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烛是这样一种诗人,没有宣言不用扬鞭,晨起开始劳作,日落依然不息。而且二十多年如一日。
所以,洪烛不是那种以突然耸起的大厦来震惊诗坛的诗人,但他用成片成片的风格各异的村落悄悄地把诗坛覆盖。就像那些因一两首诗歌震撼诗坛的才子们还缠绵在诗歌美梦当中,脚下的阵地以及城头的旗帜已经变换了主人。更滑稽的是这时那些山寨里的诗人们正为谁是大当家二把头的在互相谩骂和厮杀。
这足以证明诗坛的真正权威是作品。
任何闪亮的登场和牛逼的装腔作势都是一场大戏前面的点缀,真正的内容是后面的剧情。谁能把剧演完,并能吸引观众才是主角。这就应了那句老话:看谁笑到最后。现在虽然没到终点,但前半程洪烛以他均衡的速度渐渐地超过了有些领跑的人,并且还在继续。
洪烛占领诗坛用的是蚕食法,他在不动声色当中把自己的作品铺满山丘和荒漠。悄悄地旁若无人地在于无声处把诗歌的村庄编织成星如棋布。没有惊雷,但春雨弥漫,其方法和效果就是润物细无声。
所有这些来源于洪烛对诗歌的一腔热血,还有更可贵的是坚韧和永不回头的献身精神。
记得一次我说在洪烛的生命里文学第一,爱情第二。他抢过话说:文学永远第一,没有第二。这是事实。为了能心无旁骛的写作洪烛一次次放弃了能结婚的爱情,为了保持对文学的激情状态,他甚至有点刻意地保留着大学毕业时候的生活方式:宿舍,自行车,背包,还有单身。他给自己永远在路上的感觉。
只有在路上他才能保持自己涌动的激情,和对事物敏锐地感觉,才不至于让庸常的生活和世俗的欲望把思维腐蚀和磨钝。才能使自己随时被灵感点燃并义无反顾地扑向文学。对待生活,他用的是减法,减去一切和文学无关的东西:琐事,职位,财富,复杂的人际关系,甚至爱情和其他。
从这个角度来说洪烛是一个诗歌赤子,也是物质时代里最后一批浪漫主义的骑士。像他自己说的愿意做“活着的诗歌烈士”,所以他的年龄虽然已经不惑,但心态体貌还有思维都与80后们保持同一现场,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作品可以证明这一切。
我们在洪烛那些美丽的散文中,依然能看到青春的热度和对爱情清纯而新鲜的知觉,还有梦想,期盼和忧伤。他的心像绽开在早春柳树枝头的嫩芽,掐一下就有鲜活的汁浆迸溅。所以他写的维吾尔少女的诗歌《阿依达》才能那么热烈深情和刻骨,还有无法捉到的幻影和因距离而引起的永恒的伤感。
是啊,人生无力达到的地方太多!
美,梦想,还有青春和爱情都是永远翘望和热爱的阿依达,她仿佛就在眼前,可只能眼巴巴地张着嘴巴张望,因为眼前的一切清晰可见又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汪洋大海。尤其对诗人来说美好的都只能远看不可近玩。
这就是人生的真相,因梦想而美丽,又因梦想而变得不真实,甚至易碎破碎,从而不完美。
所以到了这里,洪烛诗歌表面上虽然还保留着青春写作的痕迹,但是作品的内核已经在悄然发生着蜕变。那就是浮在他作品上的青春期的雾气和躁动开始消遁,爱情到了这里不仅仅是青年男女心头的一点红晕和简单的愉悦和悲伤,更多的是通过爱情他窥见了人生,人生的真相和生活的底。由爱情进入人生,由人生去思索人存在的真实状态,这是洪烛诗歌潜意识和下意识的变化,也许他自己似乎还蒙在鼓里,但人生的体验和经验让他的诗歌在拨乱找正,去伪存真着;并凝聚着,直到挤出生活所有的水份,直到抵达生命的本质和根。
这是洪烛写作姿势的变化,但是表面上这些并不了然。这是因为洪烛的表述方式还保持着原来的步伐。依然是温良和谦和,依然是迈着不急不慢的清晨跑步似的均匀速度,依然是对万千词语的拣选和修剪,依然是优美的意象和有秩序的抒情。这让他的写作像红酒,柔和温敦还绵远。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作品不论是表面的风格和格调,还是内在的心理范式都透着知识分子的性情和风骨,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洪烛的写作称之为真正的知识分子写作,或者是后知识分子写作的开始?
当然红酒会导致过于缠绵和温和,真正的写作还需要烈性的白酒。所以洪烛还需要来点激烈,猛烈,大江奔泻和拍案而起。虽然这不是洪烛的长项,但是文中有胆是必须的。而且洪烛不可能永远是那个手拿鲜花宝剑,唇含警句的翩翩少年。鲜花要结出果实,宝剑终要出鞘。诗人必须需要大视野大气魄,需要驰骋疆场,需要一副鉄肩去担道义,需要一个胸怀去映日月。
洪烛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近几年写作的《西域》、《李白》等历史和自然的长诗中就有意将自己的写作视角放大,用知识分子的良知和眼光去拷问历史和生命,去追索生命的目的和价值。这对洪烛来说是一个可贵的也是一个必然的转身。我们期待他与胸怀一起打开的还有写作的剑鞘,放弃在修辞和形容词里的挑来拣去,而把他诗歌的剑法操练得简单直接,再简单再直接,并步步紧逼直至一剑封喉。
这对于洪烛和诗坛来说都是一种境界一笔财富。我和所有的诗友都期待着。
——09年4月12日写于杭州和绍兴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