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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况:弦歌或雅奏
——评张况诗集《爱情颂辞》


  导读: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娄底地区作家协会原副主席。
  展读张况的诗集《爱情颂辞》,会感到一种奇妙的音乐在诗人的思想和意识里奏响。那么真切和清晰,或高或低,或急或缓,或扬或抑,或喜或悲,或隐或诉,释放出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带我们步入一个洁净无暇的精神王国。循着音乐的丝丝缕缕深人音乐之源,我们会抵达张况的心灵时空。整部书,都是诗人心灵的弦歌或雅奏。
  用心去歌唱,本是所有诗人的天职。然而时过境迁,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人们的歌唱已有不少流于粗俗。所谓的歌,都成了荒漠上的假花,一瞬间便花开花落了。譬如时下流行的音乐电视,当五花八门应景制作的歌词,映在屏幕上,进入视觉里时,总觉得那些动人的承诺后面埋藏着一个温柔的骗局。不是来自心灵的歌,总是不能激起共鸣的。
  张况在这个大背景下,能够坚守寂寞,排斥外部的花花世界,夜夜蜗居在陶城大厦十六楼之上的办公室,筑造空灵的心城,形单影只地用心灵去弹奏圣洁的诗意之声,是需要很优秀的个人秉赋的。要知道,他才二十五岁,按照一些节目主持人的说法,还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大男孩”。就像他的许多同龄人,也需要逛逛游艺场,看看电影录相,或者为一件名牌西服绞尽脑汁。然而张况不,在文学之路上,他已经是老兵了。在此之前,他已著有诗集《台阶上的诗笺》长篇小说《雅土》、散文集《今又月圆》等。二十五岁,张况已经成熟得可以了。
  再看,《爱情颂辞》相对以往的诗作,从单纯明快到意味深长,张况的诗歌明显进人一个更高的层次。全书零零总总百十首诗,歌颂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心即如一轮太阳,从四面八方折射出无数缕耀眼的情感光芒。既是对广义爱情的终极关怀,也是对理想中女神的顶礼膜拜。因此,这些诗歌的精神外延大大拓展了,已经不是简单的卿卿我我,而是无所不包地渗透到广袤的历史和人生中去。如他在《神示的雅奏》中,在说完“情绪象河一样绵长/从一个春天流向另一个春天”之后,把爱情蓦然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其实方格都是一种心情从中间走过的,你我只不过是岁月的过客。”
  短短几句,很凝炼的语言,把平常随着人这个主体自生自灭的爱情,带人到永恒的时间里,爱情因此而永恒,可悲天悯人,可感天动地,可上下五千年永摇一面洁净的旗帜。一时间,绝代佳人的闲情,词客骚人的遗情,唐宋明清的怨情,滚滚红尘的骚情,千姿百态的爱情形式,都写在一个小小的方格里,任凭岁月怎么侵蚀也不会发黄了。过客只是人,爱的心情是永存的。没有博大的胸襟,没有刻骨铭心的体验,没有一支存真去伪的笔,是不可能写出这种带经典意味的诗句的。从这几句诗中可以看到,年轻的诗人张况对时间的理解,似乎达到了大彻大悟的境界。——这也是诗人诗艺进步的一个标志。
  在写作过程中,张况对爱情的描述极其真诚,达到了冥顽不化的执著程度。他的诗句源于深厚悠长的真情,是高于生命的歌唱,他用心灵在讴歌。他一直在追寻真正的爱情,相信真爱,在《与爱情相关的信仰》一诗中,可以看出,他是为爱情差点孤掷一注了。当这个时代,“真诚被视为崇高的病态”,“过路的眼神飘忽不定”时,他唯相信“你的微笑亮晶晶闪烁阳光的火焰/坚守一种与爱相关的信仰”。在拥挤嘈杂的人世间,世人似乎没有信仰了,诗人却把希望维系在爱情这根线上,从中汲取力量和智慧,去抵御尘世的风雨。这使我想起一百多年前俄国文学大师普希金著名的两行诗:“亲爱的休约诺,我很幸福/在这无凭的尘世上”,很悲怆的句子。大师的喟叹,带着那个黑色时代的深深的烙印。生在世纪未毗邻大海的张况,怎么会和一百多年前那位金发诗人息息相通,写出一脉相承的句子呢?这个偶合说明了诗人之间的默契,也说明了年轻的张况已经探寻到了诗歌王国这个迷宫里某些精典的地方。
