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当围绕“新诗向何处去”这问题展开的争鸣越来越陷入自言自语的境地时,当诗歌在“世俗化”还是“精英化”的十字路口上背道而驰,好象越来越水火难容之时,有没有可能另辟蹊径,走出一条自己的
当围绕“新诗向何处去”这问题展开的争鸣越来越陷入自言自语的境地时,当诗歌在“世俗化”还是“精英化”的十字路口上背道而驰,好象越来越水火难容之时,有没有可能另辟蹊径,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读过叶延滨的诗集《年轮诗章》(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以后,我有了这样的思考。
自从叶延滨当年以一首《干妈》成名以来,近三十年的时光已经流逝了。三十年来,诗坛潮起潮落,物换星移。许多诗派好象已经随风而逝。一代代新诗人苦心孤诣,想以“新”、“更新”、“最新”的诗歌主张去除旧布新,但真正能将“新”的主张成功融入诗歌创作,真正做到能取得令人耳目一新的成就者,显然不多。也许,真正的“创新”不是那么容易的。相比之下,倒是那些不张扬,不标新立异,默默写诗,写出自己生命的真诚体验、写出“佳篇”、“佳句”的诗人(“佳篇”、“佳句”好象与“新主张”没有必然的联系吧),常常写出了好诗。是的,我相信,对于写诗来说,“佳篇”、“佳句”比“新主张”更有意义。历史上的许多优秀诗人,从来不在意提出什么“新主张”,而是苦心孤诣,执着于“佳篇”、“佳句”的追求的。而那些“佳篇”、“佳句”常常又是超越了“主张”的窠臼的。由此看来,在诗歌创作方面,也可以套用上那句名言:“少谈些主义,多写些好诗”。
读叶延滨的诗,就可以感到他没有被“主张”束缚住创作的灵感:在“朦胧诗”流行的年代,他的《干妈》显得相当具有“乡土气”,三十年过去了,当小说界倡导“底层关怀”时,我就常常想到《干妈》;但他并不固守“乡土气”。写完《干妈》后不久发表的《生命之火》通过看舞蹈家陈爱莲的“西班牙舞”抒发自己强烈的情感共鸣,那跳跃感极强的一行行“踢哒,踢哒,踢哒”、“藏起来,藏起来,藏起来”,使我很容易联想到余光中那首节奏感极强的名诗《敲打乐》,然而《敲打乐》的焦灼基调在《生命之火》中已蜕变成热情奔放;到了1980年代中期,“后朦胧诗”浪潮汹涌之时,他的“陕北记事”又回到了知青生活题材,但与《干妈》相比,那首《“达尔文”的故事》又多了些“朦胧诗”的意味;到了“世俗化”思潮高涨的1990年代,像《现代生态学》、《某公》这样的作品却浸透了对当代“世俗化”中异化生态的讽刺,笔调辛辣而机智;在诗坛上“诗人何为”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时代,他一方面悲叹:“今天的诗之瓶/也快进博物馆了——/也许,现代人不需要诗/现代人是没有泪腺的人!”(《存放眼泪的小瓶子》),一方面毫不讳言“命中注定爬格子/……爬格子挣稿费养家糊口”(《举棋未定》),另一方面并不因此而放弃自己的追求:让自己的诗赋有“泪水”、“热血”、“梦境”的传统品格(《更咸的盐》)!这样复杂的心绪,这样五味俱全的诗歌观,具有鲜明的时代感,也实在耐人寻味。……正是在这样不随波逐流的上下求索中,正是在这样不拘一格的兼收并蓄中,显示了诗人的独特追求。
叶延滨是多产的。在迄今出版的近二十本诗集中,显示了诗人勤奋耕耘、将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处处留意的发现尽量化作优美诗篇的不凡成就。因为生活丰富多彩,所以时髦的迷惘淹没不了常在的灵感;也因为处处留意于发现和感悟,所以常常有“佳篇”、“佳句”,令人欣喜莫名。
因此,我非常喜欢《嫂子》中的句子:“小鸡子啄了你指缝漏下的米/一眨眼变成满埝畔的阳光雨”,那份真切,那份鲜亮,堪称神来之笔;我还特别喜欢《在西西里岛,一个古希腊剧场对中国诗人说》那样思接千载、忧患深沉、结尾却豁然开朗的佳篇,尤其是那几句:“别以为你多血的心室/是一个保险柜/装满灵感与天才/也许它是潘多拉的魔盒/躲着灾难的幽灵……”这样的思绪足以使每一个诗人反躬自省,直至反思诗歌的历史,诗歌的命运;我也非常喜欢《存放眼泪的小瓶子》那样因为凝视古代马其顿妇女存放眼泪的小瓶而产生无限感慨的诗篇,喜欢《楼兰看到一只苍蝇》那样因为发现了死海腹地的唯一生命而感动的佳篇——这两篇作品都具有很强的图画感和哲理感,令人过目不忘;还有那首很有当代意味和哲理感的小诗《说不清》,写当代生活苦涩与甜蜜混合、黑白混淆的奇特感觉,读来也意味深长;……好诗,自有好诗的魅力:时而给人以震撼;时而发人深省,耐人寻味。相比之下,许多似是而非的“新主张”、声嘶力竭却毫无诗意的吆喝当然就相形失色了。
这些年,小说界在经历了锐意求新、到头来却发现因为过于求新而在无意间失去了真情实感,而且许多“新”的形式常常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转瞬即“旧”以后,已经于悄然间呈现出返朴归真的态势(例如“底层关怀”的思潮,还有1980年代以来就佳作不断的长篇历史小说创作。当然,“新”的尝试也并没有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常常与返朴归真的态势融汇在了一起,使得“返朴归真”也不完全是简单地重返传统)。我注意到,这些年的诗坛虽然也常常有势不两立的流派之争、意气之争,但有意远离是非之争,专心于营造“佳篇”、“佳句”的诗人仍然为数不少。他们在“写实”与“象征”、“怀旧”与“反思”、“抒情”与“哲理”、“讴歌”与“批判”之间自由出入,以不拘一格、多方求索、兼容并包、自由挥洒的气度,记录自己丰富多彩的生命体验,淬砺自己的智慧、才情,显得从容、大气。在我看来,叶延滨是他们的一个优秀代表。
樊星: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