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广东诗人郭杰广2021年作品选。以在报刊发表时的标题编发。
亲爱的老地方(组诗)
【大地的取水者】
蟹眼泉水,当分雌雄
哗哗哗,永不知疲倦
像仙岗的一对模范夫妻
一个涌出甘。一个流出甜
我分明听见,东晋涌出水面
一些朝代哗啦啦穿过泉眼
谁是大地的取水者
谁用勺子,汲取一瓢月光
尘世那么多泉眼,那么多
慈悲的出口呵
我的眼里,也常常盛着两汪
【梅庄辞】
酸梅树,还在族谱里抽芽
古道上,不时还有香雪滚下来
潜斋先生,在乾隆年间的
绝句里做状元,守孝道
多像一匹老马
驮起半部村史
拴马的大树,已被时间牵走了
这里靠近西江和北江
一个白鹤与黑色幽默
用多少个羲之洗砚池才装得满
这里,梅花像星星
整个夜空都装不下
【青云湖】
这沉思的水口,历史用旧的酒杯
一些凉亭和绝句,在眼眶里缠绕
回忆在湖畔生锈,我的铁
化身为南熏别馆的一枚书签
时间是起伏的情绪
搁浅的暮色,挥手告别
每一粒细小的光芒呵
拥抱事物,微弱地欢呼
我还没来得及分配广府话的余生
天空已重新搭建起了云的博物馆
我分不清,哪一朵是人间的青云
哪一朵是县志深处,发芽的乌云
岸边的幽草,多像谦卑的女子
她的衣袂藏着一把折叠的闪电
【秋到沙水】
坐一船月光行
比舟楫先期抵达沙水
抖去一身鳞
入籍为翰林村的刘氏父子
荷叶,影子松动
被一群缺氧的鱼嘴拔开
被转凉的秋风唤醒
埠头、祠堂、旗杆夹……
在一席翰林宴上评弹
古村楼厦换了新装
一些句子,涂抹上防晒霜
旧墙在近身处,残留
少许青砖,埋在晚清一侧
家谱。圣旨。八股文和空城计
野史的话匣子有实有虚
流逝的事物恰似翰林湖的碧波
沉淀着沙子和水的遗产
季节的篱笆,关不住风云
沙水的背影,未必显现
一切涟漪都等待着精神发酵
像月光的羽毛,趴在镬耳屋上
【中山街】
南海县的第一条水泥路
足够让中山街
走入民国时期的威水史
低头,忙着织箩和买卖的人
箩行,可以寄身贫富。如今
翻新的墟汛,少了仆仆风尘
中山街和鼎安路的
秘密,还在热闹地流传
一只大箩筐也盛装不完
那个传播福音的人还没有到来
一棵木棉树,已等了多年
老街的出口,就像故事的入口
【里南竹馆】
1
汛期,随江水漂流而至
填补了里南竹馆的账本
2
一个箩筐可以装起民国的落日
一栋箩筐足够盛下半个里南墟
3
它们漫长的一生
绝大多数都是闲置的生活
4
一个箩筐,倒扣过来
像打发着箩行的空虚
5
一座竹子博物馆
剩下一块篾骨头
6
夜凉如水,有人用竹篮
打捞昔日的喧嚣和月光
7
夏夜,我睡在一床竹席上
脸庞印满细篾条的抽芽声
8
我不知道,残垣可以取出一场大火
一片竹林。能够编织成时间的遗址
(原载于《诗潮》2021年第1期总第295期)
人物志或者匠人传(组诗)
【剃头的三叔】
双手灵活的三叔
腿脚却得了小儿麻痹。他
从省城学得一手绝活
用剃刀给乡村剃度
三叔,隔三岔五就会磨刀
嚯嚯的细碎声响,穿透灵魂
仿佛月光擦亮陈旧的回忆
三叔,走起路来时高时低
一时一米六,一时一米七
