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想象力是生活培养的。
我最早的想象力,大概是从仰望星空开始。儿时的夏夜,屋子里闷热,太阳落下去之后,人们都坐在屋外纳凉。平房小院,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那时没有楼。有儿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说的就是共产主义的理想生活状态。现在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有一处小院有几间平房,竟然是“富豪们”才敢想的“豪宅”,这是后话。小院里,一天的繁忙和烦心,都在渐渐凉下来的夜色中,变得平和淡泊了。那时的孩子难得有太多的心事,没有钢琴课也没有补习班,连作业也不多,晚上坐在院子里,最多的时候就是望星星。那时的天空,真的叫做繁星满天,星星亮得让人不得不抬头看它们。现在城里人,十有八九没有看星星的愿望,有了,也看不着,一是灯光太亮,形成一层光幔,二是空气污染也重,透明度大大减小,所以,天空失去了让人仰望的魅力。但是,换一个布景,城市的夜缺少灯光,更没有电视机,连收音机都是奢侈之物,这个素淡而被浓墨一般的夜笼罩的天地间,最迷人的就是那些高悬于头顶上的星星们。这是牛郎星,这是织女星,这是北斗七星,这是银河,大人们指着星子,我就随着那些星星转动着脑袋,啊,这就是天堂,这就是宇宙,在那些星空间,还会有另一个地球吗?天外有外星人吗?也许,我成为一个诗人,最早的想象力就来自小院的夏夜;也许,诗人最好的老师就是我们头上的这块苍天,从屈原的《天问》到郭小川的《望星空》,我觉得,所有诗人最早最重要的启蒙课,都是床前的那片月光,头顶的那簇星斗。
如今不一样了。人类征服了蓝天,天上是飞来飞去的航空飞机,再往上是围着地球打转的卫星群,再往上是人类的脚步踏上了的月球。科学把幻想变成了现实,科学也把天空放进了一个小匣子里,那个小匣子叫电视。如今的孩子们,大概没有坐在小院子里望着星空听传说故事的启蒙经历了。一是高楼林立的城市难得有“接上地气”的传统小院,二是纵然有个小院,也难有头顶繁星闪烁的景象。记得十多年前,我举家从内地省城迁到北京,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傍晚站在北京二环路的过街桥上,眼前是两条灯光组成的车河,左面是白色灯光汹涌而来,右面是红色尾灯飘然而去,车流滚滚,灯光如河,儿子张大嘴巴感叹了一句:“北京真大啊!”有着1000多万人口和300万辆汽车的北京,在四环路内的城区看不到天上的星光,天空好像是浴室里雾蒙蒙的镜子,倒映着市区的灯光,天穹是一片昏暗的红褐色,像一块还没有退热变凉的钢板。
是啊,今天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仰望星空”的记忆,“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只是课本中的句子,只是老祖宗曾有过的诗情,而孩子们对夜晚的感受,不是来自星光,而是来自灯火。不仅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所有感受过到北京车河的人,都会对“现实的”灯光美景所震撼,这种震撼产生的是另一种想象力:世俗的,眼前的,现实的和向下的实际生活中琐碎的事情!它也许是对一个幼儿的启蒙,也许是对一个漂在北京的大学生的鼓励,也许是对一个外地农民工的诱惑,也许还不仅仅如此!记得前些年,接待几位英国作家,那天正好在傍晚,我们的汽车堵在了西三环的高峰车流中,无边无际的车灯,让英伦三岛上来的作家惊奇地说:“天啊,怎么这么多车,从哪里钻出来的,这哪里是‘第三世界’?这是放大了的曼哈顿!”地上的灯火比天上的星光更耀眼,更辉煌夺目,也更实际更为现实!
仰头望星月的姿态让我们和我们的祖先更接近诗歌,更浪漫,说不好听一点,更能苦中作乐。高者,能淡泊清雅的精神气足,低者,也孔乙己一回阿Q一番的精神胜利。低头看车流的姿态让我们和我们的后人更物质更远离诗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