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马道子,本名杜荣,中国诗歌学会、四川省作协会员,达州市诗词协会副主席,渠县诗歌协会会长。作品散见人民日报、诗刊、央视、星星等海内外报刊,偶获奖、入诗歌年选、年鉴或被朗诵、演唱。已出版《春华秋实》《走过宕渠》《包浆故乡》《阙乡三人行》(合)等5部。
横渡苍凉
持续的雨,使初夏凉爽
忘记了的,或者记忆中的时光
以及正在下的雨,与我们有关系
抑或没有关系,都隔着点什么
像一张薄纸,像风吹薄的泪
若有若无,仿佛我和你
眼中的花朵,不离不弃
隔着一条河流,我在草上行走
与岸边灯火一体,深不见底的孤独也在游走
那些伤人无形的软刀,隐藏水的纸上
从来不向人间交代,伤痛的春秋
即使尾声,还是望不见的辽阔
我们横渡苍凉,依旧无法从头再来
雨水落了多久,我们就追寻了多久
每一次对唱,都是大好河山
每一次挥手,都有移动的月光和无常的尘世
没有千军,只有牵挂
不忍舍弃的,被雨湿透被风剃度
我朗读着生活经
靠近泥土,褪去行装
我要睡去了,恍然看见你的疤痕
那些沧桑之美,在午后的河流中
突然平静下来,之后涌动
像上面的瓦片,被风吹出了声音
我已经原谅了过去,搀扶着佝偻的你
就像扶正了倾斜的木房子
你不松手,我也不松手
河水没有尽头,我们的泪水有尽头
河水需要歌唱,我的歌唱
一直在大地奔跑。而你的泪水
不时经过素颜,甚至穿过手上破裂的罅隙
成了荒凉之境。其实我更喜欢淘米水
可以温润苍老的你,像米粒一样光亮
累了的鞋底上,印满万物
只有踩在纸上,才黑白分明
我朗读着生活经,那些尘埃下的老旧
死活不肯过来,总被你的目光召唤
行走江湖
我从一条叫渠江的流域通过
它千里,内敛
它疾行,奔跑速度非人力所为
我谦卑,追着水的尾巴
风的尾巴,视野皆是波澜
只不过转弯处的石头与泥土紧实
开阔处的泥沙松软些,但它们锁住了大河的咆哮
行走江湖的人,仿佛蚂蚁
形态万千,我一次次次失足呛水又深陷其中
当我荣辱不惊的时候,已到中年
跨过了泪水暗藏的阵法,解开河流
人生的旁白印在堤岸,跟随杂草荣枯
青草微苦,枯草微甜
逃不出一个根,那是梦想与盟誓之地
人世的答案,像凌波微步
通过的都是内湖,流走的都是沉默
留下的河床,多么干净
我走过,总听到世界的跌宕起伏
中心
这半年,每周上班都要经过文峰塔
每次外地朋友来,我都要陪他们爬上文峰塔
在塔的最高处,面对浩荡渠江
密密麻麻的渠城建筑群,拥挤的道路
解说历史的文峰山和重建的文峰塔
一次次攀爬,一次次俯视
不厌其烦,我发现了不对称的美
在孤寂的塔上,我神情有些恍惚
目光下的人像蚂蚁,负重前行或回家
仿佛我过去的几十年,乡音被小城同化
户籍上的出生地被篡改,我知道现在的文峰塔
它只是文峰山景区的亮点,而哪一年哪些人
登上了塔,他或她才是中心
族谱
阳光铺满初秋的下午,我坐在中年的大木椅上
有了午睡的习惯,有了午睡后的阅读和抄写
对着厚厚的族谱,用小楷写着先祖他们的名字
写到他们的苦难迁徙,写到他们的疾病与饥寒
写到他们的匆匆而去,我把他们都写进了方格子
当写到父亲的名字时,我的手颤抖了
看见了他苍白的脸,我怀疑自己写的是碑文
一本线装族谱,厚厚的
只要风一吹,就能翻动打开的部分
风越大,翻动的部分更多
那些沉睡的人和往事,一一浮现
我只好用没有棱角的鹅卵石镇纸,让石头守住他们的惊魂
让石头保佑他们,也让石头保佑我
祖传的力量流过内心,我在阳光的河流中诵经为他们送上一程
尘世书
夕阳下沉,月牙上升
一条大河,把内心的秘密暴露了
我在怀疑,此刻抄写心经的人们
已忘了自己,和寂寞的人间