纤瘦的身影,越来越显锋利
夕阳西下
他还坐在老街上等人
像土墙缝隙的一株草,飘摇
【织箩的二姑婆】
她的生命旧了
九十年雨打风吹
足够把青翠
压成一把岁月的弯弓
坐在古镇的历史上
一手握着钢刃
一手扶着竹竿
她要把罗行墟的故事
一节一节剖开
从小寄人篱下,二姑婆
捱着锋利的日子
与竹子,相依为命
她用心编织箩筐
装下一枚枚孤独
【向南村的老木匠】
东明祖祠。拄着拐杖
已扶不起翻卷而来的逆风歌
木头匿藏着太多命数
他常常对人说,榫头卯眼
月光里才能看得清。木头的硬
一片树林内心有多么柔软
为打开这座祠堂的建筑密码
他默默地为自己打造一个工具箱
里面装着锋利,嘱托和鲁班尺……
在古村。一些人比钟声醒来得更早
他们知道木器里面,咬合着生死契
【修表匠】
八十多了,洛师傅
仍挤在大湾街的记忆里
修理日子
他校正过的钟表
就像一座沙丘
埋了多少鲜嫩的光阴
又有多少坏死的时间
在他手上复活
那只斑驳的单眼放大镜
几十年了
什么都看透了
【笼匠】
在金沙。徐师傅
每天编织
铆接各种大小不一的故事
为给鸟和白老鼠
造个安乐窝
最舒服的柴草,细细选取
搭建笼子时
他在中间放两根棍子
供它们,喊累了歇歇
玩累了
可以站直,看外面世界
每个笼子,他都会
装个巴掌大的门
有竹子的,也有铁的
就等它们进入
然后,随手关上
【老钉匠】
在锁南镇
他往坚硬的生活
打眼
一把弓
上下来回拉弦
稍微不慎
金刚钻
就会掉入裂缝
此刻,他细敲
一些铜制小钉子
穿插瓷器的眼
像缝补时间
钉匠,眯着眼
低头,涂抹粘土
打磨、抛光……
修复好的碗
他会盛满月光
看一下,历史
会否滴水不漏
(原载于《上海诗人》2021年第4期)
丹灶札记(组诗)
【沙水翰林埗头】
月光在水面赏赐饷银
父子双翰林的涟漪
淌过宗祠的流年和尘埃
一堆以水为生的老骨头
隐埋了喧嚣
麻石砌筑的典故,斑驳了村史
汲水的人。此刻在水龙头
拧紧一场哗啦啦的风雨声
青砖镬耳屋,于转折处
收听埠头传来的新讯息
暮色只微微迂回了一下
倚靠岸边的秘密
就随轻舟泛进了柔软的绝句
埠头不渡进士和商贾了
只引渡碧波荡漾
往来船只,吃水越来越浅
它们载着半天鸥鹭一堤春风
【老木匠】
东明祖祠,拄着拐杖
扶不起翻卷而来的逆风歌
木头里藏匿了太多命数
时间枝丫,已所剩无几
他常常对人说,榫头卯眼
月光里才能看得清。木头的硬
一片树林内心到底有多么柔软
为打开这座祠堂的建筑密码
他默默地为自己刨制一个工具箱
里面装着锋利,嘱托和鲁班尺……
在古村。一些人比钟声醒来得更早
他们知道,木器深处咬合着生死契
【夜半听潮】
大洲沙是一条江上的竹筏
那些日夜奔波的水
从父老乡亲的额头流过……
北江不停地小声和唱
一首古老歌谣,已经被无数人
唱过。我顺着岁月的藤蔓
在天亮之前摸到故乡的源头
我躺在南铁鼎围上翻阅潮声
一棵白茅,仰起头
比桑基鱼塘涌起的甜还要高
【蟹眼泉】
把低处的水,涌现出来
每勺都带着深层的光芒
声音柔顺,在静谧处低语
下一段话接着上一段话
像一场关于葛洪炼丹的叙述
秋风还在祠堂前面导赏,在故乡
的身体行走。我知道
