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今年九十一岁了,生活自理,性情儒雅,思维敏㨗,乐观自信,在儿女心目中,她就是一片湛蓝的天。
上世纪30年代初,母亲出生于潮洲城一个商贾家庭,祖辈从商,经营粮食、布帛。40年代初,由于战乱、瘟疫、饥荒,家道破落,沦为城市贫民。祖父便携家带口,从潮洲流落到汕尾,立足安家。世道的艰辛,生活的磨难,母亲从小就担当起操理家务,照顾弟妹的重担,煅就了勤劳朴实,善良正直,个性独立,聪颖乐观的性格。
母亲是当年汕尾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四乡六里,追者甚多。对前来提亲的,她都莞尔一笑,礼貌谢绝。父亲的出现,她却毫无抵抗力的欣然接受。据母亲回忆,汕尾刚解放时,父亲所在的部队东纵两广支队六团驻扎在海丰惠州一带,后来改编为广东盐务缉私公安部队,父亲的连队恰好常驻汕尾,一边担负海防哨所的警戒保卫工作,一边负责边防及盐场的缉私工作。母亲是汕尾地下党早年培养的积极分子,解放前夕就常为地下组织传送各种文件,解放后成为第一批民兵组织的骨干,參加海防放哨巡逻。在与驻军的工作接触中,认识了父亲。一个是年轻军官,根红苗正,仪表堂堂;一个是黄花美媚,天生丽质,清纯出众。经朋友撮合,一见如故,不久就喜结连理,此后一辈子相濡以沫,儿孙满堂。
勤劳朴实,中国妇女传统美德在母亲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外祖母去世时,当年母亲仅有16岁。五个弟妹,最大的仅有14岁,最小的弟弟还不满六个月。外祖父为人忠厚老实,只能做些小买卖,养家糊口。长姐如母,所有家务及照顾弟妹的重任就落在了母亲的身上。不管生计多困难,小小年纪,她把家打点得干净利落,为外祖父分忧,让弟妹们吃饱穿暖,健康成长。
1959年反右斗争,父亲已转业到地方工作。他依仗自己出身贫苦,从小就带着弟弟投奔革命队伍,参加了无数次战斗,立过战功,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便斗胆的讲了几句真话。结果因右派言论被打成“右派分子”,解除职务,下放到林场劳动教养。当时,许多好心人劝母亲,只有与父亲脱离关系,才能脱离“苦海”,不然将来的日子会很难熬的。但母亲淡然置之,正色拒绝,克服了种种歧视、委屈和困难,硬是一个人撑起了一片天。她靠每月35元的工资,用她的勤劳和智慧,既保证自己工作不受影响,又照顾好三个孩子(当年小妹还未出生)和远在林场改造的父亲。文化大革命时,全家下放农村插队,原有的居民户口都改为农业户口,这就意味着国家商品粮的供应渠道一下子全部取消。为了照顾好一家人的生活,母亲申请调到靠近父亲老家的农村一间供销社工作。这个乡村小店,既是百货又是纱布,既有日杂,又有货肥农药,她既是店长又是售货员,作为负责人,她既要记账盘点,又要负责进货与库存,容不得半点的马虎,她天天起早贪黑,像一只陀螺不停的转动。记得母亲当年由于工作辛劳,营养不良,得了一身的病疼,最瘦弱的时候,体重不足80斤,血色素仅为六克,但她都乐观地扛下来了。看着一家能够团圆,看着孩子们健康成长,按母亲的话说,“这就值了”!