我蘸着河水,临摹千年的山水
用《兰亭序》的字体落款,浮世苍茫
风从四面吹来,山居图铁石柔肠
一切没有停下,水和日子一样流走
我将万物藏在心里,使落霞降落白鹭翅膀
浪子回到妻儿,诗歌回到诗人
渡春风,渡明月
我也渡,渡自己
斟美酒的美女,不能以月润心
她频频扭腰,扭成了一条暗流
我退无可退,只能以水洗面
以水净手,带走一些杂念
让岁月的钟声,像雷电闪烁光芒
照亮尘世之书,每一笔散发故人和植物的气息
草
丛生的野草,从民间爬出来
从风雨雷电走出来,永不绝种
像尘世的我们,在摇曳的灯盏中
以文字取暖,成为风骨的章草
像卑微的我们,穿行人间
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写出的匆匆人生行草
草归于大地,生命归于水
战士策马挥刀,飞天黄沙是他一气呵成的狂草
熬糖
挤出一根根甘蔗汁水,放进一口厚厚的铁锅
用一块块木柴火熬,熬得铁锅一天天地薄了
熬出了糖的高含量,熬的糖块越堆越高
他被低血糖逼着,与糖为伍是迫不由己的验方
他熬弯了脊椎,糖的颜色越来越亮
一块块糖,等同于他幸福的阳光
我看见,他的脸色和蔗糖一样红
锅中粘稠的糖丝,就是他生活的力量
每一丝,都藏着血汗和生命的重量
父亲
城坝的蔬菜基地上放着一个红月亮。像父亲
手电筒的反光,看着你平整过的大地
泥土和菜叶的气息扑过来,没有忧和伤
只有风,把一切带走
剩下寂静的骨头,孤零零的房屋
一扇门窗就是一个人,一束灯光就是放大的瞳孔
露水马上到来,父亲在千亩菜地上
扭亮的手电筒,像城坝灯塔的灯火牵引着航向
一晃20多年了,父亲的脚步
还在城坝的路上,没有回家
在我们的手上捧着,一箱沉甸甸的骨灰
在家乡
堂兄接儿媳妇,要我回老家一趟
在家乡,公路多了
树木多了,鸟儿多了
我差点迷路:那些倾斜的木板房已不在
大片的麻地种上了香椿,碰到的人都是不认识的人
即使是我认识的人,30年已经改变模样
侄儿婚礼那天,社里85岁的王老头出殡
迎亲的车队,与抬棺材的队伍在黄花田相遇
一溜车队让行,一张张买路钱飞洒
一串串火炮密集响起,哀沉的锣鼓和唢呐不停息
送葬的缓缓而过。我闻到了久违的烟火气
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来了
这就是尘世。在家乡
时间和热爱上升或下坠,如一枚鹅毛
飞翔与坠落都举重若轻,从不肯遗失方向
总会在暮色中转过身去,凝视所有的亲人
老家的电话
老家的人知道我忙,一般情况下不打搅
他们给我打电话,基本不通知生日和接儿媳嫁女
十有八九是放信的消息,不是七大姑
就是八大姨去世。人到中年
这样的电话越来越多,便一次次回到老家
为一些长辈和同辈送行,在一次次悲伤里
认识了一个个晚辈。回乡的次数越多
我的辈分越来越高,心情越来越沉重
在人世,每个人都要经过无数沧桑
我们踏着人生晃晃荡荡的桥,走向苍老
有暴风雨,也有温暖的阳光
岁月在老家的电话里变声,中气不再充足
甚至有气无力,但日子会亮一些
遗忘之后想起
一个人,总是遗忘之后遗忘
看见一条小路,一条小河
一座木房子,一阵风刮过
一片片雪花飞舞,染白了我的眉
就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
留下一些遗憾,一些伤害
我用文字记录下来,修补过错
于是不少的时候,我举起手
想挽留些什么,什么也没挽留
一场人间的修行,万物诵经
世间的石头成为了菩萨,我在路上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