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妈称为母亲的时候,应该是上了些年岁;过往喊“妈妈”的孩子此时也已经不小,或者自己早当了妈妈或爸爸。
作为妈妈的子女,从生命本源来说,只是个亿万分之一的偶然;但妈妈之所以是妈妈,则是天性的必然。形容母爱多用“无私”二字,其实在疼爱、保护子女的责任心上,母爱岂止“无私”,甚至可以“无我”——临产的重病妈妈听到医生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时,会毫不含糊地应声答道:保孩子!
婴孩阶段的子女对于妈妈,也是无可选择的依赖、依靠,只有如此才能依存。不知已经长大的你我还会不会经常想到、记住,自己是妈妈之树上滋生、滋养的一株嫩芽,在妈妈的呵护下也才慢慢长成一棵树。
世界上的民族语言万千种,各有不同的发音;唯独“妈妈”的发音不论英语、俄语、西班牙语等等,都与汉语的发音相近甚或一样,就是:妈妈!这是不用教,也用不着学的,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啊——啊——”就饱函着“ma--ma--”的韵味,婴儿离开母胎,第一个要找的人当然是妈;能够让婴儿安稳的,当然也只有妈妈的乳头、妈妈的怀抱、妈妈“咱不哭”“咱不闹”的轻抚。
在中华文明主发源地的中原地域,多称母亲为“娘”;但却把母亲的乳汁、乳头、乳房称作“妈妈”,王安忆在她的《小鲍庄》中有这么一段说明。在大北方,不说给孩子喂奶,是说“让孩子‘吃妈妈’,”细想:这三个字真是惊心动魄,婴儿口含着乳头吃的是乳汁,这可是母亲最早献给孩子生存之本的礼物,也是母亲身体构成的重要部分,吃奶不就是在“吃妈妈”吗!
孩子第一次喊出“妈妈——”时,妈妈的心甜醉了。孩子渐大,到只喊一个字的“妈”时,文字表述有指代第二人称的意味,就是“您”,那种亲切、亲密、亲近感无以复加。再大一点,喊“俺妈”,那是表明:妈是我的!长大了说“妈妈”两个字时,似乎有第三人称的指代——她,少了一个字“妈”时的那份亲切和亲昵。
什么时候“妈妈”被称作“母亲”?真是一言难尽。到了这时,妈妈和孩子分明都已经成了家庭成员、社会构成的不同个体,子女是子女,母亲是母亲。当妈妈第一次听到孩子向别人表述“这是我母亲”时,也许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落:妈妈就这样成了母亲?
旧式写给老人的书信开头常用“母亲大人”四个。 字,足以见母亲是大人也许已经是老人了。此时,“母亲大人”也渐渐明白该咋样称呼自己的孩子了。咱们都有个小名或乳名,上学后有了学名或大名。小时候妈妈当然都喊小名;到了某个年龄段的某一天,母亲竟然也像学校、单位、社会上的人一样,喊你学名、大名。头一回听妈妈喊你大名,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仅仅只是为长大而自豪吗?有没有一种母女、母子间的疏离感?
我出生在中原一带的农村。那时只有城里的孩子才有资格喊“妈妈”,乡下的孩子都叫“娘”,亲切的表述叫“俺娘”。我一直叫“娘”,直到一声接一声地喊娘,喊到俺娘再也听不清儿喊她的逝床前。娘走后,我多次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娘不再叫我“全儿”,而像别人一样叫我“世访”?但是,在娘重病辞世前的几天,娘又叫回来了,还是极轻声地喊我:“全儿”。
由此想到“妈”和“母亲”词义的差异,尤其是语感的不同。当你向别人介绍不是说“这是我母亲”,而说“这是我妈”时,旁边妈妈听到的感觉应该是不一样的。
母亲是一种称谓,妈妈则是称呼。妈妈是妈妈时,与自己紧密相连;妈妈被称为母亲时,已经瓜熟蒂落,孩子是孩子,母亲是母亲了。是妈妈时,妈妈担着几多甜蜜的育儿责任;被称母亲后,母亲也许会感到孩儿已不用“育”了,“陪儿”才是如今的本分。
我想,趁着母亲还在,咱们能不能人前人后就一直说“这是我妈”;在母亲身边时,也有事没事地多喊几声“妈”“俺妈”。别看这小小的一个称谓的不同,在妈妈心里却是一种不用言表的甜蜜,妈会想:嗯,大了,也还是妈的孩子。
2023年12月岁末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