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地域的标签你很难把这些作品看成出自辽宁这疙瘩的诗人之手。我熟悉的辽宁的诗歌就像关东的黑土白水一样诚朴伟岸,这些诗人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和社会责任感,饱含忧患意识,反映在他们作品里就是现实性和公众情绪。这是辽宁诗歌的特征和优势。但是同时也使这个地区的诗歌扎实但不前卫。当然先锋也并非先进,但是从先锋中我们会看到一种变化一种丰富以及一个时代前进的步履。正因如此,发表在这里的这些诗人的作品都明显的另类于这个地区的诗歌。我们从他们的另类写作中看到了一种新鲜的活跃的特别的诗歌血液,看到了我们的诗歌走出浓重的黑山白水的乡音汇入到当代的前沿的多样化的诗歌大河。而这里有些诗人八十年代后才出生,他们的名字对于辽宁对于整个诗坛都是陌生的,但他们的写作却呈现出一种深沉娴熟并且很有个性的特征。他们的写作是自由的,开放的,个人的,他们不再关心写什么,而把全部的精力和兴趣放在怎么写上。他们思维上没有枷锁,已经摆脱了外在意识的影响,完全自由的解放的写个人化的诗歌。相对于这个地区的诗歌传统他们的写作显然是另类的。写什么不重要,重要是怎么写!这是一个技术活,玩的是手艺!单凭诗歌的方法而言,这些年轻的诗人显然没有这辑中他们的兄长们那些“老”另类玩得熟练。这些新“老”诗人们的作品放在一起却让我们看到一种力量和一种新的美学的元素在成长。下面我把他们分成三个集团来谈谈我对他们写作的感受。
金辉、木桦、土豆、叶冠的名字我是第一次见到。据介绍,除金辉外其余三人都是八十年代后出生的诗人,上面我的那些感慨很多就是对他们共同诗歌姿态的评价。他们诗歌的共性是以反驳的方式进入诗歌写作,以破坏性去证明诗歌写作的多样性,他们的写作中很难看到固有的诗歌原则,更多看到的是一些不是“诗”的东西,这就使他们的诗歌呈现出边缘化和随意性,但是他们又共同给我们带来了趣味性以及趣味性的背后更大的空茫惊粟和无言,我把这些看成是对新诗品质的补充乃至于贡献。
我读金辉的作品有一种读古小说的感觉,聊斋抑或传奇。(限于篇幅例略,请看他的《日记》等篇。)他试图通过叙述制造一种氛围,一个有点神秘有点诡异有点幽默的氛围,然后让你不自觉地掉进去,让你在那里“开始走神,并胡思乱想(《偏执》)”。这就使他的诗歌带有戏剧化。戏剧化的表面是有趣和幽默,其骨子却透出一种冷,一种无奈一种苦涩。就像煎沸的中药汤,热烈见于眼,入口极苦而难咽,其本质又能治病顽。但愿金辉的诗歌就是这种良药。
木桦在方式上正好与金辉相反,他的切入点是自己身边的和正在经历着的生活,“北京的夜,象个插头,我是一只天鹅,在插头插进来的时候 /打喷嚏,凌晨三点,我只能飞回家……《35天》”等等这些琐屑的平常的混乱的场景使他的诗歌很膨胀同时充满了活力。他似乎通过这种看似撩乱的的生活找到一种真实,一种生存的真实和诗歌的真实。他用的是扒光法,一件件事物的堆积也是一件件外表的撕落,最后让真相裸露!而真相是冷酷的,尽管有时笼罩着温情但骨子里也会让我们感到一股寒气。譬如他的《她围着绿色的头巾》等 作品,与金辉有着殊路同归的感觉。
如果用河流比喻他们的四个的写作,那么流到土豆和叶冠那里河水已经变得清澈和透明,尽管他俩和木桦一样在寻找一种真实和表现真实,但他们的方式是简洁的透明的。他俩都是以一种“凶狠”的方式进入叙述,但在他们咬牙切齿的表达的后面我们会看到跳动着的善良温情的心灵。这就像一个努力使自己成年化的少年,表情冷漠,强硬心肠,其实一件小事就会使他们泪水涟涟!这使他们的诗歌具有了抒情的味道。 譬如土豆的在题为《世界无须怜悯》中对不幸人的命运充满了同情并难以入眠:“几天前朋友说/在河南 /爱滋病村 /一个柴禾棒样的女人 /在病入膏肓之际 /犹能突的坐起 /抓住递来的钱 /不寒而栗之后 /是长久挥之不去的恐惧 /这些年 /经常行凶作恶 /这些年太多人 /恶贯满盈”。还有叶冠的以反语写成的《一个普通人》以及他的《天空有些昏暗》:“火炉的温度 /和饥饿的肚子 /让我想起了 /大学时被我踩死的 /一只兔子 /它的肠子被踩出来 /静静的 /在那里等待死亡 ”。两个人在诗歌中流露中的善良和同情使他们的诗歌变得清澈并笼罩着伤感,他们都是以一种反驳的方式进入抒情的。这种欲擒故纵反语式的写作方式是不是就是这代人的精神品质?!
