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与哲思之间的舞蹈
——读代薇的诗歌近作

作者/十品

　　

　　多年以前，我读聂鲁达的时候曾被他那火一般的诗歌点燃：“石块垒着石块；人啊，你在哪里∕空气接着空气；人啊，你在哪里∕时间连着时间；人啊，你在哪里∕难道你也是那没有结果的人的∕破碎小块……”。这是他《马克丘·毕克丘之巅》的诗句，让我燃烧，让我难以熄灭。后来代薇的诗句：“一个想飞的姿势∕足够世界春暖花开了”（《雀之灵》）让我认识了她和她的诗歌了。

　　从代薇的诗歌文本上看，她始终表现出一种姿态或者态度，先入为主，气势过来，既逼人又有压力，成为她的诗意话语的氛围。比如《黑暗会修复光明修复不了的东西》：“一个人并不需要∕彻底崩溃来展示∕发生了什么∕当感到天塌下来的时候∕那只是你的天∕别人的头上依旧晴空万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人能够真正进入他人的绝境∕惟有一沉到底∕直到你的双眼适应苦痛∕‘黑暗会修复光明修复不了的东西’∕而你必将归来∕万马千军”。这里的每一句诗都显得那么精贵和力量，理智和现实都会在这里的话语氛围中获得最大化效果。再看《咏叹调》：“相爱，需要铁石心肠∕彼此一锤一锤∕迸出火花，锻成一块∥心软的人，是爱不了太深的∕就像草绳禁不起重物∥悲哀是纯粹∕温柔的深究∕而欢乐是连绵哀伤之中的意外∥‘我以为我害怕的是告别时刻∕原来，我同样害怕重逢’”。写爱情的还有《但是没有》：“我以为时钟会停摆∕我以为，太阳会难过∕星星会自责∕我以为那列往返于∕你我之间的火车会一直开进海里∕‘仿佛十九世纪消失在雾中’∕但是没有∕我很伤心，亲爱的∕原来你不是那么重要”。代薇的爱情诗都很短，短小就意味着展示空间不大，也就是说，诗歌的主要特点抒情就没有可以展示的空间了，这难不住她。代薇非常准确地抓住一点，将这一点放在“爱”的天平上观察其分量，这就一目了然，泾渭分明了。《咏叹调》中的结点是“告别”与“重逢”，这个在相爱的人之间真是晴雨表和试金石，爱与不爱在这个节点上最易“现原形”的。《但是没有》则是对一个重要“消息”的判断结果的判断。所“以为”的都是应该发生的，但是没有发生，那么这个“爱”就有可能不够“爱”了，一切的判断都可能是假的，甚至是虚伪的和浅薄的。情诗的情感抒发让诗人巧妙地规避了，而关键点却抓住不放，以至于放在放大镜下观看，看出品行看出不洁看出失望。
　　代薇这组新作中有两首诗写爱的，但不是爱情诗。《千言万语一声不响》：“对于真正在意的人∕我很少提及∕一些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只是烟幕，就像∕一个重要的日子∕隐藏在众多寻常日子里∕我必须以假乱真∕才能瞒天过海掩护你∕千言万语一声不响∕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事∕可我决定不忘记∕我拒绝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有了幸福便有了恐惧∕你走了真好∕不然总担心你要走”。《心爱之物》“昨夜又梦见你了∕你回到我们中间∕像远行归来的旅人∕‘ 脱落的阳台没有阳光，也没有早餐。’∕即使是在梦里∕我也清楚这是假的∕空间的转移获得了∕时间的深度∕梦见你，那绝望的美妙∕就像奋不顾身跑回正在失火的房子里∕取我的心爱之物”。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是一门学问，从古至今，每一个人只要出生在这个世上，就会面对这个问题。但在代薇的诗里就显得那么理性，那么有原则。其实诗人的思考不会是停留在表面上，而存在于诗歌背后的那种清醒和拷问。相信代薇在写这些诗的时候并不会为其原则找理由，而是以自己的三观为准则，驾驭题材，驾驭语言，驾驭审美判断，最终以诗的形式呈现。
　　代薇的诗中反讽结合反语最能将一些可以称之为真理的东西推至成经典造型。《回答》就是这样：“不在这里与你们汇合∕今天我依然不把爱说出口∥我爱上生活中的一切事物∕然而是以决裂∕而不是以同流∕是以审视∕而不是以颂扬去爱的∕在眼泪平庸的年代∕我选择做一个无情的人∥希望我写下的诗∕都不受人喜爱∕不随便让别人感动是一种道德∕ ‘在孤独中，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糟糕的时候有能力∕喊自己一声亲爱的——∕我从不曾崩溃瓦解∕因为我从不曾完好无损”。不是预言赠与真理，只需将常识变成主观的行为，变成人人都可以看到的未来。她写的有关故乡诗也与众不同，《呼愁》：“这怎么可能是我的故乡∕不，不会的∕我的故乡在这首诗里∕时光倒流，草长莺飞∕消失的气味、声音和炊烟被召回∕被拆除的老宅、牌坊和祠堂恢复原貌∕‘能够回去的地方，便不配称作故乡’∕现实与记忆互不相认∕过去就像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正如一个人不能再次出生∕在故乡的异乡人∕想说的话依然落在他乡的雪上∕除了这首诗∕我已经没有故乡”。因为回不去了，所以才会被称之为“故乡”，那么故乡就是埋葬祖辈骨头的地方，就是灵魂的归宿和安息的地方。除了这些都不可称之为故乡。诗人表现得坚定与诗意语感，让我们感受到她那纯粹与透明精神世界。
　　在我的阅读视野中，代薇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特殊在三个方面：一是她的诗有气质，阅读时就被这种气质所浸染。我们知道，这种气质常常存在于个人行为中。但在诗中存在就会显得不一般了，凭着这种气质，就觉得她的诗仿佛披了件华丽而尊贵的衣服，可仔细拆解看，词语和句法也很普通，但出自代薇之手就显得气质朗朗，挺拔纯色。二是她的诗中有思考。这种思考通过诗歌表现出来，就成为诗句中富有哲理和美学的延伸闪光点。有的诗划归完全的哲理诗也不为过。三是她的诗歌语言有力度。尤其许多人缺乏的那种爆发力。她通过用对比，或反差，或支点等将力度用得恰到好处。记得法国现代诗人梵乐希曾形象地说过：“把散文比作走路，把诗歌比作跳舞”这种比喻非常绝妙。因此，每每读到代薇的时候，总有一种舞蹈的美妙和语言艺术的愉悦感。

　　2020年7月15日（古盐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