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三色堇,本名郑萍,山东人,写诗,画画,现居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陕西省美协会员。获得“天马散文诗奖”“中国当代诗歌诗集奖”“杰出诗人奖”“《现代青年》十佳诗人”“第五届华语春晚十佳诗人”等多项。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诗刊》《诗歌月刊》《星星》等多种期刊。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南方的痕迹》《三色堇诗选》《背光而坐》散文诗诗集《悸动》等。
三辆越野车载着陕甘宁诗人
从查干扎德盖进发无际的荒漠
千年的胡杨站在时间深处
显得孤独
黑褐色的火山群
死神一样矗立在戈壁
寂静笼罩着寂静
蓝色的天际线与骆驼刺
预示着时间的生机
大风灌满了喉咙
我们终于看到了遍地的玛瑙石
被时光打磨的发亮
即使它变成黄金
我们也必须赶在天黑之前走出无人区
它甚至超越了勃洛克笔下的毁灭与焦虑
返回的途中
越野车陷在沙漠里打滑
内心的恐惧风沙一样弥漫
死亡是如此的容易
这与儿时的迷路多么不同
远处褐青色的几块大石头如此狰狞
它们在黑暗中露出诡异的笑容
多亏带着棕色宽皮护腰的牧民向导
将我们从死亡里拎了出来
查干扎德盖的残阳如血
在它的倦意里,我无法辨认
哪些事物是被死神带走的魂灵
哪些是哈希·扎西多杰笔下的无与伦比
《大雪之年》
这是一场毫无预兆的雪
它的凛冽与料峭覆盖着落日
亦覆盖着我单薄的身体
我坐在马路边
一次次打量着簌簌掉落的雪粒
我总想去抓回点什么
或者喊住一个人
试图阐述草木在风中的颤栗
只有一个失血的词落在一些未知的事物上
落在我的掌心
谁说清寂是它唯一的启示
现在,我眼里的每一块疼痛都与雪有关
我的关节老化,记忆冻伤,脚步迟缓
那些接踵而至的冷
在荒芜的旷野亦折断了山鸟的翅膀
我不能从无形的风暴里掏出火
而堆满了灰尘与悲怆的生活
让我看到桉树不会再想到爱
看到暮色不会再想到月圆之夜的祈祷
也许,萧瑟的冷终归是我的宿命
我是那个站在雪地里被冻伤了眼睛的人
这一年的雪真大呀,
它让我的语言消失,灵魂僵硬
一个身披大雪的人在空寂中找不到自己
我被狂风抽打着无法修复的一生
《在哈拉库图怀念昌耀》
晨光在哈拉库图旷野中缓缓升起
许多年过去了
马兰草的枝条,是否依然刺痛了
当年被“放逐的诗人”那支苦涩的笔
我知道你来过,知道你不曾离去
而我没有在漫天大雪中与你相遇
时间的残渣让人无法还你
一个公平的世道,你的夜又深又长
长的使你的胡须又黑又密
我永远记得你“饿马摇铃”的日子
记得你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小树林里迂回
现在小村里早已没有了
“黄昏中走过的最后一头驮水的毛驴”
只有几头小牛在哈拉库图的晨光中
反刍着一首诗的味道
一只鸟疲倦地站在坚硬的土壕沟上
望着远去的未曾忘记的事
它的身上落满了尘灰或者更多的光
《玛曲小憩》
秋雨中的玛曲有些凉意
这里到处都是牛的味道,羊的味道
对于一个素食主义者
只有圣洁的云朵属于我
马背上的骑手那么英俊,年轻
他带来了草原的消息和欢悦的哨声
我对着那一扇扇雕花的窗口
递出急促的心跳
我将一本昌耀诗集揣在怀里
当做我今夜取暖的灯盏
而玛曲小镇街边的一把小银梳
让我的心忽然就有了另外的颤动
阳光照在上面,它被孤独所赦免
我与友人反复确认,触摸
它的纹理,雕花,色泽,质地
一定有故事留在了它的内部
像是被遗忘的旧岁月
亦像是我不敢怀念的一位友人
《秋日里的浣纱江》
它在灌满金色桂花香的秋风中
弯下腰身,它开阔,自在
有清澈的内心与发亮的眼神
我知道它目睹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和一位绝世美人
我看到她在江边撒下胭脂
突然而至的风掀开了她白色的衣裙
而我此时的内心再无波澜
江面如镜,水里的云一动不动
这是浣纱江里,唯一的可靠之物
我坐在岸边,任由一些零碎的鸟鸣
替一些人和事唏嘘不已
《爬苎萝山》
原来叶阔如掌的苎麻就生长在苎萝山
原来当年的西施就住在山下
她在像维多利亚黑熊一样漆黑的夜里
剥开麻皮,在河边甩打浣洗
麻的夏衣,麻的经络,麻的一生
今天,我蒋苎麻的花裙穿在身上
将时间和尘埃也披在身上
一种秩序被突然打断
我无法理解千年的苎麻清香依然在暗处放送
在苎萝山我继续搬动着有用的句子
一些莫名的轰响还在继续,我不清楚
是来自山上
还是从历史穿越而来
《旁观者》
季节来不及为自己辩解
它奔跑的速度像一只豹子
让一朵血红的花不停地在眼前晃动
花的影子在我脸上衰老
当春天再度来临,我的内心异常安静
我不会坐在草地上与一只蝴蝶交谈
做着无用的手势
我会把一些人从字典里挑出来
仔细确认着以前的痕迹
生命开始变绿
袖手看着大片的阳光从四方垂下
射进每个房间
让我不敢凝视石头缝里长出的树木
我的青春像蓬松的刨花一样
稀薄,轻盈而脆弱
《终南寒雪》
在终南山我才算看清楚
雪的用意,它干净的表面
却暗藏心机,那些像盐粒的雪
落在斜坡上很容易骗取你的信任
我原以为它是仙界的问候
或者是它能给你带来暖意的梅香
当我看到打滑的车轮,冻僵的麻雀
撞向山崖的风,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这些看好的,寒光闪闪的晶体
落在秦岭的峪口
落在一位老者的衣襟上
像伊索的寓言让人心有余悸
《2月14日》
其实,这个节日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那些诗人笔下盛开或者凋谢的玫瑰
在今天都热闹的活跃着
没人关心它是嫁接还是栽培的
更不会去辨别香气的真伪
可以确定的是去年的菖蒲正在积雪下颤抖
在“不愿开口的词语里”
它比花瓣的承诺更可靠,更能感受到事物的深度
我把一首诗,放在2月14日的清晨
并不断重复:一个人穿越黑夜
穿越雪地,扑在时间的肋骨上
我看到大火已离开了木柴
小镇上再也等不到那个小眼睛的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