与这些年轻的诗人相比,赵明舒、哑地、刘川的写作呈现出成熟之势。如果还用河流来比喻,那么他们的河面虽然清澈但深邃,虽然透明但广阔。从方式上来说,后两个人的写作贵在他们的手艺和方法,赵明舒则是以营造诗歌的情境取胜。他们互相兼容着,有各自独立。
我愿意把哑地和刘川这两个“老”另类诗人比喻成诗歌的铁匠,他们把诗歌烧红然后锻打成各种各样的宝贝。哑地的优势在于细节,刘川在于情节。他们都是比喻的高手。哑地的细节就是语言,就是具体细节和具体的比喻上的横空出世,他类似散打手,或者是一个不按套路规则玩的剑客,在不动声色中漫不经心的灵光一闪,就让我们在他的诗歌面前哑了(声音),地(低)了(头颅)!哈!这样的语言在他的诗歌中比比皆是:“在一杯酒里偷渡/为一株脱水的植物口渴/在异床同梦的静止里/一朵桃花绽放的惯性/无法遏制 《梦见》”还有“一场大雪藏起道路和方向/后来,我们还是在它的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出/另一条路来《秋天的一些形容词》”读哑地这次的作品,觉得没有初读时的那种惊喜了。我要提醒哑地的是,必须突破自己了!古人讲,练句不如练义!精细的细节再美不能代替整体,既然是铁匠就要锻打出整把的传世的倚天剑屠龙刀!真正的剑客最终较量的不是剑术而是剑客自身。这一点哑地可能比我更明白。
刘川也是比喻高手,他的特点是用情节来比喻(或曰叙述)一个事物和事件的过程,在漫不经心对琐屑的事物的叙述中突然接近思与诗的根和本质。从而使他的叙述充满了幽默感和戏剧性。前不久我曾给刘川的诗歌写过一篇长文,这里引用几句:“幽默不仅使他的诗歌充满了情趣,也使他写的内容得到了升华。刘川表现的生活都是愁苦的甚至是不幸的,但是刘川所表现出的心态却是从容的自信的甚至是超然的,也许他的幽默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正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幽默,和低暗的生活上面笼罩的光明情绪才使他的诗歌更令人感动,才使乱七八糟和不幸的生活变得有了香味!”我引用此段的意义在于告诉刘川,当你作为一个诗人面对白纸的时候,你就要忘掉你生活中的角色,就要挤出身体和思维里的杂质,以一种平和的平静的心态才能写出纯粹的诗歌!因为生活的苦难本来就和诗歌没关。
赵明舒是一个抒情的诗人,但是在写作的方法上好像与过去有了改变。这就是他的写作姿态是向下的,是平视的。或者说是以向下的方式接近高贵的诗意。在他这些诗歌中,有了人间烟火,有了灰尘有了血汗味。这是当代写作的大势所趋,也是赵明舒个人写作的突破。我向大家推荐《十一月的船坞》和《陈庄》。前者的叙述是简洁透明和抒情的,其内核依然是纯净高贵并有点伤感的力量。后者则是深情和笼罩着大的隐喻和理想的光芒。我喜欢他写的陈庄,安详和平,男人与女人还有牛们和羊们都相亲相爱,不太热也不太凉的陈庄是这样的:那里没有厄运和疾病 /只有足够的粮食和水 /那里人们平静地交往 相安无事 /陈庄的人首先要热爱劳动要热爱别人……”这是心灵和幻想中的陈庄,它是现代的桃花源。是我们追求的理想,也是赵明舒诗歌所追求的境界。其实没有人不喜欢抒情,我们只是反对无病呻吟和假大空的伪抒情。对于赵明舒来说怎么把这种表达更简洁更透明更自然更生活化,嬉笑中见境界自然中见品位,大美无言,大诗无痕,这才是他应该追求的大境界!