我的喉咙也有一台抽水机,嘴巴
有隐藏的暗语
你如来我的湿地,我会用诗眼看你
左眼流水,右眼流泪……
【小岛】
河流途经丹灶。遗下一条大藤
捆绑古老的传说
岁月造旧的乌篷船
有的摆渡,有的装满咸淡渔歌
跟在历史后面的波光
以幸存者的身份,在旅行
有时漂泊竹排、佛像
有时超度一些命运陡峭的人
岸边。构树林跟水谈论买卖
有的木头,已经砍伐,晾干
人们坐在冲积土上神聊,耐心
等待着南迁而至的族谱
一条河流呵,挟持着小岛
我翻译疑问集,复制涛声
这时候,月光在分辨岛屿的
身世和真相。一盏灯笼
水中摇晃,像黎明的发电厂
【金沙镇】
一万年的涛声,储蓄起来
一座宋代古镇,就是利息
最适合在岛上生长的词语
是白茅、甘蔗、榕树和大藤的传说
一根藤蔓,缠绕着上下五千年
开花结果。结出月光的白银
夕阳。多像一枚老纽扣
开合长衫和摩登的时间
(原载于《佛山文艺》2021年2月总第703期)
郭杰广的诗(三首)
【南方的树】
卑微的丛林
是高举火把的人
刷了石灰的树
多像土地露出白嫩的腿
叶脉在风中挣扎
每一个老去的灵魂
都占山为王
远远望去
犹如耸立的旗杆
让最牵挂的人
一眼就能相认
【海螺】
一串海螺
还有海风 海浪
阳光 沙滩
还有那个以水为生的老船长
是谁把它挂在窗前
是谁的目光与它相遇
是谁首先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海螺
一串 把大海
藏进空空的壳
【三水百年邮局】
拍一封电报去一百年前
光绪二十五年,仍站在
斑驳的大清密码里
我要寄出一封毛笔写成的家书
寻找民国9年的三水县城
河口。夕光柔软
映照在西水北江之间
江畔,洋气的旧房子
多像一个琢磨不透的老邮差
我已经很久没写过信了
我写了,也不知道寄往哪个朝代
哪个地方,哪一门思念
时光匆匆,在百年邮局走过
门前已经没有等待音讯的人
苔藓爬上黄昏。驿站
邮筒突然变得寂寞,变得安静
远处,悬着浑圆的落日
像一枚民国初年的邮戳……
(原载于《中国诗人》2021年第5-6期合刊)
有为水道(外一首)
我看见河涌被时间翻新、美容
清水里一层层剥开词语的内核
几棵水杉、美人蕉和榕树
站在岸边挽留一段隐秘的流水
三忠庙前,浪花在叩首
民间信仰,顺流逆流
水伸长手,变成桂丹路的逗号
这时候流水往往令人神迷
泛舟,从仙湖出发
前一步摇去了民国下游
后一步还搁在晚清上游
大仙岗的脚尖
对着大果的脚后跟,恍如隔世
良登漂浮的缫丝声
挽着剑花包裹的魂灵
从云层游荡出五彩羽绒服
西城从涟漪幽深处
泛起银河的浪花
从河面来,到历史的深邃里去
水道,在掌纹上弯弯绕绕
在秋天宽广的河床里
捞出晚清暴雨红色预警
就像浊水里
搭救出一个溺水的词
一条河流,像时间针线
不断穿梭岁月 荡响回声
串连康园还有地方志
缝合成半部湿漉漉的近代史
【康有为的笔】
白发苍苍的长锋羊毫
一支勒碑的凿子
打捞晚清的竹篙
有庐山的禅意
西湖泛舟的灵动
也有北漂的迟缓涩进与迅疾急收
站在端砚上的笔,签过名
题过诗,抄过经
写过奏折,起草《大同书》
画过押......