  张况的诗歌有一个很富生机的氛围,广阔、深沉、精妙、隽永,这一点直接反映了诗人的功力,在这个氛围里,包含了两个深刻的主题。其一当然是爱情。再细说一下这方面,把张况的爱情折射回现实生活中,它不是那种“见月缺花残潸然泪下”的多愁善感的爱情,也不是那种“广征博引”的风流式爱情,而是单一型的。它摒弃了一切名和利的因素,只求心灵的真正拥有。一颗心碰撞另一颗心,从而产生瑰丽的诗花。那个人也许不存在,只是想象中的一个完美的偶像,甚或是那个抒情的对象就是诗歌本身。虽然客体只有一个,但诗中的景观却是丰富多彩的。围绕一个客体,张况从时间、季节、地点、情绪及偶然的思绪等方面,揭开无数条美丽的诗路。有时,他“想象我是一个纤夫/拉一船的往事走向你的岸”(《想象我是一个纤夫》)。有时,他来到《秋天的境界》,任“秋水流淌你的相思”,仰望“太阳是春天的最高境界”,满含柔情地低吟:“秋天睡了成满地的落叶/这满地落叶便是我对你的无限的爱情”,他把爱情置于优美的秋色里,和大自然的景致融和一起,从而沾染了水的清澈、山的宁渺、叶的斑斓。爱情由此显得更加精致可爱了。有时,他直对着《爱》的名称,思接千载,驰骋万里,说众生的共性“几乎所有的眼睛都向往爱/几乎所有的誓言都不能代替爱”;说自己的个性“我的眼睛没有耐性看天气阴晴的变化/我只想伸出手深入阳光握住今天”;说爱的本质“其实爱也是生命的一种誓言”。对爱的体察人微,对生活的精妙观察,使诗人具备了独特的爱的世界观。其二是爱情的大主题,即生命。其实爱情和生命本身就是紧密联系的两个共同体。如和爱情有关的“缘”,便牵涉到生命的玄机和宿命等问题。先要有“缘”,才会有缤纷多彩的爱情。在诗人的许多诗作中,在爱情的表象之下,潜伏着有关生命的严峻的话题。我们从《病中寄情》可略见一斑“病”牵涉到生命的有与否,诗人对生命的死亡察觉之后,从众多的往事中一跃到爱情的主题。死亡和爱有着天然的纽带,对死亡的恐惧从对爱的向往中得到了解脱,他在诗的结尾说:“爱人请在我的墓前栽一棵树/每年秋天来临的时候/那树上一定长满了我对你的思念”。爱情从死亡的结局中得到了升华。又如《命运的玄机》:“无论如何你该面对命运的玄机/与我一起/弹奏我们爱情的最强音”,人生是有玄机的,命运赐予人更多的往往是痛苦。面对失落和突如其来的打击,人往往茫无所措,找不到精神的家园。而在作者的诗中,爱情竟成了打开命运的玄机的钥匙。关于宿命的许多悲观的人生哲学,又在爱情的王国里找到了新的诠释。又如《延伸命题》,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河,每一条河都是一道延伸的命题,诗中立刻对此做了非常明朗的注解:“而你注定就是这道命题唯一的答案”。
  生命的主题在张况的爱情诗里毫不含糊地阐释出来了。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在他倾心制作的爱情颂辞里,给予了对生命的极大尊重与垂注。生命和爱情,在他的思维空间里,已经成为一个统一的有机体了。对生命意识的复苏,是张况的爱情诗有别于那些风花雪月类作品重要特征,也是张况较之其它所谓的“纯情歌手”更优秀的明显特征。这样,加上他对时空的高度觉悟,张况的诗歌内部空间显得宏大而开阔,融洽了爱情、生命、时间等重大主题,从而形成了一个富有历史和人文色彩的深厚的诗歌氛围。
  就诗歌艺术而言,张况的表现方式是多样化的。他善于汲取各种诗歌流派的技法,又能去粗存精,融汇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总的来说,青年诗人张况走的是一条传统和现代相结合的诗歌写作之路。诚如他曾跟我说的,他是啃唐诗长大的,因此对古典文学具有很高的鉴借水平。中国人写中国诗,当然要从自己的传统文化中采撷汲取营养。我国曾有过灿烂的古诗鼎盛期,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那“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表现了无与伦比的空幽况味,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描绘了荒凉粗旷的经典画卷。生动的表现力,空灵的意境,是任何洋派技法所不能替代的。张况深知这一点,从小就是一个枕藉而眠的“书呆子”。这为他以后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而良好的基础。因此在他的现代诗中,随处可以看到唐诗的光斑。他能很好地把古诗的精华填充到白话诗中去,营造出很隽永的意境,有些诗作还沾亲带故染上了一些古味,使之益显拙朴。如《被月色渲染的夜》:
