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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二十四行诗选(十)


  导读:本组写于2022年11月26日午夜至2022年11月30日傍晚,总共16首。这是《秘密花园》三部曲之一,即第二部《烟火人间》推发的第十组诗。

烦心的雨

窗外继续下起了雨。昨晚
雨停了没有再下的时候,凝望着窗前
我安静下来在想
我是不是该写诗了。只写一首
没有凄风苦雨的夜晚的诗

但今天下午五点半左右。雨
又在开始下,真的是要没完没了
我很快就烦心起来
昨天晚上
也就是说,待我
正准备拿起笔来写诗的时间
我突然听见沙沙雨点,密集恐惧

落在窗子玻璃上面。像这样的秋雨
在诗人笔下很多人都见过,但绝对不是
在冬天。肯定也不比我见的要多
比起你来,我一生最厌烦死了的雨
比昨晚的雨更密集,更加恐怖
但我们面对自己一生
所经历过的生活,或许恐惧的未来

远远超过窗上秋日密集的雨。只是想冬天
为什么我老想要雨停下来
却总是会下过不停,越下越大
其实我总爱选择没有雨的夜晚写诗,诗
偏偏早就在笔尖上醒了

    2022.11.26   午夜岛上


我的传说

那个夜晚,我应该是扶住翅膀的
锈栏杆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缓缓移动
天空开始破碎,像羽毛
大海也只盛满我脸上飞过去的碎片

荒原上无数的狼只,已结成
雪花中狼群
风坐在雪地上。响过嘲笑我的林梢
有一片金黄的树叶被吹落
此时的夕阳像一乘马车
从雪地里驶过
而我,就是扶住马车望着前方的人

我知道自己前面不远就是黑夜
尽头。我正望着大海里的群鸥在空中高飞
却格外思念起那些狼群。它们的队伍
看起来早在荒原溃不成军
面对眼中猎物,又总是会伪装后埋伏
目标一致,且神出鬼没
直击,追杀

我是这样的残酷世界,唯一的幸存者
那群饿狼是我
诗中传说已久的狙击手。它们死死围住我
最后,一只只
被我猎杀。倾听我心跳不止的荒原狼

    2022.11.26   子夜岛上


郊外幻境里的日子

白天,这里阳光是安静的
入夜
你却以萤光树的姿势扑过来
拥有了一切。而我
仅仅像是个寂寞怀抱把你安顿

纵横交错的道路,像日子越走越宽
但天空的脸上的皱纹
巷子越走越窄。房屋在头顶使劲倾斜
虽然位于城市的同一纬度
只是腰间太过紧张
悬挂着女人眉部无数条眼黛
一到天黑就开始细心描画

再没有古时的马车,月光
像是你摇晃的影子
穿行在灯火通明的浪尖风口
租金面议只不过一个幌子
所有的房间都刷着白墙
铺好了最廉价的瓷砖
没有半扇门窗是可以朝外打开的

你知道这是城乡结合部
瘀血压迫着全部神经
抽身终于离开我的那天,寂静
随着奔跑的空气从村边
让出一条街用树冠拼命呼吸。又一轮租金疯长

    2022.11.26   清早岛上


这一别

这一别,也不知道
什么时候再回高岭
像孩提时那样瓜棚底下玩家家
古树丛林里打鬼子,抓俘虏
但我从来不愿做逃兵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低头沿着
西廊河的尽头
梦中朝月光迷失的方向奔跑
而太阳却总是在头顶,映照着
我在风中缓缓西行的脸
河谷上空
白云持盾迎住我似箭的目光

我是贫穷家庭熬出头的孩子
那时贫穷设置了那些路障
让我可怕摔下一跤又一跤。而你
仍然把我从泥水地里双手扶起
唤来冬天的雪花
漫舞在四周,望着我
背着蛇皮袋装满的书本忧伤离去

那些年,我始终都是头也不回
没有再朝你回望过半眼
一路上波波折折,坎坎坷坷
是你无法想象到的艰辛。脸部的断弦紧绷
只有深夜才把你那扇雕花旧窗子打开

    2022.11.27   上午岛上


告别受伤的美好时光

长久以来
我一直都是把那段记忆封存。趁着夜色
再用手指飞快铲着尘土掩埋
但却被你无意间突然扒开
就像是撕裂我脸上那道疤痕那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坐着,从山里
开往山外那辆乡村大巴
始终坚持选择靠窗位置。瞅我把自己
带疤痕的左脸紧贴住车窗玻璃
只让我的世界在未来的前方
将满含阳光的眼睛静静打开。而你
却一直站在原处,始终都想要把车叫停

