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口滩
家乡的门口有一个河滩叫岔口滩。
岔口滩至今悬挂在我思念的风筝上。岁月愈老,风筝的线攥得愈紧,我不想这个滩河飞高飞远,只想它在我的心中飞长飞久,停留一世。
滩河的源头很模糊,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山一坡都是它的源头。有时河水来自雨水,天空也是它断断续续的源头。父母去逝后就埋在河滩旁的小山上,我流淌不尽的眼泪也成了河滩源头的一部分。
滩河外有两座山,幼小看时两山如双龙戏珠。现在看它好象两座山长跪不起,酷似我与兄长跪在父母的坟前低头致敬。如今兄长也去了,也长睡在父母的身旁。山成了孤山。
每年回老家上坟时我都会在滩边久久凝望。清澈见底的河滩会快速闪现我儿时的欢乐,炯炯有神的浪花会托起我记忆犹新的童趣,还有永远难忘与滩为伴的阅读与歌唱。
离开这个滩河几十年了,滩河一直在我的梦中,一直在我的血脉里溅起诗韵,一直在我诗集的封面温暖闪耀。
如今,我的孩子到了离故乡更加遥远的城市,他不知道家乡有个岔口滩,也不知道滩边那座跪着的山像他的父亲。对孩子没有特别的要求,只希望他不要忘记回故乡的路。
每次在岔口滩边,在亲人的坟前我都会说,你们在老家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迟早我会在世间写完最后一首诗后回去,再也不会离开。
鹰嘴岩
俯冲而下的山像一只俯冲而下的鹰,古镇在鹰的嘴上,一个气势汹汹的地名由此诞生。黑色的砖瓦如鹰黑色的嘴喙,伸出的巨石如鹰坚锋的利爪。
鹰嘴岩周遭的山都成仰视状,挺拔孤傲,眸下的鹰无论怎么英姿勃发都不值得一看。
旁边的河流起源于干河。干河城府很深,表面无水,地下暗河汹涌。流到鹰嘴岩河水豁然开朗,敞怀大笑,妩媚动人。鹰的嘴正好伸向水面,与倒影互啄互饮,成为风景一绝。
鹰嘴岩在东河的上游,东河是嘉陵江的支流。有时支流的水比干流的水更有气势,更有风采。上游的水虽然居高,但不声远。水的声音无论怎么宏亮,怎么高调,都是流给自己听的。
如今,鹰嘴岩上黑色的嘴喙已经脱落,座座楼房拔地而起,似鹰的意象逐渐黯淡。地形已经不像鹰了,但当地人民那种鹰的气质鹰的品格鹰的精神永远不泯。
九根树
九根树不是树,是一个村的代名词。
它位于半山腰。半山腰有许多吊脚楼,几根木棒支撑一个家,一只黄狗守护这个家。风吹时吊脚楼大摇大摆,我的心也会大摇大摆。现在吊脚楼已经没有了,山腰上都矗立着脚踏实地的小洋楼,小洋楼很耀眼,像满坡的星辰。黄狗还有,都不会咬人,它们闲着,如同山水画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猫也不会逮老鼠了,与狗眉来眼去,共享时光。
有人说九根树的风水很好。来山是金山,山脚下的小河流的是银水。椅子型的两座山簇拥着这个村庄,风水就不会溢走。我问过老先生,这里出过什么大人物,他也说不上来。我想,有希望就是最好的风水,自我满足就是最大的财富。
到九根树的路波澜起伏。先随河走,田埂走,吊桥上走,石缝间走,翻一个个小山包,穿一个个小树林,再经过几户人家,经过只有几个人的学校,一路没有大风景,但小风景络绎不绝,如珠相连。如今修了一条水泥路,直接连到每家每户,公路成网状,如同身上的血管。坐车上山,省略了风景,但赢得了致富的时间。
如今,九根树经常栖在我的梦中,随梦摇曳。
罐子坝
传说汉王一路走过时留下百丈关、离妻岩、罐子坝、鹿亭溪、汉王山这些有故事的地名。
罐子坝的名字还是名符其实,这里三山合围,视野不宽,形似罐子。这里没有坝,几个小田连在一起也就是罐中之底了。因东河拐弯,留下一个沙滩,坝也就慢慢靠谱。后来撤区并乡建镇,罐子坝更名高阳镇,这个名字高大上,如高高的太阳。两个地名都在用,相当于一个本名一个笔名。