  “海上翩飞鸟的翅膀/雕刻家的思维空白成一张纸/天马行空……”天马行空的句子,浑如天成。标题本身就很富诗意,引发人张开想象的翅膀。短短三行诗,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广阔而丰富的空间,有月色下的海,有海上的鸟,有夜空中的天马,这个空间好像蕴含着某些幕后的事物,可以感知,却又看不见。从而对读者产生很强的美的诱惑力,渴望深入那个立体型的世界。从美学上说,这个意境既有动态美,又具有静态美,月色下的大海,海上展翅的鸟,想象起来,是一幅很好的中国山水画。而鸟儿飞翔,天马行空,富有强烈的动感,又使那静态的画面富有动感的生机和活力,激起读者美好的遐想。试想,如果张况没有扎实的古文基础,是很难写出这么淡墨渲染似的诗句的。
  然而,张况决不是复古主义者,他身处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东,对各种新兴的文艺思潮自然是很熟悉的。可以说从形式上看,张况还是一个比较激进的诗人,他聪明地接纳了当代先锋诗歌中的一些优异的表现手法。他擅于心灵的直接表述,简洁有力,斩钉截铁。诗行与诗行之间留有巨大空白,富有很强的跳跃性,具备较大的艺术张力。他注重从精神高度上去俯瞰苍生万姓,关注人类自身命运,剖析人性,从而使得他的诗歌富有高屋建瓴之势。因此,他的诗并不平白如话,而是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精神光晕。深入张况诗歌内核,读者会感受到许多博大精深的哲思。比如《命运颂辞》的结尾,他这样歌唱:“四壁永远回响着命运的颂辞/而你却是我命运颂辞里最重要的句子……”把爱人和自己的命运捆在一起,这种爱情多么感人,多么宽广无私。由此推及,对生命关怀,对生活、生存环境,人们是不是也该具备这种宽广和冷峻的关注心态呢?在张况的不少诗作中,都触及到对人类自身终极关怀这个严肃的命题。也正因为有了这种秉赋,才使张况跻身于当代优秀青年诗人队列。
  在诗歌语言上,张况更是达到了自如的程度。在文学创作上,张况主要写诗,兼写小说、诗评和散文各体,多年的磨炼和感悟,使他对方块字有较强的驾驭能力。一个平常的字眼儿,甚至一个陈腐的字眼儿,在他的作品中,都能赋予崭新的意义。张况的语言鲜活有力,同时富有质感,像沉重的铅弹,打在纸面上,包容了丰富的内容。如在《爱情旧体诗》中,一开头,他便写下:“青鸟飞进旧体诗里/用翅膀带走爱情的提纲”。不太合常规的语言,打破了传统的习惯,有一种夜一般的凝定感沉重感,“提纲”“诗”“爱情”“鸟”等字词嵌在他的诗行中,似乎具有更大的内涵,很是耐人咀嚼。这些字词的组合,又在句子内部造成了冲撞和叠合,从而创造了一个剧烈动荡的诗境,强烈地扣动了读者的心弦。这也是张况深体现代诗三味的结果。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部书中,张况写了十二首从一月到十二月的诗,每个月一首,抒发了他在不同季节里对于纯真爱情的深切感受。我饶有兴趣地细细翻读了这十二首作品。随着手头节候的推进,我似乎看到纸张背后,藏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睫毛不断闪动,瞳孔时而扩大又时而缩小,——那是张况在呼吸体验爱的味道。虽是诗歌,每首作品里却似乎隐含着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其情节在不同月份时令节气中发生戏剧性变化。这是张况这部诗集很有特色的一个现象。一月,是一年的开端,张况的爱情似乎也刚刚苏醒。在《走近一月》中,他说“我一直关注你的手势和动机/看着你虚构太阳的方向……”春还没有到来,在他注视情人的目光中,刚萌发一点新绿。也许初恋是苦涩、无奈而带着艰辛的,他在后面又说“我的诗句上气不接下气/在半坡中喘息人生……”。是的,一月春寒料峭,万物俱兴,他的美丽的故事还等着美丽的结局;在《二月抒情》中,他有一句惊人之语:“爱情在二月里冬眠”。多么生动的句子,像珍贵的钻石,在诗的天空焕发动人的光彩。