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陈波来,贵州湄潭人,现居海口,律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4种。系全国第16届散文诗笔会代表、鲁院诗歌高研班学员、海南省文学院首批创作项目签约诗人、《现代青年》2017年度十佳诗人等。
得有去处:一物一念
江河在静默深处流
得有去处:水,时光,沉渣和低头的人
——摘自拙作《入海口》
流水上的剪影
流水上,一些事物的剪影
认出了我,比如各种步态的人的,惊飞的鸽群的
方正的海关大楼的,远远投来的入海口大桥的......
它们认出我,我肯定是它们眼中
一个没赶上流水的剪影
它们在流水上,一下就慢了脚步,像亲人
一样不舍,看了我最后几眼
我顿生悲凉,有再次被遗弃于人世的感觉
杂诗
开始迷恋流水,也就开始迷恋石头
一些匆匆消散,一些持久不化
草木做不了看客,人也是,仅能稳住
一些时日,丰盈的肉身很快枯索凋零
如此看来,甚至石头也是
就算大地最喑哑的骨头
那流水带来的秘密的销夺,无一
独善其身,唯有入海口,令人肃然起敬
它要将这一份万物同悲,完好地
安放于大海。它对如何是完好的迷恋
近乎偏执,一直在拿沙堤修改
提前涨潮
涨潮期在提前,在白天
海水无声地漫过入海口,河道变得丰盈
逆动的水势,甚至把灰鹬
一路引向接近中游的腹地
初中的女孩们,早已不跳橡皮筋
大套得显不出身形的校服
絮云一样晃过岸堤
入海口的风又吹见其中的浅凸
入海口的风,好大好大。才想起
好几天未听到黎明前渔船的突突声了
似乎好几天前出海的那条渔船
还在海上,不见回来
秘密
从内河蜿蜒向入海口,夹岸
葳蕤:高低有椰子树、榄仁、黄婵、三角梅
以及紧贴沙滩靠近海浪的鲎藤
每一次风从海上来,感动万物
最为之枝摇叶颤的,不是贴得最低最近的鲎藤
…… 而是离得最远的那棵椰子树
台风
说好来的就来了。一张旧报纸
带着一首没写完的诗,皱巴巴飞出栏杆
粗大的雨点
拍打、搓揉、撕扯……
一些字词涨满入海口的河水
好大的水——浑浊,惊醒,漫无头绪
河岸很长的一段,围起了塑料墙篱
看不到河水入海,也看不到
避风的船和把头埋在湿羽下的白鹭
但手上的笔还在与冥冥中的事物签押
风雨如晦,说好来的
还会来,百川正归海
休渔季
两个月过去,一艘船
没有划过纸上,掖藏的季节
笛声安静,白云有暌违已久的低垂
越来越多的灰鹬沉浸在水影中
一回回破镜重圆似的水影
系于一只初现锈迹的
坠向入海口的锚
他不知疲倦地伸向她的手
摸到肌肤上的尖叫,像马达一样
白露
这个九月,又会碰上白露
露从今夜白,但入海口只有风
只有貌似撇不清的涟漪
和暗流,和秘密
划行的苍白的手,和落落翅羽
一直被浪舌淫邪追堵。钟声
传得很远,像骑楼里的好名声
那女子坐到现在,她的身影
在斑驳的窗栏、楼梯和墙壁上
巨大而弯曲
像涂在纸上的入海口
只有白浪显出更白的样子
渔
她得用尖顶椰叶帽
隔挡白炽得目眩的太阳天
一小片阴凉,足够海风送爽
海风送爽就是好日子:这样她看得远
可以从容打量水花溅开的船头
和水面上白色泡沫塑料板
所标示的渔网
这时鸥鸟翔集,一大片蓝得目眩的海
在她帽檐下的眼神里暗淡了一些
在入海口
有关那只豹子
这些年话题很多,不少人
赶来,从黑暗中抓取
一闪而过的豹斑,麋集的意念
像深色纽扣,扣紧想象的外套
一般来说,豹子习惯性
被人豢养在体内(如其所言)
又在养豹人的叙述里
充满隐喻和低沉的鼻息
随时,巨大的斑斓的身形
从面色灰暗的养豹人
跳脱而出,幻化为空中
要命的一跃,或伤心的诗句
我不需要这只豹子,在入海口
我正用身体一点点喂养
一只银色的虎头鲨
海上
静极。鱼群游进夜空
山峦沉入潮声。起伏的边脊线闪亮
静极。大海有着亘古不息的扰动
直到一头鲸鱼,一时带来浊重的呼吸
心事
许多年了,守在入海口
寻旧的潮汐会一遍遍来,上次带的
一群圆鲹鱼,再上一次
是一帮年轻的海鲈
下次谁也说不准
寻仇的闪电也找到门路
从海里驱赶鲸鱼和台风上岸
许多年了,守在入海口
该来的都来了,包括漏水的
渔船,盐渍和皱纹,以及要命的顽疾
入海口之夜
猎猎渔旗拍打着的入海口
安静下来,桅杆上灯光闪烁。渔船
在黑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天亮时的潮水
而我在入海口又等待什么
我听得见渔民阿强低伏于船舷的鼾声
也听得见一头鲸鱼,正游向我
它正从更南边的海域
给我带来一根闪亮的鱼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