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这就是我曾写过的诗
不认识在诗中转身的人

那个转身的人那么年轻
没染发，也不怕风迷眼睛

像见过，见过不是理由
这辈子见过的多相忘江湖

相忘江湖易，相会诗中难
一行诗如风中一缕云

风停了，留下浪花的梦
云散了，望见无言的星

诗就这样转身回首
无言独对，手上茶还热


大戏散场了

那些歌声一样漫山荡漾的花朵
在山坡上撒野打滚的青草
等来风说散场了
风收走种子写的遗言
卸了妆，花不花，草非草
隐入了黄土
天落幕

那些飞鸟在秋风中驭走夏舞台上
蝉呜和蟋蟀的夜曲
乐谱最后一页翻过去
乐队散场了
只有树像指挥站立
向没有绅士的观众席
等待谢幕掌声

只有手指不知退场
依然像蝴蝶在键盘上跳舞
虚拟世界也是世界，看花开花谢
数字生存照样生存，听虎啸凤鸣
只是，只是电路跳闸
天啊，没存盘！黑客
没戏了也算退场？


不如写诗

春色正好，正好梦醒
双手推开久闭的窗
窗外风吹，让思绪飘飏
飘飞远去了，远去曾是梦想
有远方就是少年情怀
少年是爱写信的时光
写信给天上的鹰
给远航没有归期的水手
水手总会有个等信的姑娘

在不写信的年纪
遇上一个不写信的时代
推窗没有燕归就写诗吧
不说忘记了地址
不怕丢失了密码
心扉就是无锁的柴门
心情就是门傍簇拥的野花
仰天望星子涌动，友朋相聚
侧耳听蟋蟀声泻一地月色……


夏三虫

抓住每一缕风的尾巴
捎送出一声低吟
多少年都一样的虫鸣
现在越来越难听到
你可知砖头下压的不是蟋蟀
是五百年孙行者

刚从土里钻出来
抱着树干的粗腿就往上爬
蜕去带着土腥味的外壳
翅膀还没硬起来
就拉开嗓子唱摇滚
蝉知道秋天快登场了
拼命当夏天最后的网红

蝴蝶要稳重得多
知道自己份量虽轻外形美
处处走红毯般起舞
只摆姿态，不开口说话
不说，不接受采访
免得让人问其来路——
摇摇晃晃的青虫
从歌唱的黄雀嘴下逃脱……

它们生如夏花也都叫虫
就像我们贵贱陌路都叫人


时间的物理学

穿着草鞋走在碎石路上
足够舒服的远足
田埂连着田埂
地平线还在前面
今晚绕过注满月光的水塘
明天爬太阳跌落的山坳
不知愁只因是少年

坐在波音机舱气定神闲
看王维的太阳从左舷舱落下
望李白的月亮从右舷舱飘升
有些笨拙的身体
被空姐的提示捆在座位上

闭上眼睛
那田埂上的少年
正打算挽起裤腿涉过小溪……


没带走的那片云

没带走就留下
留给烈日下的人们
留给他们一句你的安慰
一句没有说出的感激
还是你转身离去的背影
一片云，没有你的云

被烈日烘干而消失
被狂风裹胁而成为乌黑的天
还是被撕裂
你不关心

也许自强，强大的成为风暴
成为压城的云阵
还是突然想起你一句诗
云隙间一束阳光泻出
转眼间又滂沱，又怒号
谁知道轻飘飘的云朵
有这么重的心事

诗人忘带走那片云
不是弃儿，也不是孤魂
其实那是命运之诗写在天上
留给谁，谁知道……


与往事干杯

与往事干杯
诗不要来捣乱
别想窗外那一轮月亮
李白的月光
依然如少年般轻狂

为往事干杯
洒下一片酒花
原谅硌痛记忆中的人
原谅他们为错误抛出的时光
废墟有青苔不能再次摔跤

与往事干杯
敬所帮助过我的恩人
脑海里浮现一个个名字
让泪花点燃暮色苍茫
回年那条命运小径

与往事干杯
抹去乌云，天空如镜清朗
凿刻心石，名字如星闪烁
了断恩仇让心宽如苍穹
一轮小夕阳正挥洒无边的激情……


无人等候

航班准点到达
打开手机启动另个城市
无人等候你的到来
只有行李传送带上你那只
独自飞行二千里旅行箱
像出走回家的狗
等候你认领

下一站也许不是空港
只是大海一角的码头
汽笛通知所有的波浪
没有哪一朵浪花是你的
无人等候的堤岸上
站满伸长脖子的椰树

也许是人来人往列车站台
不寂寞的车站人流穿梭
无人等候没有关系
你可以乘坐大巴
专接无人等候的区间车
融入这无人等候的都市人潮

人生总会面对无人等候
至高无上也许是无人之境
重要的是还有下一站
下一站你独自上路


习惯之现代性

习惯地打开电视下班后
准时的自我心理按摩
主持人标准嘴唇
用大大小小的幸福电流
抹平你一天烦恼
像一列高铁向前冲
冲在屏幕上的语言高铁
好像是一行好诗

高铁是光鲜而完美的诗
其实谁都知道
高铁不是专列
高铁要花钱买票上车
上车的人各式各样
有升职上任，有破产躲债
有结婚旅行，有奔丧归家
高速前行时代列车
时代其实五味杂陈

不看电视的人也多
低头盯住一只手机
像蚂蚁爬在一片叶子上
幸福的滋养幸福
疼痛的安抚疼痛
时代有时是一列高铁
有时也只是一片漂叶
一列高铁载着不同的悲欢
一片漂叶也在照样驮起……


家的味道

空调机一声不吭地转着
家立马就凉快下来了
心想，还是家好

睡不着，浮起一个问
什么是家的味道
是舒适？是安心？还是

……是太阳下晒了一整天
大棉被窝里散发着
温暖的棉花味道篷松着梦

忘不了棉花和阳光的味道
在棉被和阳光里
有敲打棉被的亲娘！

组诗原载于《作家》2023年6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