鹿亭温泉离镇上不远,汉王的血脉化为一首热情洋溢的长诗,生生不息地温暖着人们。有诗人说温泉的出口是大地的诗眼,热气腾腾的词汇丰富着人们的梦境。
其实高阳镇的地名来自高阳贡茶。有一小块地,只有几根树,太阳只照那个地方,长出的茶叶色亮品高,稀少而珍贵,仅贡皇帝品尝。高阳贡茶名声很大,许多沾边不沾边的茶都盗用它的名字,如同剽窃。
罐子坝虽然地势狭窄,但这里的人们视野很广,文脉盛昌,都会跳出罐子看问题。
要是汉王还在,罐子坝可能更名为金子坝、银子坝。
亭子沱
东河拐了一个弯,自然就拐出了一个沱。这个沱比较深,是天然的跳水沱。人有时脑筋拐一个弯,想问题就会深些、远些,与河拐弯同出一辙。
沱上有个高大的巨石,巨石上有个简易的亭子,顾名思义亭子沱。
亭子沱是释放激情的好地方,既是游泳池又是跳水池。从亭子高台上鱼贯而下,直插水中,溅起的浪花就是激情四射怒放出的火花。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风霜雨雪,亭子沱都热闹非凡,从不平静。
这里曾是一个渡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船连接两岸,两岸的距离就是一条船的距离。后来船变成了桥,两岸就没有距离了。
亭子沱很幸运,它地处县城老城与新城之间,又是主流吞并支流的地方。它见多识广,各种世面都见过,是一个蕴藏很深视野辽阔的沱。
近期亭子沱的下游修了一个堤,原来的河成了湖,湖很大,水很深,把亭子沱掩埋了,只有钻到水下,才会发现越陷越深的亭子沱还在。人要是被人流掩埋了,无论怎么寻找,都不容易找到。
庙二湾
东河从几座大山流出后十分疲惫,伸了几个懒腰,打了几个呵欠,平静睡去。睡到庙二湾又睁开眼睛,抖抖精神,去冲刺一座座南山了。
庙二湾周围是几个大坝,是旺苍最大的平原,这个平原不放牧牛羊,而堆放水泥与煤炭。
这里还有一条西河,很小很小,经常断流,流到庙二湾就被东河收购了。
庙二湾一直很热闹。曾住过红军,也是水码头,遗迹很多,一些电影也在此拍摄。这里吊脚楼、瓦房、楼房杂糅,有古有今,如一幅古色古香的山水画。
在东西平坦的走廊里,庙二湾的背横亘成一座小山,如同诗歌中一行点睛的亮句。庙二湾前后有两座素质很高的大山,山往后仰,给庙二湾留下空旷的生存与发展空间。
站在庙二湾高处能望见红军城,那是川陕苏维埃首府。庙二湾象一个孩子,满怀深情地望着红色父母。
黑石坡
广袤无垠的松林俯瞰一座城市的兴盛。广元一回眸,黑石坡就会松涛阵阵,笑逐颜开。
在坡上,透过不同的松枝就会看见一座城市的阴晴圆缺。城市的内心与表情只有站在远处与高处才会一览无余。当一座城挂在庄严的松枝上,也就挂在自己的心里了。
松林里也有江湖。也有天空。江湖都不大,只盛得下情侣们的喁喁私语。树林中的天空被剪裁出无数个天空,会生出无数个太阳与月亮。脚步移动,树林移动,日月就会移动,条条缕缕的光辉连成无穷无尽的诗海。
黑石坡没有黑石,石头与松林一样碧绿欲滴、风姿绰约,虽不会高亢歌唱但也会默默传情。黑石坡的石头是松树坚实的根,与土壤一起,擎起一片林海的高耸。
城市的底气助长黑石坡的松林只往上长,直插云霄。树枝都会谦让,杂树主动隐退,草丛自动凋敝,给栋梁留下自由生长的空间。
我不是松林中一株挺拔的劲松,也不是悬挂高枝的一枚硕大松果。我想成为隐藏于林的一枝幼兰,既无气质高雅的芳华,也无扑鼻四溢的香气,在与自己无关的黑石坡里自娱自乐,独自呤唱,独自领享,独自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