在张况的诗歌矿藏里,有这样金子般的语言,是值得我们叫好的。——简洁而玲珑剔透,达到了诗歌语言的化境;阳光明媚的三月,诗人的心情也随着季节变化而明朗起来。张况用杜鹃般芬芳的气息,向梦想中的女神低声探询:“在桃花盛开的早晨/春风温柔地贴近两颗心/不知你含情的眼眸/是否找到了我们真情的默契……”。我们可以想象伊人在桃林中频频回首,顾盼生辉。张况酝酿了一个季节的爱情终于绽放成春之花;《六月河·爱情》则是一首很美的风情诗,把我们带到了明丽的江南水乡。那梦的画舫和梦的水歌,为我们展示了迷人的江南风情。在诗人营造的氛围里,爱情显得优雅而明快,充满浪漫主义色调和情韵。他说:“两岸的人面桃花着上六月的风/爱情在六月河顺流而下”。多么雅致的句子啊;然后穿过《七月流火》,顺着《八月的方向》,我们抵达《九月的诗》;九月秋高气爽,百花凋零,本是惹人伤感的季节。因为火热的爱情,诗人心境良好,秋天也随之变形了。在诗人的想象里:“所有的花开满红色热烈得象一种记忆/许多想象/塞满爱的路途……”诗歌可以改变一切,借助这种神奇的力量,作者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夏天般热烈的全新的秋天;同样,《十二月的位置》这首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红月亮滑落了”,“花谢了,叶落了”,诗人也就“心醉了”,站在残山剩水的冬之旷野,注目无边落木萧萧,作者一反常规,没有千古词人的悲怆情怀,反倒心醉了。爱情在十二个月的轮回中,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作者又创造了一个冬日的喜剧。所有这些诗可能因与节候有关,与一些具体的生活细节有关,从而内容更加充实,诗意表达更加丰盈清晰。在我看来,这组诗是张况《爱情颂辞》一书中最出色的部分。
  张况是从农村的田野上走出来的诗人。童年的经历,造就了他坚强的性格和顽强的斗志。在他这个年龄段,在诗歌领域有如此耀眼的成绩,是令人钦叹的。然而,由于受先锋诗歌的影响,或者说由于诗人太年轻了,他的诗并没有完全沉到生活里去。有个别句子还是苦涩难咽的青果。但是张况有一口气出版三部诗集的魄力,让人不得不服。我想,张况的创作之路一定会越走越宽广的。
  在现代商品经济社会中写诗,尤为曲高和寡。用诗去表现爱情,能看懂诗的窕窈淑女能有几人?所以,张况对于理想爱情的向往,注定是很难成功的。因为他追求的爱不是一般的爱,而是一种高层次的情感交流。看得出来,张况的爱情是充满矛盾的、是苦涩多于甜蜜的,是有遗憾有个性有棱角的。
  当今社会,能看得懂诗的林黛玉和崔莺莺式的女子是越来越少了。如果诗人一手着拿诗一手拿钱,我想那些过路的漂亮女子十有八九是奔向那只拿着钞票的手去的。诗歌在俗气的眸子里一文不值,而诗人和他的诗却在为春天、为有内涵的女子的美绝力讴歌。当诗人们沦为乞丐的时候,我想他们乞求的,当然是美丽的青春和高尚的情感与爱情:少女的青春如桃花流水,张况的诗却不是流水桃花。多少年以后,天地间的美好爱情,也许永远为张况留有它关丽的空间。
  
  1996年11月1日于湖南新化白溪听雨楼
  
  (选自《张况论》,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娄底地区作家协会原副主席)
简介
张况,著名诗人、作家,1971年生,广东五华人。中国长诗写作倡导者、当代新古典主义历史文化诗歌写作的重要代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长篇小说《赵佗归汉》(五卷本)、《雅土》《小镇上的鼓手》(合著)、大型历史文化长诗《大秦帝国史诗》《大汉帝国史诗》《三国史诗》《大晋帝国史诗》《大隋帝国史诗》《大唐帝国史诗》等文学著作31部,主编诗文选30部,部分作品翻译成英、日、韩、蒙、阿拉伯等文种介绍到海外。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中心特聘导师、河南洛阳师范学院客座教授、鲁迅文学院首届诗歌高研班学员。
责任编辑: 吉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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