可以说,母亲的五个弟妹,我们兄妹四个人,都是她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就连我们四兄妹所有的儿女孙子女,也都离不开母亲亲力亲为的抚育照顾。每当看到一群曾孙子女甜甜的叫着老奶奶,在她怀里撒娇打滚时,母亲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此刻,我也深感到母亲是幸福的。
慈爱善良是母亲身上的另一种品德。单位的同事称她琴姨,有的叫她琴姐,乡村里的人都称她琴嫂,琴婶。在农村,邻里有困难,借一块几毛钱应急,或者借一点米面,一点油盐,只要我们有,她都会慷慨解囊,从不计较。单位的同事,遇到什么委屈,不管是公是私,都愿意找她倾诉,不论任何时候,能帮的一定想办法帮,能宽慰的一定耐心宽慰。她在供销社招待当“所长”时,“官”虽小却帮助了许多基层社来办事的同志,热情周到,服务细心。
家里的残汤剩饭永远是母亲的“主食”,从来都不会浪费。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永远是母亲“不爱吃”的。记得我和哥哥上高中时,在学校寄宿,每周每人从家里带几斤大米,十几斤地瓜,一小罐咸鱼。这就是我们一周的伙食了。母亲总会抓多几把大米,在罐里多装几块咸鱼,只是想尽量让我们吃得饱一点。母亲常常会趁出来开会或提货的机会,抽空来学校看我们,也总会从她那省了又省的钱包里抽出一毛五分钱,到附近的饮食店买一小盅冬瓜肉,就是几块冬瓜垫底,装上满满的汤,浇上两勺辣椒油,上面漂几片肥猪肉。匆匆地拿到学校来,看着我们兄弟俩把它狼吞虎咽的吃掉,她才开心的去办事。有一次,她来城里参加学习培训,差不多有半个多月,我就每两天从学校去她那里一次“改善生活”。她们每一餐都有一小碟的荤菜,母亲只把青菜萝卜吃了,把几片薄薄的猪肉夹在杯子里存起来。那时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腸辘辘,大缺油水,每次都把母亲舍不得吃的几片肉囫囵吞下。问母亲为啥总把肉留起来,她只是淡淡的说,“我不爱吃”。此情此景,每每想起,令人泪奔,其实那时候母亲也缺油水呀。
生活的磨难,养成了母亲相当独立的个性。工作再忙,从不叫苦,生活再累,从不埋怨。粉碎四人帮后,父亲重新安排工作,全家也从农村搬了出来。还没到退休年龄,母亲却办理了提前退休,让妹妹顶替工作,自己选择了抚养孙辈的重担。从此,八九个内孙外孙接二连三的出生,母亲也全心全意为新一代的降临付出她所有的努力和心血。在父亲去世前几年,由于疾病的折磨,父亲生活难以自理,吃喝起居全靠母亲照顾,按母亲的话说,给父亲当了一辈子的贴身保姆,现在又当上了贴身护士和护工。不但一日三餐,煎药茶水要母亲照顾,连洗头、洗脚、擦身都要母亲协助。但母亲不厌其烦,数年如一日,细心照料,直到父亲安详离去。送走父亲的那一天,她没有哭,只是抱着父亲的遗像,喃喃地和父亲絮叨,似乎要把来不及与父亲说的话一次倾诉完。
母亲生性聪颖,天资过人,由于家境贫困,从小没进过正规学堂。只是在解放初期参加了几期夜校的学习。后来在商业部门工作,却能独当一面,能看书,能读报,尤其对数字更是过目不忘,可精确的口算,打起算盘让你眼花缭乱。负责基层供销社几间门店,年年都有申溢,她从来都是公私分明,全盘上交。当年每人每年只有二尺六寸的布票,一家人的布票凑在一起做不了两件衣裳,需要精打细算。许多村民剪布做衣裳,一定会找母亲商议,用什么布料不缩水,剪多少不浪费。只要报上身高体重,母亲总会帮他们精确的算出,剪几尺几寸的布可做一件上衣或裤子,剩下的碎料还可它用。
母亲 在日常的粗粮精做上也十分精巧,经她调制出来的食品,常吃常新,百吃不厌。逢年过节,她会做出各种季节不同的时令小吃,供家人享用。正月吃“擂茶”;元宵做“汤圆”;正月二十“甜果汤”,清明节卷“薄饼”、小麦包;五月节“重糕果”;端午节做各式棕子;七月半“红印果”、炒面线;八月半月饼、“芋头糕”;十月半“糯米糕”、“萝卜糕”;冬至“菜菓”、“冬节圆”,春节就是大制作了,“蒸年糕”、“土角龟”、“扇糕”、炸“毕枣”等等…一年四季皆有各种应节美食,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母亲都是别出心裁,年年如此,保证样样俱全,她说,“不论有多不济,节是要过的,再苦也不能让孩子失望”,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随着时代的变迁,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各种电子产品层出不穷,母亲也不甘示弱,家里所有的电器,他都能熟练的操作使用。现在她有自己的手机,有自己的平板电脑,还有微信号,可以微信与亲朋亲友联系。我们不时给她微信发去一些照片、歌曲,给她的平板电脑下载些戏剧、电视剧,她就会天天追着看,给她下载些老年人保健运动的视频,她就会照着视频模仿着做保健操。电视剧看多了,还常给我们讲一些历史故事。潮剧《陈山五娘》、《告亲夫》、《恩仇记》、《十五贯》、《井边会》、《朝阳沟》她都能清晰的讲出故事的梗概,还能说上几句台词。电视连续剧《平凡世界》、《人世间》、《破冰行动》、《鸡毛飞上天》、《大决战》、《外交风云》、《伟大的转折》等等。她不但能说出历史背景,还可以说出许多历史人物的姓名。甚至知道哪个人物是由谁扮演的,思维十分清晰。父亲去世以后,她坚持独立,我们陪她一起住,她说不方便,请个保姆给她,她说没必要,一切都自己动手,把家打点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如今,我们兄妹都已经年过花甲,回到家里还能叫一声妈妈,吃着妈妈制作的美食,这是多少人所梦寐以求的呀。“谁言寸草心,报以三春晖”,我们衷心的祝愿老母亲健康长寿,幸福地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