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我还没打定主意
有生之年,是搬迁到乡下定居呢
还是继续蜗居在城里
我总是优柔寡断,无法安排自己的未来
五十年风云激荡如云烟
但谁又能预知下半生
悄悄聚集的龙卷风,已有足够的能量
毁灭一切美好的设想
所以我并不着急,像女作家池莉
有生之年,不再屈服于羞辱,不再过度害怕他人
早晨,沿浏阳河遛一次狗;傍晚,沿浏阳河再遛一次狗
2020-7-13
那一刻,你知道我想扶你一把吗
我们沿湘江漫步
彼此诉说往事和婚姻。洪水在堤下两米处
缓缓上涨。但此刻我已心情平静
从上游驶来的货船
似乎也比往常更显高大
当那乌黑的身躯,侧身挤过三叉矶大桥
仿佛天空投射的光影
也将被挤压出江心。犁出的巨浪
在它消失了很久以后
才滚滚而来
雷鸣般,击溃堤岸
你和垂柳,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
2020-7-14
一场洪水
过于揪心的事物
过度的恐惧,以及由于高压
而造成的莫名的慌张
都能让人暂时忘却肉体的伤病
比如1998年特大洪水
其时我住在洞庭湖大堤下
那可是命悬一线啊
倘若它扛不住了,倾覆而下
不擅奔跑的牛羊几无逃生之地
但我却安然入睡,鼾声随头顶的波浪起伏
此前,我却是个
顽固的梦游症患者,在荒凉的平原上,夜夜游荡
2020-7-21
少年时读《水浒》
少年时读《水浒》
满脑子聚啸山林的图案
上山砍柴,也能召集出一群绿林好汉
看那螳螂,头戴一顶青纱巾
身穿一领单绿战袍
手执一把折迭纸扇子
生得豹头环眼,活脱脱像豹子头林冲
那蝉,黑熊般壮实,铁牛似顽皮
交加一字赤黄眉,怎不是李逵的化身
飞来飞去的红蜻蜓
擦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襟,岂不是孙二娘?
缺一个首领时,对自己悄悄喊一声:宋江哥哥!
2020-7-10
在科尔沁认马
吁!这可是一匹上好的马啊
肩胛骨几乎和人齐平
耳朵像刀削过的竹管一样,机警灵活
鼻孔中鲜红的血管清晰看见
但当我初次跨上马鞍
期望一骑绝尘,
奔向草原尽头的落日
它却像一头老牛,走走停停
沿着固定的旅游线路
无论我怎样松开了缰绳
猛力踢打它的肚子,无论我怎样大汗淋漓
它仍然不为所动。一匹好马
遇上一个劣等的骑手
是如此从容、大度;而我气急败坏,仿佛受到了侮辱
2020-6-30
马说
最漂亮的母马
应该写成
骒;最漂亮的公马,应该写成䮘
被阉割后的公马
那叫骟马:拉车、犁地
对身边的异性,完全失去了兴致
它们的肩膀已被磨平
因常年不息的劳作
因粗糙的草料,牙齿也被磨平
不像种马那样尖锐,像刀,能够将母马群
最美的几位据为己有
往往是,次等的公马妃子最多,生产的马驹也越多
在草原上遇到狼
往往还能勉强抵挡一阵子
不退缩,也不哆嗦
2020-6-30
诗家名典评诗
——解读李不嫁诗歌
作者/冬雁
“人类欺骗自己,终会付出代价。”——池莉。有幸读到李不嫁一组新作《在科尔沁认马》六首,他在第一首《有幸之年》里提到“池莉”,在此就池莉的话题来分析一下李不嫁。但凡在自己的文字里提及的事物,或人,必然是自己内心比较重视的,占据一定位置的,或有着很多方面与自己的思想具有共同的秉性。“在当今世上生活环境里,怎么可能闲云野鹤呢?远离文坛热闹仅仅只是个人性格而已。离得开树,离不开风。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池莉)。暂且撇开池莉,我觉得这也是李不嫁的性格与作风,他的每一首诗都是来自瞬间的领悟与心灵的触动,他借助这份触动把灵感输入文字反馈出来,暗示、揭露、鞭挞,经常用引申义,对身边事物或某种丑恶现象的抨击。生活的细节和片段就是他思想的借体,沉稳的叙述,不羁的言辞,又常常带有一副不卑不亢之态,不愧有湖南“老诗骨”之名。以诗的形式揭示人类潜在的隐患,作为人性泯灭的心灵救赎,你读懂了,就能挖掘出很多层次的东西,一层覆盖着一层,你读不懂,这就是家长里短,没有西方现代主义潮流的渗入,没有意识流和朦胧派,就像一个老茶客,他的诗就是看到你端上来的一杯茶,如何去品,要看你品味的角度。但它绝不会是桌面上沾了一点灰尘轻轻弹掉那么简单。
你看,他在《有生之年》里就这样开始跟你唠上嗑了:
我还没打定主意
有生之年,是搬迁到乡下定居呢
还是继续蜗居在城里。
我总是优柔寡断,无法安排自己的未来