森林里的公路在前面蜿蜒,像是
绕不开那隐入风雨中的山脉
山上有公社时代大炼钢铁遗留下来的
高炉,烟囱
还有不少废弃的生锈铁块。你把它们
连夜从地里草丛中拾起,高温打制出来
锋利的武器,像古装影视里现身的蒙面女子

手里抓握不放的飞镖,一枚枚
飞过来,隔空击穿
护住我脸部伤疤的车窗。钢化玻璃
并无破碎,我的未来世界也完好无损
但你的双手已经空落。无奈受伤记忆被你可怕发现

    2022.11.27    上午岛上


怀念母校

我记忆中的未来世界在阳光之下
仅仅是一座昔日废墟
在尘土飞扬的遥远旧校区遗址公园
有一块块碎玻璃和残缺砖瓦
刚刚来自我从未发掘的伤感风中

坐落于山脚,有一片高坡
最顶那排砖木结构两层老房
头一间教室,我当年好像就坐在
最后那排座位
我的同桌是现在最好的同窗好友
他从来没有歧视过我,一直都是
留住我坐在那个贫穷空位上面

昨天黑暗降临的时候,风却
从遥远的天边黄昏把我的悲凉唤醒
在半夜三更的梦中沉默端坐
我慢慢又想起来
自己的初三时候那段日子
其实我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更没有忘记那所母校
让我最近几天老伤着心。只因那时我的学费

从开学第一节课就一直拖欠。班主任忍无可忍
最终没有忘记把我叫到操场亮相羞辱
数学老师也没有忘记使用尖酸刻薄的话
嘲讽我严重偏科。记得最后一堂课
我像是一只挣扎在门口的烈羊,用角顶住墙被驱赶出羊圈

     2022.11.27   上午岛上


贫穷,或许是我祖父半张脸

那时贫穷
是打着中国几千年黑色碎补丁的
半张脸,也是悲怆日子
在我心口烙下的
一道伤痕

解放那年开始算起,我的祖父
据说做了三十年劳模。当年响应革命号召
打倒地主土豪分田地
他主动将曾祖母临终递到他手上
祖辈十几亩薄水田和山林地契悉数上缴,充公入册
就甘心做了贫下中农劳苦大众一员
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他却只剩贫穷和光荣

他当家做主那些年,平时
一直都穿那套对襟青布扣补丁衫
腰间,总是扎一条鱼肚白罗纹长帕子
才下田劳作
一旦上山砍柴,又将它绑在头顶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起早贪黑都像牛在忙活
从来没有停歇过自己的手。还有双脚

但他一生,究竟含泪自豪经历过
几场闹饥荒,个个浮肿着脸饿肚子
几回无钱看病抓药,全家都干着急
几次被阎王爷请过去,又从鬼门关赤条条地
返回赤贫如洗家中。或许

     2022.11.28   凌晨岛上


玻璃或墙,名字

我是一个被他们早就遗忘很久的人
偶尔,偶尔
才会让人突然想起来的时候
就跟我打一打电话
无非头一句都是问,你是不是谁

是的。但我究竟是谁
其实连我自己都记不准切,那个名字
父亲在我出生那年按排行给取的,只在读初中时
一次次报名和成绩单上使用过。后来一直出现
在我脑子里头满是心酸的差等学生档案,慢慢
就开始被岁月尘封多年
只因为你的越洋电话,才猛然间记起了它

它无疑是一个被人嘲讽过多次
挖苦,贬损
歧视多年
再欺负一回又一回,最后让我变成一个
因贫穷而失去人格尊严的名字
我缓步走出校门那天起,干脆趁头顶有阳光
狠下心来把它扔进了过去的忧伤垃圾里头

那个陌生面孔的冰封世界。你今天提起它
那个冬天跟雪花失去联系的名字
或许在你我现在的朋友面前
无人会想到,那就是我
眼前像一面断墙,突然再变成半块碎裂旧玻璃

    2022.11.28   傍晚岛上


广告模特

常常是夜晚,站在十字街头
像是在等红绿灯
这些都是
忘记了自己身份的人。也就跟你
早就忘了我过去的脸部特征一样陌生

你在这里等我吗?但我们陌生的脸庞
早已经忘记彼此当年。你
戴着口罩,那一双大眼睛
戴着长长假睫毛
穿越到广告画面的迷人模样
让所有相信广告的信男或潮女
个个都是相信你。与我年龄上悬殊

