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山深处
 
久住在山中，就会和一棵树，
一株草，相识。
我们度过四季，两手空空，
风吹过，那是它在诉说，
雨水拍打芭蕉，上演着独奏曲。
万物也有心思，
香附子、青风藤、小茴香……
微苦，微甘，平性，采摘入药，
风一吹，带有浅浅的善意。
我在林间穿行，一切是那么纯净，
蟋蟀低语，皂刺锋利，
溪流旁饮水的松鼠，匆匆逃离。
结痂的枫树，孤单而浪漫，
我们彼此不说话，
雾色中偶尔传出的一声鸟叫，
也会让我们泪流满面。
 
 
老僧
 
光落入寺中
老僧坐在门后，捻动手上的佛珠
菩萨来了几千年
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老僧在这里
守了几十年，过往香客
听不清他诵经的声音
一条平静的河流从他脸上流过
这是佛的密语，暮晚的钟声响起
光遁入寺中，老僧手上的佛珠刚好走完
一个轮回，红门之内
有佛静坐，有人正在加持黄衣
 
 
猎枪
 
阿普①走进深山，肩上挂着，
一把猎枪，跟随雪地上新鲜的脚印，
他把枪口瞄准了一只，觅食的山鸡，
下一秒，丛林依旧寂静，
他听过无数次回声，二十年，
失修的猎枪，终被一颗子弹卡住了喉咙。
他放下枪，用雪擦拭手掌，
这是唯一一次不用忏悔的洗礼，
雪越下越大，仿佛鸟儿脱落的羽毛，
不留痕迹地堵住枪口。
他不相信，失声的猎枪比自己老的更快，
他再次扣动扳机，对着阴沉的天空，
发出虚无的一枪，静如深渊的枪口里，
山鸡、野兔、鹧鸪……
一颗颗子弹驱赶着动物逃亡天空，
唯有一颗站立的，行走人间。
 
①：阿普：彝语。爷爷，外公，老者的称呼
 
 
放羊的日子
 
4353米，再高一点，
就能摸到云朵，
纵然一跳，就可以躺在天上，
看成群的羊，在陡峭的崖壁上跳跃、行走。
羊群还未经过的地方，索玛花，
开满了整片山坡。
云再低一点，就能闻到它的花香，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星星和月亮要在此借宿，
我带着羊群回到家乡，忘记父亲
的责备以及丢失的长鞭。
想起在天上放羊的日子，
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此，至于明天，
云不远游，我只惟愿：
天气晴好。
 
 
期待
 
转角驶入一片树林。
鸟儿在脚边觅食，草地上有去年散落的种子，
我挑上一颗干净的，看向这片
茂密的森林，不确定它会生长成，
这里的哪一棵。
 
它的出现，充满无尽的想象，
我紧握着那颗神秘的种子，在潮湿的掌心，
似乎它即将，沿着纹路生长。
 
对于开花，结果，
都在静谧的夜晚发生，为了等候它的到来，
我时刻满怀期待。
 
 
地标
 
那条河逐渐露出它坚硬的面庞，
雕刻的画师走了，只留下一贫如洗的滩地。
 
它的走向，使草木追随，
一直到长江，无人能辨识出它的模样。
 
倘若回望，会不会有一株草在水中站立，
让流水脱离轨道，溢过头顶的警戒线，
或在告别之前，与我久久对视。
 
在这苍凉的人间，我不能，
看透一块石头的内心，不能拉直一条，
弯曲的河道，这些都即将沦为夕阳下新的地标。
 
 
经幡
 
黄昏六点，指针指向摩梭人
悬挂的经幡，听风翻阅经书的声音
这里的山水应该六根清净
我应该听它的忠告，在山丘之上不出家
以一颗凡人的心，直视另一头
那根长长的指针
 
 
喇嘛寺磨刀老人
 
他不求佛，烧香……
他在寺门口磨刀，这刀一定用了几十年
刀刃，越来越薄
 
这刀，有道新添的缺口
它一定是遇到比自己更坚硬的物体
 
铁锈在空气中弥漫，老人端详着那把
明晃晃的刀， 像彼此爱着的人
显现出冷峻的美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体就像
一把即将脱落的刀柄，这些年
他不断磨刀，对于锈迹斑斑的自己
从不过问
 
 
看见
 
不要让一匹马，来到陌生的草原
它是一块苍老的峭石，一粒棕色的流沙
它长长的尾巴，拖着一条河流
 
一匹自由的马，风的鞭子怎会将它驱赶
四季荣枯，一路的绝唱
应当发出沉寂的嘶鸣，一匹离家的马
在远远的山岗上，小心停留
 
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匹马放下了那条河
满天的星星，不止在天上
一滴突兀的水也藏着漾荡的星辰
 
大地上，月光逃离人间
一片草原接纳了一匹马，一匹马的眼里
接纳了整片天空
它的眼眸，安慰星星
也安慰自己
 
 
等待列车
 
那么长的列车，一定有更多的事物
在疲惫和喧嚣中，抵达另一个地方
一定有不同的身影，在寂静的等待
那列急速驶过的列车，昂着头
搭乘从四面涌起的尘埃
此去途中，让我难以捕捉无限倒退的影像
这一路等待的、站立的、倒下的……
一想到它们，那么孤单的活着
就有人告诉我：
“你也一样，请原谅车轮”
 
 
说秋
 
此风一定是从北国吹来
一缕，甚是喧嚣
一阵风，带来万山的枫叶子
我不认识风
我也不去深山
 
我只认领其中一片，叶子收纳着风声
我站在寂静的旷野上，怀揣着
一部庞大的秘史
 
 
身后
 
“一叶知秋”，适用千年
还未用尽
这一生，我都在
一片叶子的纹路里，寻找出口
从翠绿到金黄
它有什么秘密呢？
黄昏时分
我走进一片银杏树林
阳光照在满地的叶子上
仿佛我们都是从秋天回家的孩子
 
 
红杉树其一
 
有从眼前一闪而过的对视
是在无尽的沙漠中点燃一堆烈火
是可爱的红在舞台上探戈……
 
闭上眼
那一片笔直挺拔的红杉树，比女人
还要消瘦，在群星的微光下
自由生长
 
 
红杉树其二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让我看向那棵红杉树
天色渐暗的时候，光从树干穿过
它仿佛已到暮年
我站在一块石头上，不知道
再看什么，如果有别的
风和鸟的打扰，让树的容颜更显苍老
我读出它内心的秘密
夜色下，徒生悲凉
我幻想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却未曾感受到年轻
 
 
三尺之上
 
给水修面的是一轮薄薄的弯月。
风吹过平静的湖面，荡漾出轻颤的褶皱，
它推着月光，照在我的身上，
一切是多么纯净，
仿佛有神明经过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