如果继续用河流来比喻五位女诗人的作品,那就像清澈的河水在青石板和青草地上流过,河水发出好听的歌声,河床使河面呈现多彩的风景。五个女诗人中李轻松是一个大姐,她的诗歌就是一个美丽的河上花园。李轻松的写作是从挖掘自身的生命体验出发,她的早期诗歌发出神秘超验无序和破碎的美。但最近几年李轻松的诗歌出现了朴素明晰和简单。我喜欢李轻松后期的从写打铁开始的那些诗歌。这些朴素的诗歌就像洗掉了胭脂的美女的脸,清澈朴素干净,而且有意味。这辑中的这些诗好像还残留着过去的痕迹。有着女性的细微和感伤,但缺乏整体的明晰和朴素。我想和她说的是把简单写成复杂很容易,但把复杂写成简单则是很难,而简单和朴素才是诗的大境界!
李见心的诗歌呈上扬的趋势。她和宋晓杰都是这次《诗潮》推出的谓之为辽沈三狐的三个女诗人之一。李见心的写作好像走得更远一些。她有时能忘记自己的女性身份,把关注点放在诗歌本身的手艺的操练上。而越是这样自然的写作状态,其女性的体验更能得到充分的表现。所以她诗中女性的特征更彻骨和淋漓。她最近诗集《比火焰更高》受到了诗人和诗坛的关注就证明了这一点。对于她来说也是面临着一种突破。一个从女诗人到一个优秀的乃至大诗人突破。她的诗歌感觉是非常敏锐的,她有这个基础,但要完成这样的一个过程,恐怕功夫不只是在诗内!她需要一个灵魂升华的过程!
宋晓杰是一个在平稳中前进的女诗人。她的诗歌一直是混浊和清澈交杂。混浊使她丰富,清澈使她简洁。这是因为她似乎对她视野之外的事物不感兴趣,她诗歌的视角一个是她看见的生活,一个是她正经历着的心灵。她看见的生活使她的诗歌有时感慨有时愤懑,她心灵的生活使她的诗歌有时沉静有时伤感。她诗歌中女性的成分不是太多,但我们还是能看到她情感的涟漪,她的诗歌不复杂,但也不单薄。往往在简单的叙述中揉进一些沉重,在复杂的沉闷的物象交叠中透出一点简单和晴朗。这就构成了她的诗歌丰富性广阔性和趣味性。这也许就是她诗歌优势和个性。
我是第一次接触夏雨和苏浅的诗歌。但她们的诗歌一点都不幼稚。和前面的女诗人比,她们女性的感觉更充分。她们是有感而发的诗人。她们的写作好像是天然的,是自发的。她们的诗歌更像是心灵太满溢出来的分泌物或曰音符。所以我们会很明显的在她们的作品中读到她们的欢乐和忧伤,还有梦想和期待。所以她们的诗歌一点都不暧昧,像一股清新的风澄明的池水。夏雨的诗歌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人很清爽的感觉。但是在清爽的背后我们看到一种期待一种宽容和一种力量。她的思维是线状的,小溪似的流淌着。有时有点伤感和无奈也被整个诗歌的清新和明亮给消解了。她的《去湖滨海岸或乡下 》我们可以看成是她写作诗歌的目的和诗歌中的又一个桃花源:“……与心爱的人儿 /沉醉于酒精和情爱的香气里 /我们几乎失去自持 /这不是我们的初衷,却是我们幸福的归宿 ”。这里诗歌的形式显然不重要了,我们被打动的是诗歌中梦想和对梦想追求的渴望。
苏浅的诗歌打动我们的也是她诗中的那些明亮的忧伤和忧伤后面的真诚和力量。但她写作的方法似乎比夏雨更复杂一些,她的思维不是线状的,她把零碎的意象用情绪的线串起来,构成了五彩斑斓的花环。也就是说她的情感是整体的,语言是跳跃的,意象是散乱的。这就使她的诗歌方法增添了丰富性。而在她平淡的叙述中会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那就是诗人天才的灵光在闪现!我爱读她这样的诗句:“它既不是美国,也不是加拿大的 /如果我热爱,它就是祖国 /如果我忧伤 /它就是全部的泪水 (《尼亚加拉瀑布》)”。读这样的诗句没有人怀疑苏浅的潜质。如果她愿意做个诗人我想她一定会走得更远!
写完这篇文章,我像经历了一次诗歌的革命,从年轻诗人的“另类写作”到这些女诗人将诗歌回归心灵,我欣慰的看到辽宁的诗歌已经融入到中国当代诗歌发展的主干道。也许这种探索并非成功,但至少证明这些有眼光的诗人已经不满足于在关东自家大院里自娱自乐,开始有别于前辈的“另类写作”并将大门和自己的心胸一起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