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院

天明显凉了。矮石榴侧枝
挤满家雀
 
像列放的
土色手雷。稍高点的
冬枣树上
三五只长尾鹊
迎着夕阳，插科打诨
 
偶尔隐现，暮昏造访的
珠颈斑鸠
总要等到，黑狗进窝
群鸟飞逝
 
才会款款落下
捡拾几粒碎米。那时
同样行动
迟缓的，还有年迈的
我的母亲李兰芝，她轻轻
推开房门
弯下腰，在狗盆里，悄悄添加
半勺剩饭

 
失去了边际

岩脉连绵着岩脉，叙述着
相约远去的溪水
 
武夷山，一樽被混沌
石化过的盖碗
 
揭启的瞬间，天地人鬼神
缓慢闭上眼睛
 
醇美。美的像云雾一样
失去了边际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青蛙不知道
今年闰月
 
雨水座的青蛙
蹲在云端。用雷声问
石头座的青蛙
打开清泉。用眼睛问
 
只有井底之蛙。下雨天
 
适合睡觉
不闻不问


像雨一样的人

像雨一样的人
估计很多
我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像雨
孤独的时候
像雨一样的人会把雨点儿
挂在夜空，比邻一颗颗
睫毛潮湿的星辰。失意的时候
像雨一样的的人
会把滴嗒
落回人间。让天下那些
睡不着的人
卧听阶前烟青色的唱词


想起了一句话

清明，谷雨，立夏
 
转眼之间
小半年就过去了
 
花开花落
草长莺飞
 
时至今日，似乎都成了寂寞的头发
 
刚下了一阵急雨
窗外的云彩
来的来，走的走
 
我仰望着，春分之后持续
松闲的天空
 
忽然想起伊朗诗人
阿巴斯一句话：
 
“野花，不知道
小路已荒弃了很久”


把天空飞弯

身为一个孤行者
我想飞
往高处飞。直到把天空飞弯
可她手握重磁
随意一敲，我便自觉俯冲
呼啸归来
 
我也想走出很远
走出灵魂，把苍茫走到
看不见。而她可以把声音
寄存风中
轻轻一吹，我即刻返乡
 
我更想往深处潜
抵达梦的对面，让梦自己
照镜子。但她只需
剁剁菜板
我这碳基的皮囊，就乖乖地
被饥饿锁回


唯有河流

这场​雨，连续下了几天
覆盖了绿麦
覆盖了黄土
覆盖了亿万良田的清明
 
雨中。眼泪
是模糊的，脚步是沉重的
而迷茫
也必定更加迷茫
 
唯有河流。它激荡
它婉转；它映照
光明；它浸润黑暗
 
它从一张张流淌的脸上
漫读千年犁铧的
坚韧；它寻迹枯骨
 
深埋的河床，抚摸祖先
共同的体温

 
滋润和交换不需要灯火

我最后一个下山。黑松林
像吐出最后
一枚果核。随之闭上
夜雾的嘴巴
 
此刻，我用眼睛
看不到那些
黑色的鸦鸟，但可以用耳朵
看到惊飞时
那些扑拉拉的明亮
 
甚至，我用意念看到
身后暗谷
那些小小声的滋润和交换
不需要灯火

 
黑暗永远发现不了黑暗

花开荼靡。像从梦里走出来的
一团遗忘。像被击落的
风暴。像一个悲伤的人，掩面
奔跑在雪野
 
而冷风依然活着，呼吸急促
会冷不丁给你
一个激灵。黑暗永远
发现不了黑暗
 
走进空山。我寻到一棵老柿子树
干脆学它，把头发
竖起来，梳成冷风的模样
 
二月不迎，三月不送。兀自
在黑暗中吹拂

 
又那么值得珍惜

入夜。靠着车窗驰过
一片旷野
 
倒春寒是黑色的，跨越
这湿冷的黑色
是一些零星的明亮
温暖而隐约
 
那是灯火，是家
是梦里从不害怕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
缓慢吐出，像一下子
吃进半截纸烟
 
是啊，眼前又是
多么的遥远
毫无意义，又那么
值得珍惜

 
下午一点半

下午一点半。我飞翔在阳春三月
云上的天很蓝，蓝到
密不透风
 
云下是大城市广州
看不见人
也听不见动静，但一定是
热闹非凡
 
单个的，并排的，或者头顶着头的云
都似在午睡
睡得安详，安详到
满腔雷火
 
到了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
就下一阵暴雨
浇一浇大街上那些喧嚣而盲目的人头

 
无尽的时候

每一次巡航天空
云都伴在左右
它们或仰或卧，或黑或白
看不懂它们的心思
听不到它们的交谈
但可以确定
云有无尽的时候
因为它们的无尽。雨水还在
禾苗还在
池塘里的碧绿持续
年复一年
即使我们的注目
越来越久远
久远到一颗圆睁的骷髅
失去冗长的喘息
你仍可以发现，云竟然
也有一张被镂空的脸——
俯瞰泥土
绵绵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