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心人饮吧,当女诗人空林子将厚厚的诗稿给我的时候,我说:你能不能将自己满意的挑出来?本来这个春节期间,我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写作之中。让作者先挑,一是看作者对待自己作品时的眼光与判断力,二是节省我的阅读时间,也就提速了写作时间。因为我不是一个见诗就愿意并且能够写出洋洋洒洒文章的评论人。她笑了笑说:还是你帮我挑吧,因为有刊物要发。这究竟是她不自信呢,还是想考一考我的眼力?我从头开始读,最后挑出这些诗:《我以母胎中的姿势飞翔》、《思念春儿》、《因缘》、《慧眼》、《劫后英雄》、《纷乱的星象》、《长安秋菊》、《黄昏驾车》与组诗《泰坦尼克号》。
这并不是说,其它的就没有好诗,因为我基本上是按同类型优先的原则,再者,如果同类型的不符合我的想法,也会一首不选。其实,空林子的几个组诗就很不错,但那参差不齐的水准,还是让我不得不残酷。我没想到,新诗之后又是厚厚的古体诗,更没想到我会读下去,那清新自然的风格让我非常惊讶,于是我马上就给她发了短信:“奇怪,你的古典诗写得那么好,为什么新诗却很缺乏节制呢?”
这并不是我才这样认为。在古诗之后,是相关评论,其中北村、韩作荣等都谈到这个问题,只是说法略有不同。再看那些文章的写作时间,最近的也在1996年。这也就是说:一、空林子的出道是很早的。那天才知道我们还是校友,她1989年上鲁迅文学院,我却在1995年了。二、90年代中期,她已经被关注了。三、近十年来,她消隐了。四、这十年来,她在诗歌写作上的进步令人沮丧。作为一个很有才华的女诗人,个中原因的确有探讨的必要。我对她的生活状况并不熟悉,还是从她的诗着手吧,人们也习惯于让文本说话。
从空林子诗歌所涉及的内容来看,多是爱情、亲情,甚至她的旅游诗也只是把足迹所到之处当作载体,内容仍是关于爱情与亲情的。我总觉得,诗中的爱情、亲情只是情感的外露,仍然只是载体,她真正的目的,通过对爱情与亲情的抒写,是对人生命运的追询,对美的无可把握的喟叹。人生命运也好,美也好,都是那样的无规律地运行。表面感性而内心渴望秩序,最好是超稳定的结构,这几乎是女性的普遍心理,空林子也不例外,所以在面对人生命运与美的无常性的时候,一方面,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相夫教子上,以期作一个贤妻良母,成为事实上的家庭的陪衬,这可能是因为她出身于书香门第之故,另一方面,她又希望保持相对的独立性,成为舒婷《致橡树》中的女性,这应该是因为她是诗人之故。这势必要构成角色冲突。在她的爱情诗里,琴瑟和鸣就很少见,更多的是同化与独立的矛盾,并进行着马拉松式的拉锯战,结果成了既没有同化,也没有真正独立这样一个极其尴尬的角色。她所找到的最后的答案――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为“缘”,以达到心理平衡,虽然不一定能平衡。比如《因缘》:“无人提醒我该做些什么/只有一首黯哑的歌栖在/倥偬的断想里/叫人不忍聆听”。在她的爱情诗里,我们看不到传统的山盟海誓,而是另外的力量:
结婚纪念日那天
丈夫送我一本精致的纪念册
扉页上情深义重地写着:
“爱妻
下辈子我还愿意向您请求
赐给我结婚的日子”
接着说:
你可千万别答应
――《结婚纪念日》
就意义结构的呈现而言,不论是郑重其事,还是为活跃气氛而作玩笑之语,毕竟对那种动不动就“下辈子还做夫妻”构成了解构,我想,在现代爱情与婚姻里,这种心理更真实。反过来说,女方在接受礼物时的感动而高兴的情绪会受到打击,但这未必不是接受者的心声呢?
如果非要再继续追询下去,我们同样能在空林子的亲情诗里找到心理依据。请看《思念春儿》:
可是任何意图都不能使我激动
用以欺骗自己和安慰别人的面具
太不高明
已经倦于和自己较量
如果排除生活的、生存等方面的压力,就写诗而言,写作的过程,真正的敌人是自己,要想达到更高的高度,就只能和自己较量。不和自己较量,还和谁较量呢?这样做的结果,要么浅尝辄止,即使写作也仍然重复过去的题材以及情感,要么就远离诗歌,干脆封笔。这样的事例太多了。何况:
更懒于冒险和寻欢
我只想在一个美的小镇中有幸福
正等我归去
书写一章完整的烂漫时光
和自己较量,就是不断否定自己,就是作语言的冒险与寻欢,没有了这个基础作为条件,后面的果,不论是生活,还是写作,只可能成为想象,成为只在内心汹涌澎湃的梦想。
既然空林子真正的目的在于追询人生命运,颇有“天问”的味道,与屈原一样,这并不是要作哲学上的思辩,而是因为美,只不过屈原多了对国家的忧虑。从福建来到北京,作为“北漂”族,所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何况更不可能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白居也易了。与科举时代因诗而仕相比,诗歌的确处于边缘化状态。不过,“混在北京”的空林子,已超过了小康水平了,先向富裕而奔:有车族嘛。对于喜欢探索的空林子,她在汽车上也不忘人生命运。请看《黄昏驾车》:
听着发动机枯燥的声音
我不再想把音乐打开
轮子总是顺着原来的道路
走不出习惯的选择
也许,这才是她“已经倦于和自己较量”并“更懒于冒险和寻欢”的真实原因。一切都似乎早已注定,用不着花费心思去破解方程式,你再九牛二虎,而结果早已命定,并不能因为付出就有所改变,这实在令人找不到努力的价值:“无论朝着哪个方向/最终都得回到原处”。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开呢。她不是不想改变,而是怀疑改变后是否就真的焕然一新,并想得太多,过于顾虑前路茫茫。如果脱胎换骨之后一切仍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时间变了,那还不如守常,安稳于相对平安的状态,岂不更好?她最终的答案是:“只是你被我掌握/我被命运掌握”!
命运的力量如此之强大,在空林子那里,或许等同于自然法则、自然规律。在她一心所建立起“菩提”、“梦影”的世界里,不论称作“忧伤”,还是叫作“闲愁”,都更像是“绿肥红瘦”与“惊起一滩鸥鹭”,而不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式的“怎一个愁字了得”!或许,正如她诗歌的特点:在虚实结合的情景下,她的笔名本身就具有某种宿命般的象征。我又有些怀疑,在诗歌写作上,空林子是不是有一定的精神洁癖?你看她的《纷乱的星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