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鹤影

我在秋天
是无法看到你的
影子穿越水边野芒而来
白露霜重
手抓一把月光是湿漉漉的

这世界
早已经是风声鹤唳，你
却悠闲隐于郊野湿地
草木皆兵的日子里
我只望着那一泓浅浅海峡
浅浅的水边
是漫向孤岛海滩的浪花

我知道你在水边，两腿
必定站得笔直
双目警觉，敏锐是一粒粒沙子
闪出远岸波光
惊涛骇浪却不是你所关注的
头顶风云必不可少
而你却只望着海上一面孤帆

其实在你眼里，今夜
我不过是上帝指间一滴白露
悬于芒尖之上。阵阵霜风
突然吹刮起的时候，丛林月光
沙沙作响。你空中的翅膀是湿漉漉的

    2022.9.7  下午岛上


孤岛夜雨

这个世界只剩下雨声。黑暗中
只听得
一千只脚在耳朵里狂奔。那时候窗外
一个个黑色脸上的恐怖和愤怒
排山倒海

我在这时突然睡醒。但却没有
从残梦中醒来，像我白天清醒的时候那样
伸手把窗推开
再朝窗外看一眼，看清楚
那一张又一张愤怒和恐怖的脸
如何在黑夜里卷土重来
竖立起一面高高断墙。轰然坍塌那一刻

那些狂野不羁的马蹄。骤然而降
嘶鸣声，喊杀声
一场空前绝后的古时镳战
仿佛就在耳前重现，两名先锋在阵前喊话
横刀立马。接连下来
杀上一百八十个回合而不分胜负
直战到双方丢兵失甲。只剩下昏天暗地

醒来时，我却睁眼看不到
半只盔甲和无人手握的冷兵器
只是雨声风声不绝于耳，雷鸣电闪
黑暗中
世界早已空空荡荡。空空荡荡的明天持续

    2022.9.8   凌晨岛上


一粒种子在黎明以前抵达

只是一粒迟到的种子来临
从黑夜到黑夜的尽头
孤岛上空
夜雨中漫步的花朵
带着群山上日月的光芒而来

那是一朵小小的雨花
盛开在夜里。尽头流淌的河流
来自遥远云朵的群山
连绵不绝的深谷看不到烟火
伸手触摸
只是一个空缺的秋天季节来临
一粒种子透着雨水和阳光

此刻，阳光的日子全部都流进
种子愈合在春天的伤口
趁着这漆黑的夜晚，将指间雨声
调了又调，想让风来调出音乐的节奏
让那一朵又一朵雨花的小脚尖舞蹈
踏着从春到秋的舞步
穿越群山上的光芒抵达

河流的尽头。这是
大海的孤岛之上，万丈光芒之下
从母亲带泪的指间
黎明把那一粒种子掰开在掌心。再
让风缓缓吹入茫茫大地

    2022.9.8    凌晨岛上


台海上空的自由观察者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到台海上风云
几度在自己眼里变幻莫测。莫衷一是
而你
只是来自另一种声音。两只耳朵悬空
在天边

那时会有一双自由观察者的眼睛
像孤鹰
万里长空舒展云端的翅膀
我知道鹰的孤独。它的
一生一世
留在这个幻想世界中的英名
如何在自己眼里功高盖世

其实，你
并不想在大众广庭之下慈悲为怀露面
更不愿在众说纷纭之际始终沉默
你面带微笑的一双手持剑
从来不斩来使
指间无数次在两岸浪尖之上突然发现
高山流水在琴弦弹断时轰然回响

但树叶和砂粒，还有五彩斑斓的
贝壳
躲在光芒深处。一旦你
被出卖时它们会表示最真实的呼喊
隔岸，再让一只鹰空中发出凌厉声音

    2022.9.8  早上岛上


凌晨两点零一刻的叙述

这是我在深夜审视自己，而我的
眼睛却在凝视着整个世界
这一刻开始或结束
我们都已经告别昨天。全新的
一天正朝着我们的忧伤的目光而来

日子越过一天的分界线，是
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昨天的一切都是回忆中的叠叠幻影
切割机一样切割着我们的目光
这整座城市的天空和风景树，还有
那些静止已久的车水马龙。还有
并不真实存在的街头繁华落尽

这是人间的幻影中世界。几排路灯
正在从苦难深重的尽头走向
生命面临种种灾难的广场中央
在这里，我们都自觉戴上口罩
从街头到彻尾排起整齐长队
缓慢迈向一个又一个自我隔离的红线位置
面向死亡的脸呈现给你，一次次将嘴张开

我们似乎再也见不到阳光，直接照射
到仰向天空的每一张脸上
生命已经是不堪一击。眼前病毒感染的可怕未来
我们对它却无可奈何，阳光从黑暗深处
在头顶上嘲弄我们。这究竟是今天或昨天