没打定主意,这只是给你一种文体的方向感,即使在内心是有决定的,也是缓缓沉入的一个阶段,同时而引发你跟随着他的语气而不由自主地想一起做个判断。有生之年,一种中年期心理的暗示与感慨,也是生命的一种年龄段的说明。是搬迁到乡下定居还是继续蜗居在城里,这才是诗人内心真正的一座“围城”。当一代人经过了下乡、返城,这种具有时代感的特殊经历之后,为何在优越的“城市”里还会有选择“下乡定居”之心,而且称为“蜗居”。蜗居的概念具有很多层次,第一是环境,第二是心境。而环境也不仅仅局限于家里的环境,偌大的城市,丛林般的高楼大厦,在繁华的都市里面,一个人该以怎样的姿态自居,这才是诗人的本意。而诗人之所以“总是优柔寡断,无法安排自己的未来”,这里面是有一定的苦衷的,虽不能说是难言之隐,但期待、观望、权衡之意,在这里还有埋藏的另外的伏笔。
五十年风云激荡如云烟
但谁又能预知下半生
悄悄聚集的龙卷风,已有足够的能量
毁灭一切美好的设想
五十年风云,留下的只是跳跃式的记忆。没有经过“风云”的人他体会不到“激荡”之感,而时光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匆匆而逝,像一缕轻轻飘过的云烟。人间万象,瞬息万变,上一秒与下一秒,谁又能控制得住呢。上半生已成过往,要面对“悄悄聚集的龙卷风”的下半生,内心依然处在忐忑、焦虑、担忧、而又充满无限期望之中。这股“龙卷风”,有可能是刮在城市上空的,也有可能是刮向乡村的,它“已有足够的能量”,这就意味着某种预感隐藏在心里多少还是深受一些影响的,这股“龙卷风”的能量与威力足够“毁灭一切美好的设想”。美好的事物总是会被一些现象所冲击,所恶化,但它抵制不了人类美好的愿望与设想。把设想化为语言,把语言化为行动,再把生活融进诗歌,这对于头脑超常的李不嫁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他所判断的事物,以及言外之意的声明,我们不能只看他的表象,字面意义并非他的真实描述,而是看他字义之外的实质。
所以我并不着急,像女作家池莉
有生之年,不再屈服于羞辱,不再过度害怕他人
“并不着急”在我眼里并非本意。为何不着急?那是因为一些事物没有达到自己理想的程度,因为自己的能力又无法达到改变什么的境地,那么对自己的那种美好的设想,宁愿等待,不愿玷污。“像女作家池莉”的有生之年,在此也是印证一下自己,以及那种骨子里同等秉性的性格。“不再屈服于羞辱,不再过度害怕他人”,这就是共鸣。这个世界让我们不得已“屈服”的事太多,这个世界让我们“害怕”的人也太多,当你看透了,悟出了,也走出来了,一切也就释然了。“早晨,沿浏阳河遛一次狗;傍晚,沿浏阳河再遛一次狗。”为何一天两次“遛狗”?这也是李不嫁的一种处世姿态与不羁的个性。放弃,也是期待。当然,也饱含着对这个世界的一种隐隐的伤感与失落。从这一首诗中,简短而质朴的语言,我们可以读出李不嫁内心的一种精神世界的锲而不舍的追求,也有一种对自己人生的总结与瞻望。
二
越是担忧,越是不安的时候,就越要用微笑和坦然的心态去面对。在李不嫁这组诗《在科尔沁认马》里,《那一刻,你知道我想扶你吗》《一场洪水》,都是用日常的某些生活片段揭示现实中存在的一些现象。平淡的文字难以遮掩锐利的视角,我们可以把这些诗作看作诗作,但我们却无法平息这些诗作下面翻涌的激流。一个时代的文字可以流传一个时代的信息和理念,即使“指桑说柳”,即使“半遮半掩”。 抓住灵敏的触觉感应,他的资源就会源源不断,生活的一切都将成为他的资源,然后从资源里找根源,又加以理性的控制,才有了这些瞬间爆发的节奏。生活的细节产生的心灵悸动。而《少年时读《水浒》》更是别有一番味道,少年时代留在脑海里的《水浒》印象,也只有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才能真切的体会到。豪爽、仗义、打抱不平且又具有江湖侠客之风,一群心中有爱、行侠仗义、又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我随父亲在供销合作社的时候,十一二岁就经常捧着《水浒传》《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这些大部书看,自然对这些特别钟爱。由于篇幅与一些要求,今天不议“洪水”,不点“水浒”,我想说说李不嫁《在科尔沁认马》一诗中的这匹“好马”:
吁!这可是一匹上好的马啊
肩胛骨几乎和人齐平
耳朵像刀削过的竹管一样,机警灵活
鼻孔中鲜红的血管清晰看见
