒的发丝
  就像纷纷扬扬的柳絮
  好一个酣畅淋漓
  
  这首诗句式短小精悍,直白有力,情感丰沛,气息全开,简直读后令人大快朵颐。由此,我们可以把这首诗看成是柏秋先生诗学理想和审美品位的最集中的呈现和表达。它是悬疑而通透的,好一个剪春风的二丫,她是一种现实与想象之间的化身,她在残酷现实和美好幻想中矛盾着、煎熬着、忍受着、诉求着……这正是她葆有生存欲望的关键所在,更是诗人艺术创造力不断生发的重要一环。诗人笔下既有酣畅淋漓的现实,也有苦涩酸楚的情感,有精神明亮的未来感召,也有十分可贵的忧患意识。“要听到开花的声音”,则是诗人对人生与世界参悟后心底澄净、明澈的写照,也是他在三十年的诗歌艺术创作中始终能够把握命运之舟的内在动力和原因。
  柏拉图曾经对着广袤的宇宙和深邃的苍穹大声的呼喊:“我要永远的把诗人开除出理想国之中。”因为他觉得诗人本就是现存的“自在天”,一个诗人就是一个伟大的俱足的宇宙,他是理想国不自觉孕育的雏形,更是乌托邦最终的真实面貌。因此,何须开除,诗人本身就是理想,就是理想与现实互溶状态下的产物。天真与孤独在卡尔维诺那里是诗人的使命,是隔离众人,热爱大地,升入天空。但是在诗人柏秋先生这里则是诗歌的命运的齿轮,是余秋雨在《悬念落地》中精彩而缜密的叙述的那样:“身居闹市而自辟宁静,固守自我而品尝尘嚣,无异众人而回归一己,保持高贵而融入人潮。”他以诗歌衔接世界,如一只在山中修行的黄金的老虎,关于这所有的一切他在《我的视线高过一颗青草》中的诗句早已阐明:坚硬的土地固守一贯本色。那就是他,那就是他的诗歌承载的全部意义……
  
  2021年7月30日一稿于诗墨轩
  2021年8月10日二稿于泉思雅舍
  2021年8月15日三稿于泉思雅舍
  
  于柏秋,吉林省农安县人,1987年毕业于长春师范学院,现供职于长春市文联,文学创作二级,长春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小小说委员会秘书长,鲁迅文学院吉林作家班学员。1987年以来,在《作家》《芒种》《诗歌月刊》《诗林》《小说月刊》《北方文学》《参花》《优秀童话故事》《东北文学》《天池小小说》《中国艺术报》《吉林日报》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童话、寓言等各类文学作品1000余篇(首),100余次获得各类文学(征文)奖,作品多次入选各类选本,著有诗集《剪春风》《仰望记忆的天空》等。
 
简介
董喜阳,1986年生于吉林九台。作家、诗人,兼事文学、美术评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结业于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四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青年作家班)。中诗网第五届签约作家。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作家》《大家》《清明》《飞天》《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延河》《中国诗歌》《中西诗歌》《读诗》《草堂》等刊。部分作品被《诗选刊》《青年文摘》《散文选刊》转载,部分作品被译成外文。现为某大型纯文学期刊诗歌编辑。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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