我想,如果这支笔
没有遇见南海先生
就不会挥洒出气势开张
浑穆大气的阳刚之美
这支披头散发的笔
也不会躺在博物馆里
安享晚年……
(原载《湛江文学》2021年第4期总第342期)
【横江渡】
再大的江湖
也需要一个渡口搬运
悲喜
大洲沙与横江墟之间
一个码头
终将熬成传奇
不要在旧街打听老字号了
用麻石铺陈的耐心
已伸入俊云溪的幽深处
横江桥头的涛声
浮想联翩的岁月
当地名老去,那些苍凉变化
横渡成流水的想法
我在乎的一些事物,比如客船
比如岸边吮吸北江的
蛋家,大多已随风远去
俊云溪堡的脚趾缝
过客匆匆
一朵浪花
寻找着丹灶的前世蛩音
史书上,横江渡
撒满了盐和月光
(原载《南方日报》2021年1月12日)
郭杰广的诗
【徐铁匠】
他把祖传的手艺烧红
敲成骨头,打成人形
给它跪下,磕头……
他把一炉生铁,煮熟
用锤子,砸出一口口血
砸出淡饭粗茶
砸出命运里锋利的贫穷
【洗马井】
抱着月光和石头谈心
该洗的马都已奔走远方
典故里,挖井人
还能掘出新鲜的甘甜吗
我向陈年的井水表白
一处清澈地名,早已
磨光了岁月的棱角
谁还在时间的井里
打捞,一桶记忆
一匹水灵灵的马蹄声
我想,命运干涸的人
灵魂深处都有一口井
【小寒】
秋天的金子被掏空以后
大湿地只剩下了水草
芦苇、野菜、鼠洞、沙子
以及经幡
风把剩余的细软打扫干净
滩涂空旷,偶尔有白鹭
在浅水间穿梭。这个冬天
我不知道谁会在这里简出深居
一座树的村庄恢复了宁静
枝头空空落落,举着几个土碗
是的,该走的鸟兽都去了远方
大地上的甜,已返回糖厂发酵
我偶尔在岛上漫步
那些衰草的头顶都有一滴露珠
宛如记忆深处,事物的回甘
(原载于《特区文学》2021年第6期,总第341期)
桑园围(组诗)
【民乐窦】
民乐有个窦,家家纺织声。
——民谚
那些被排放的水,为一船蚕丝
欢快送行。逆水行舟的旧时光
到了窦闸口,停歇一会儿
喘息缓过来,再向前向前
看上去,民乐窦多像智者
流水和人,轻松地过了一道坎
这些浊水,让我想起桑园围的
今生前世,水如此的义无反顾
从这里出发,可以走得浩浩荡荡
从窦口进去,可以灌溉一幅画卷
这时候,鱼花被流水挤来
挤去,穿过民乐窦的喉咙……
落日的步子,有些踉跄了
窦闸眼里的迷失清晰可见
我在石阶上徘徊,怀想它的圆满
流水带着余晖,走了,头也不回
【缫丝引】
从岁月的茧,索理绪,引出故事
就像寻找一条道路的起点和终点
煮热生活吧,再走近一些
你能听见春蚕吐出的心声
浩荡东风,泛起飞白。将混茧
解密,足可以剥离人世间的冷
八股蚕丝,从水中抽出
缫成一条海上丝绸之路
深夜归来,蚕泛出孩子般的光泽
通体透亮。蚕宝宝操着不同口音
我从《蚕桑谱》抽出蛛丝马迹
万家灯火已在波光灵动中走失……
顺着繁体字复摇起来的老式缫车呵
我听见时代,踏着年轮温暖的喊叫
【蚕房塘】
蚕房还在村边。喊口渴
方塘的月色,却已干涸
桑葚都返回泥土发酵了。一棵
树,能够养出多少条丝绸之路
蚕房,在村志里结茧
蜘蛛忙碌着,缝补暖
冬天,蚕房塘隔着镜子。一双
眼晴,孤独痴迷地凝视着寂寞
【西樵松塘村】
宋朝的腰身,像缺水的时间
家庙倒影,伸入月池里喘气
一群鱼,咬着半块“西樵大饼”
从珠玑巷南迁而至的开村始祖
倚岗列建,百巷朝塘
明清时期走出来的举人,进士
翰林学士,大多已归隐村史馆
宗祠前的旗杆夹,遗失多年
又重新站起来,它们沉默不语
我一眼认出了区谔良,那年
他与康有为彻夜赶制《戒缠足文》
乡愁密集。家塾、书舍、镬耳屋
古井、老树……点缀其间
在夜色里,一一展示先辈的辉煌
土墙上,老照片长出火星
淤泥中睡眠的番塔,在中秋开花
古典的民俗风情呵,让世界记住
直至,把央视逗得哈哈大笑
我拄着粤曲的拐杖,走入光荣之家
区梦觉在岭南唱腔的闺房里
绣着一声枪响……
历史把你的名字镶嵌在民国
我要给你起个小名,就叫区松塘