最终会让路经这里的全部车窗
突然间闪过去的你
允许自己产生艳羡目光
你无名指上那颗钻戒,比一粒黄豆
稍大些,比花生米略小一些
也可能是介于这两者之间。这些都是昨天
认真替你刷5克拉存在感的自恋者

而我,却只是叼着民国香烟
另一张替代你的熟悉面孔,其他女人
绝对不会再产生嫉妒。只不过太阳底下
一张又一张脸,花前月下
今晚都十分苍白

    2022.11.28   午夜岛上


归来,归去

你看看我的眼睛,再看看吧

像不像自己。像不像当年
那个因缴不起学费
停课;休学

无法继续完成学业的穷孩子。我的最美梦想
再出现课堂,一次次的
坐在村里那所中学
早时明清年间被遗弃的西廊书院
民国时期改造而成的教室。窗门打开
我在这里断断续续读过初中两年,最后
那一年是在乡里新修中学。崭新的两扇门

但绝对没有梦见自己辍学。再梦见你
是在哪里。哪里都是自己的风中影子
归来,归去
最终
每一个人,或许都没有
再出现在自己梦里。那一群老同学
却在非议你。说你的未来和过去

时间有点模糊,而你
终于可以打开最新记忆
告诉我吧,再告诉我
阳光底下你的眼睛很美。但绝对看不到我
是可以在一起,靠近你赶紧坐下来的人

     2022.11.29    凌晨岛上


陌生村庄

他们在这里。一个个
弯下腰来
替自己早年落下的
病根
再抬起一张张脸。让早霜雕刻时光

没有风
没有时间
没有牙齿和青春痘
没有空中烟雾,让树枝枝条
把枝枝蔓蔓的花抖下来
再抖落
满树林里的落叶。被秋风吹着一缕缕白发

靠着墙,再靠着
掉了漆的木椅
手里抓握不住手杖
眼睛绽放出光芒。他们
都是儿孙满堂的幸福老人
是贫穷限制了他们当年
没有及时走出来,才留守古老的屋门

儿女们,都出来了
长年在外打拼
他们身后的陌生楼房,早就进行过翻修
照着山外世界的模样画葫芦。中国式的马头墙
只留下来一道影子。贴满马赛克

    2022.11.29   凌晨岛上


北风呼呼吹过来那个早上

北风呼呼吹过来那个早上
我站在村口,脸
在河边一丛丛野芒花上空
欲飞起的白絮里面
像一匹匹战马穿越辽阔

你的荒原。鹰的翅膀
在迷失多年的高空逡巡
翱翔到我未来的世界
但我不想转身
背后的村庄开始陌生。再用月光
覆盖我脚底下夜间消逝的路
沿着河流我一路向西

我,你
都不再是那个满脸稚气的
天真少年。秋天的风
用一群候鸟的声音
掩饰不住我们的忧伤
而我
隐藏心里面的伤口,有许多秘密

请让我悄悄带着它上路。最终远行
是一次铭记于生命的道别
我是要让寒风无法掩盖的太阳
彻底覆盖住我,只留下来我
霜天的月下记忆慢慢与那些方言和解

    2022.11.29   午夜岛上


今晚我已经抵达北方

我已经抵达北方
草原之夜
为何天地如此悲怆,风雪狂吼
雀鹰在这里集合。北风吹动
一群狂马在雪中飞奔

寒冷的刀子开始进去了,速度减慢
从我冒着热气的躯体内
划开我的孤独世界
立刻寒彻骨髓。很快
有一群狼围追过来
它们的眼里有光,幽蓝幽蓝的
隐藏在雪裹住的草丛后面

在这里,我早就没有了退路
必须是与狼共舞
狼是我身后拖长尾巴的月光影子
雪落在它们的背上
那些梅花一样的爪子
踩在我刚刚走过的脚窝里头
目光逼向我,逼着我

让它们朝我步步靠近。步步惊心
是谁手里紧握住猎枪
瞄准我的心脏部位,逼着狼
远离马群和草原上雀鹰
成为我的世界末日的征服者

    2022.11.30     子夜岛上


安营扎寨

今晚扎营在雪地里。风站在
帐篷外。却有一只只蚊子
一路追杀过来
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狂乱叮住我额上裸露的血管不放