    2022.9.8   中午岛上


台风

你说，我该如何来述说这个夜晚
你把悲伤
突然从海面上愤怒而起带给我
正在孤独无助中死命摇晃身子的那棵树
而带给大地雨后一片萧瑟

你绝望的声音无疑在黑暗中是嘶哑的
像悬崖边一匹匹马
脱羁而来，乱蹄踏过
我在秋天里的花园
那秘密王国藏下来的绝杀武器
是不会轻易透露于陌生人
只想在这里发挥奇迹

我终于借黎明前头顶亮出利刃出鞘
划过去
一道流星的光芒看清楚了
无数双手在掩埋天边
那些马匹的尸体，和四处游荡的风
用陌生人脸上被遗忘的语言和哀嚎声音
俯身在唱一首秋天落寞的悲歌

狂风大作。雨
是一条条失去马匹的长鞭在空中挥舞
猛地抽打着一位孤独者空缺千年的灵魂
我只好双手合十，尔后
用一把落叶覆盖住我颤抖在地上的双腿

    2022.9.9   凌晨岛上


椰树

在树族王国，请你一定记住我
是最先被剥夺话语权的人
我全身的枝条也变作
会飞的凤凰翅
遇上台风就翩翩起舞。插翅难飞

黑暗中也跌倒无数次
无数次把腰杆挺直，再直问苍穹
即便是孤单一身
照样撑起一片蓝天。白云
从我头顶飘过去
世界从眼前变得空空荡荡
只留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岸边，贝壳
一只又一只，也只剩下空壳和尸体
但在我眼里
只须和沙子相依
照样会是一道阳光之下绝美风景
我坚实的身躯其实是你残剩于天地间
一根骨头

一千年过去，我
将身心俱疲
化为另一种柔软。穿越地球万木萧疏的风骨
让子孙后代学会，须在黑暗世界
昂首而立

     2022.9.9   黎明前岛上


玫瑰

其实是上天注定了
我的悲凉一生。你只听见
这遍身带刺的枝节里有着绝世孤独
向着夜晚的寒风
开出娇艳欲滴的花朵

你在这个世界还好吗，你
是否会像我一样
一遍遍
面对所有的倾慕而来的人
问自己的寂寞难耐身世
我听厌背叛我的恋人
早已经在沙丘上沉迷，深夜发出叹息

在孤独终老的世界里，我只是
学会沉默
你汹涌澎湃的内心
无法自拔，须再学会弯腰
或许我
会成为你坦白爱情的使者
使人看到自己的血在花瓣燃烧

我知道你的心在开始乞求
万物复苏的季节，阳光
只是把世界上属于我生命的每一片绿叶
簇拥到这里，在四周
让我活得纯真，永远都像个孩子

    2022.9.9   清晨岛上


俄乌战争

局势生变的夜晚，有两张头顶凋谢
披上假发套和耸立鹰钩鼻的脸临阵倒戈
另一张脸
毫无表情坐在对手空缺的谈判桌前。二十七双眼睛
用冰与火的深邃目光进行交锋

秋天的风
带着忧郁的心事突然逃脱魔掌
同谋气息千钧一发时刻拥抱在这里
形成两军对峙局面。季节更替
背靠背国家距离产生美
审美时期产生最多的是冬日里
相互抱怨和你死我活后开始用心较量

领带和衬衫往往
都是最先表现出焦虑不安，色彩夺目
彬彬有礼仅仅只是某种客套
斡旋者绝对笑里藏刀
所有政治角色的野心家们
都会保持最优雅的姿势
继续达成国际共识和形成欧美绝对话语权

风云再起
趴在乌克兰女人肩上的孩童和腿间
乱窜的小猫和牧羊犬
无力反驳主人的喝斥和迁怒
等待逃亡的未来沦陷在大理石台阶

    2022.9.10   凌晨岛上


拜金时代

这一天的开始
是从太阳底下那片白云
在你头顶缓缓移动，我的童话世界
让一顶草帽被风突然吹翻
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黑白小脸和胭脂气

蓝天之下
那些稻田飘香的气息最终被替代
一栋栋高楼在雾霾中拔地而起
繁荣富强的日子提前来临
房贷和车贷把脸上所有的笑容掏空
地产商的手指一根根在银行柜台暗处发麻
口红和面膜使人孤言寡语

全部郊外田埂早已蜕变成
一条条城市胳膊朝你我舒展开来
那些荧火虫和蛙声此起彼伏
夜间在时代广场的康庄大道突然消逝
一些乡土中国的熟悉记忆
从我们焦虑的脸上飘走，飘不走的
是额头眼角刚刚生出的浅浅皱纹