(原载于《文化参考报》总第2041期)
【松塘烧番塔】
瘦身的月光,在月池起舞
岭南味排开,至生猛的广府话
区氏大宗祠,对面的地塘、堤坝
站着红砖砌成的图腾,多像火炬
有人,在月下收获欢乐
把红火,写入地理杂志
我用火把还乡,路上遇见区谔良
他正赶往京城演讲留洋的威水史
火星越高,希望离我们越近。番塔
镂空,突传炸响,宛如历史的咳嗽
挂在镬耳屋顶的月亮,此时最红火
被清朝的飞鸟,啄去换九江双蒸酒
松塘古村烧番塔,是时间的药引
在鼓乐升平的牌坊上,慢慢长着
火种,在县志中锈成铁钉的字
烧红的日子,专治各种乡愁……
(原载于《南方日报》2021年9月24日)
一生要搬运多少铁
无论什么时候
你的生命里都隐藏着一块钢铁
我不知道,你的肩膀
能搬运多少粗粝的生活
拖着破旧的身体,像生锈的边角料……
夕阳下。横江铁料城
收起了时光的沉重
薄暮弥漫,多少晩归的背影
两手空空。一头退役狮子
蹲在银行门口
成了大地上,坚硬的沙粒
(原载于《文化参考报》总第2049期)
竹柏树(外一首)
在上川岛。沙子和竹柏
像人一样活着……
用海的方言相互问候
我不知道,一枚种子
繁衍成一片树的村庄
需要经历多久雨打风吹
低矮的竹柏树
把秘不示人的谱系,藏进年轮
时间枝头,谁熬出了日子的油
岛上的人走光了
它们互相依恋
用命运和果实守望……
【韩文公祠】
韩文公祠。扶着诗词的倒影
晚风翻开《鳄鱼文》
溪涧大鳄早已驱离。藏匿江湖
奴婢,络绎不绝,从碑记上
释放,走出石头
农民,洗脚上田,往壁画乘凉
晚风吹至。迎面而来的韩江
用浪花献计,接住线装的唐朝
廊柱间,蜘蛛在网上速写传记
古城头。我邀韩愈兄,揽月摘星
口啖老药桔。此时,有人
提着裙裾过浮云,去烟波处豢养
客家话。重新试探唐诗的浅与深
(原载于《扬子江》2021年第6期总第136期)
大地上的红色标记(组诗)
【郑大夫家庙】
在大旗头村。一些人的名字
像春天救命的解药,送情报的
郑子桂,想必是上好的药引子
晾衣绳上晒干的暗语
隐身黄昏,让风秘密传递
这时候有人用月光作掩护
小心翼翼,搀扶两个受伤的词
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夜色深沉。郑大夫家庙
宛如红色驿站的一个修辞
我生怕他一回头
就撞见,那历史里
不为人知的故事
【八甲祠堂】
民国27年的秘密,仍在祠堂
昼伏夜出。拆散的武装
潜伏于八甲村的徐氏族谱里
古榕下。灯盏命的人
把光埋进池塘和一眼古井
晚风则想把光尽快刨出来
隐情在每片叶子上汹涌
发亮的眼睛
警惕地盯着茅洲的缝隙
我在金沙镇志上,守望
南三游击队的身影
早已简化为无边的浪花
远处。月亮的酒杯开始倾斜
日子的暗哨,尘土满面
仿佛是被一些人遗忘的行李
【上良村】
陈复初炮楼,已哑火多年
它只是上良村灵魂的一部分
陈氏兄弟留下的抗日佳话
像太阳抛向南沙涌的一匹绸缎
几株草站在光华小学的遗址上
伸缩脖子,探听,关于红色的情节
那年陈公侠密令营救的地下党员
早已脱险。秋风,只告诉人世间
一个深刻而不经意的动机……
此时,风声在灯笼上萦绕
大地,悄悄的脱下了夜行衣
【海边坊】
沿着大地的掌纹,来到
海边坊。创办醒华学校的人
大多已深埋在抗战史里面
一张照片,慢慢终老
再度向前世轮回
黎氏的情怀和夜晚交叠
村落隐约。成一本深深浅浅的书
那个登上“密苏里号”的战地记者
见证日本投降,目睹幻想落了地
战火挤干了村子的泪,它的汗水
剩余苦和涩。一些人有本事
把生活变甜,翻译成红色的标记
海边坊。依旧在梦境中赶路
晚风吹过,急行军的背影微微泛黄
我所珍藏的记忆逐渐清晰变厚
雨中晃动的魂灵,绕过黎明
一个人站在渡口背面,变得沉默
(原载于《特区文学》2021年第12期总第三五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