雪在夏天
往往是极少见的,而冬天
也极少会遭受蛟子侵扰
但我们的面前季节早已经乱了
就像是世界末日的混乱无序
那些带着枪杆说话的人
不会顾忌这一切。也不会望一眼

我们四周渺无人烟的荒原。雪花
穿越到这里
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去处。最终却是
以急不可待的惶恐落下来
默默落在我的帐篷顶上。而那只花脚蚊子
趁人不备抢占先机,进入帐内
一心只想从我的血管里咬出几滴血来

没有窗。帐前小门
也再没有打开过。我们将
严阵以待,绝不会让它们的阴谋得逞
热血奔涌,我的脉搏在跳动
我们的四周有一匹匹狂马在嘶鸣

     2022.11.30   上午岛上


登临天山,只为看一眼女神

终于登上那天山,看我的女神已经朝我走来
艳如朝阳青霞,美若镜湖飘萍
阳光在这样的时刻无法掩盖她指尖的光芒
穿透我月光翅膀的羽毛,一根一根
如金箭一样飞往穹顶

那段苦难深重的日子里,我从未有过
一次勇气
与她靠近,移动这双脚
而你亲吻高树的目光落下来
落在她那盈满镜湖里一泓秋水
闪现在两颊的小小酒窝
让早春羞涩的月光,一饮就醉

但我不止一次,隐约地
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次又一次
在纷落着晨光和尘沙的书页间
翻动过自己移近的眼神
颤抖的手伸进迷茫的湖光
水面推涌不叠的波涛最后在荒原
一缕月光的折射里安静下来

有一树梨花压过海棠。一点一点
曾经占据了我的世界
我定要起身,仰望浩浩荡荡星空
黑夜已经过去。我也不再继续在高树间停留
只想登高遥遥抓住她阳光之上的手指

    2022.11.30   中午岛上


窗景

请继续看那波涛是移动的,亲爱的
尽管它翻滚在白云飞翔的上空
但在日子粉刷过的墙上
我看不到你的影子
你说,你梦中长着天使的翅膀

透过那面玻璃墙,看你
缓缓坐下来开始读书
那易碎的天空中映现出来的街景
进入你的眼帘。但你并没有
将背后的窗帘朝右边遮挡住阳光部分拉开
你的头发看似蓬乱,风正从窗边吹进来
而我的世界末日的影像同时发生倾斜

昨天像一片大海,将所有横过来的波涛
呼啸涌向窗口。那群鸥鸟尖叫起来
它们就跟街上突然慌乱的行人一样,脚步匆忙
像是知道自己要飞往哪里。这个世界
凸现出死亡一样的寂静,但你在今天的移民册上
却看不到我,也不知道
哪个影子是我今日新闻媒体里的替身

醒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老了
变成了一棵老树。枝叶干枯
在你寓所幻影之舞的窗户玻璃上不再摇曳
月亮悬挂在上空,大海也悬挂在这里
唯独真实的影子还跟随我在你身后

    2022.11.30   傍晚岛上
简介
原野牧夫(1965—— ),原名张雁,字祖豪,号明清居士,湖南郴州人。21世纪汉诗复兴•新汉诗运动倡导发起人、重要代表诗人,新汉诗理论奠基人。独创二十四行新汉诗诗体,人称“牧夫体”。自诩一个诗歌荒原上的自由牧放者,甘于做孤往独来的诗歌王子。从八岁开始写作,有着数十年的诗龄,却与功利化、权欲化、庸俗化的当下诗坛,始终保持一定距离。迄今写有两千多首诗,其临屏诗作《爱情和麦子一起成熟》被选入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学教材《文学欣赏》及大学语文教程,与《七月流火》同被选入中学语文辅导教材《中学生作文指导》及语文教师工具书、国学研究等,后来又被美国文学院中文部选为2014年IBDP中文A文学课程考试试题并编选入相关中文国际教科书。同时,他著有《新汉诗理论与漫谈》,将意境美、含蓄美、张力美作为新汉诗三大基本审美原则,创立新汉诗理论框架体系,为新汉诗崛起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