一天天
孩子们留守乡村的那段酸涩日子
最终一去不复返
不再使用的方言日渐陌生。你
该用什么来向后世子孙讲述这一切

    2022.9.10   凌晨岛上


不曾记起的天堂

不曾记起
红薯片和高粱丛的月光时代
沿着这条山路
你我
一天天走向城市的虚无

这里是灭绝的鸟的天堂。月光底下
残剩下来
一根漂亮羽毛
插在刚刚烧制出来的陶瓷花瓶里
再也看不到森林。但
森林里面的狼
镂刻在画里面栩栩如生

不曾记起我
坐过的那块巨大石头和旁边
那棵千年古树
像是爬满了青苔和百岁枯藤
爬不上去的黑树桠里
那只突然醒来的鸟和产下的蛋
昨晚在梦里见过你。也见过

红薯和高粱。午夜抖动的手
总是抓不住会飞的翅膀。天堂记忆
也总是抓不到我的指尖和脊椎骨节
我们扭曲的脸上有一种无辜
被谁叫做遗忘

    2022.9.10   凌晨岛上


中秋

两道弯曲的钢筋迷失在半空
一堵断墙的拱形门洞里
走出来的女人
望向高处的月亮是否圆了
她停下双脚刚好一辆超速的车经过

这个城市的工业文明早就宣告结束
但全新的高科技时代却没有到来
来自遥远山村的特区制鞋厂外来妹
已经变身为街道环卫临时工
她们都不愿再回去自己的故乡
记忆犹新的一堆乡下节日抛向高空
无法将一轮圆月悬挂在头顶

这是第四十六个中秋佳节。其实
她也算不准有多少年再没有跟家人团圆
祖父母和父母先后都早早去世
安葬在记忆模糊不清的山岗上
他们的目光呆滞看不清她的脸，梦中
常常是坐在门槛轮番望着她，影子拉长再拉长
到了极限时消失了

她回到当年的一家工厂院子里蹲下去
看一根破弹簧弯曲在秋草丛中，铁锈红红的
那大半截是块铁制工厂招牌，字迹清晰
夜间像是一只山谷岩鹰展开的翅膀
随时都有可能折断掉落下来

    2022.9.10   中秋岛上


凤凰树

你该是在我的花园里出现
在秋天
我可以在月光下朝你望着
望着你的翅膀如何
遮住我望向高空月亮的眼睛

从深夜望过去
看不清楚你的花是红色的
你在月光下悄悄盛开出的花
携带着黑夜里的火焰
我不知道你
为何要寂寂燃烧自己，甚至是将眼睛
都在黑暗中顷刻化为灰烬

你一定不会想到
我就坐在那黑暗深处，只看一朵秋天的花
在头顶上星星点起的火焰中燃烧
再一点一点
把自己掐熄在寂夜的灰烬里
风吹下来
是一片片失去生命血色的花瓣

站在这路尽头，你
无法继续朝我靠近，更无法
靠近我缓缓伸过去的手指
你离得我的花园实在太过遥远。只有在
这黑夜的秋天寂寞深处涅槃重生

    2022.9.11   子夜岛上


怀念夏天

连日来太阳似乎透过云层照着我
这张脸是苍白的
一个秋天的来临。有一种
荒诞语言在我眼里突然丧失
整个夏天都一去不返

云在夏天飞
那段时间我空缺的世界只有你
眼睛总是望向比白云更深的高处
而你的手指
会颤抖着从白云深处伸下来
轻抚在我的额头，像岸边吹来的
风在指尖

那时你的舌尖上的火焰必将点燃
汗珠儿从脖子上一颗颗冒出来
没有人会看到这座孤岛
太阳让每一颗汗珠在夏天燃烧
再把白云变成
鸟的翅膀
那是一只爱情王国灭绝了的鸟

但在秋天
我们的眼睛必定什么都看不见
浑身酸痛的夜晚，跟诗相关
那些文字已经消逝怠尽。你所看见的
是我开始望向太阳的苍白的脸

    2022.9.11  上午岛上


沉睡的一天

从疲惫不堪的回忆里迈进
那匹幽灵一样
马儿夜间穿越的千年秘径
带着我
终于看到有两排高大茂密树林

我悬灯的房间在树林丛中
但花园并没有出现。花园里
有几丛美人蕉
是你去年亲手栽的。而去年
你不曾来过这里。所有这里的一切
对我来说都不陌生
唯一陌生的人是我自己

你说，这茫茫森林里的夜
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有助于睡眠
看来我的世界没有安全感
枕头上有一处刺绣
绣出来的鸳鸯戏水并不真实
我只是想
头枕着一条河流

穿越我梦中的世界
缓缓流过
那片茂密森林。石头垒起的房间
我的马儿栓在窗外
那棵树上。而幽灵就在那棵树上隐现

    2022.9.11   午夜岛上


请用你剩下的一半生命爱我

这一生
只能是自己去旅行。你
跟我一样，半路结伴
尚有风和雨才同行。唯有
无眠的夜方才同看星星起落

从万里无云高空
再到眉宇方寸之间。你再看看
我的肌肤，身体从里到外
还有多少目光会是彼此都熟悉的
我的每一个看你的眼神
为何从来都不陌生，黑暗中
黎明时总是会月落星稀

说是说你一半生命是我
我从来没有看见太阳的一半
真正会属于月亮
山重水复，左转右转看日月乾坤
你是早上醒来第一个，我
也是你入睡前最后一个
睡梦里见到彼此都是独自一人

幸好有一座森林。幸好还有
森林里一座房舍可以共同安身
在这里，你才知道
我的世界其实很孤独
我只想要你用生命剩下的一半爱我

    2022.9.12  凌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