第一句开场,“吁”的一下,瞬间就把读者拽到一匹马跟前,就好像自己跟诗人一起站在了科尔沁草原上,而面对的就是这匹“好马”。若诗人想要把某种思想提供给读者,聪明的诗人不会直接把这种思想公式化地流露出来,他会提供一些信息给以侧面的引诱,能勾引起读者的兴致就是目的。也就是说如果他想给予读者的内容会借助其他事物而展示出来,而使读者很容易接受、消化。暂且不说李不嫁想给予我们什么,就看他推出的这匹“好马”:肩胛骨和人齐平、耳朵像刀削的竹管、鼻孔清晰的血管,这是“看马”的首要条件,也是一匹好马的标准。
但当我初次跨上马鞍
期望一骑绝尘,
奔向草原尽头的落日
它却像一头老牛,走走停停
沿着固定的旅游线路
无论我怎样松开了缰绳
猛力踢打它的肚子,无论我怎样大汗淋漓
对任何事物都不能用自己的审视标准去对待,有很多时候所有的事情的结果都不在自己的预算之内。我初次跨上马鞍奔腾草原的期望落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面对自己无法驾驭的一匹马而一筹莫展的人,这和辽阔的草原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具有一种讽刺意义的存在。草原对于一匹马来说,那就是属于自己的领域,而在自己的领域里,即使被松开了缰绳,也是一副不屈从之态,怎不让人反思。加上最后一招,猛力踢打它的肚子,也是徒劳而无用。对于理性,我们的解释是,违背意愿而一味屈从,或者是根据自己的意愿盲目驾驭之。这是站在两种角度立场去看一件事的结果。“一骑绝尘”成了笑谈,成了奢望,而“草原尽头的落日”依然在远方,一匹眼里的“骏马”变成了“老牛”。
它仍然不为所动。一匹好马
遇上一个劣等的骑手
是如此从容、大度;而我气急败坏,仿佛受到了侮辱
不能“奔腾”的骏马依然是“好马”,只是遇上一个劣等的骑手。而面对“劣等的骑手"所表现出来的“从容”、“大度”反而让诗人“气急败坏”,“仿佛受到了侮辱”。反讽、自嘲,暗指,这才是李不嫁。他所说的“马”不一定是“马”,他说指的“骑手”不一定是“骑手”。一首诗从开始到收尾,每读一遍滋味就会增加一层,深意也会增加一层。最后会给人有多层含义之解,这与现实生活中的很多现象都如此应和,如出一辙。而最终给人反思的是“我”的气急败坏,仿佛受到了侮辱。“好马”我们可设想为一个人才,或一个孤傲的与世无争之人,也可以设想为其他,让人具有强烈征服欲的对象而不得之。这样通读多遍,就更加有意思了。“后来我终于知道,它并不是我的花,我只是途径了它的绽放。” 这也算是“认马” 的过程与结果了吧。
以生活现象以及社会时事入诗,直面铺垫,同时又具有哲理与张力,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这是李不嫁诗歌的写实手法以及印象,他的诗歌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当今社会的现实,与部分人群的生活现状,同时,还客观地反映出现实存在的某些心理迹象,入诗的角度及其容易引起人的共鸣,具有运笔如橼、令人为之心声呼吁的感染力。将记事和叙事两种形式结合起来,从而使得自己的诗歌具有“不嫁之风”的特质。我读鲁亢的诗的时候曾说过,那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诗人,你得从他绕开的思路拼命拽到“正路”上来。而李不嫁则是一个非常走“正路”的诗人,他的诗作每一首都是规规矩矩,但真正读进去的时候,你又得从“正路”上分出很多的“枝杈”来,这就是他的“手段”。 他的诗多是以其对通俗性、写实性的突出强调和全力表现,在国内诗坛上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及其显著的成就,这也是在我们这些学习中的新人占有重要的位置。
幽默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维特根斯坦。
冬雁,本名王艳,70后。商丘市柘城县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协会会员,商丘女子诗社秘书长。主要作品散发于《诗刊》《诗选刊》《绿风》《山东文学》《中国诗人》《猛犸象诗刊》等,入选《2019中国诗歌年选》等各种诗歌版本。全国诗歌大赛获奖若干。著有诗集《擦肩与相向》,该诗集荣获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佳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