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中国诗人 > 马道子
马道子,宕渠大地的行吟歌手
——《走过宕渠》读后印象


  导读:冯晓澜,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及散文随笔写作,有作品近百篇散见于《文艺报》《作品与争鸣》《名作欣赏》等国内报刊。曾获2014年下半年度《人民文学》“近作短评”金奖等奖项。
   2017,这个年份,对每个人来说,都有着不同的意义,或波澜不惊,或琐碎日常,或执著前行,或刻骨铭心,可对诗人马道子来说,却有着别样的人生意义。因为,在这一年,他以宕渠大地行吟歌手的姿态,手捧沉潜十年、厚积薄发之新作《走过宕渠》而重返诗坛。重返即回归。虽无重出江湖之豪壮、王者归来之霸气,但那一页页诗行间却分明透着一份笃定“得道”之沉静。
  这沉静,聚合了十年修炼之底气,《走过宕渠》130余首诗,才合奏出行走歌吟宕渠大地之隆隆回响。这回响,连通古今,包容渠县之历史人文、河流山川、生命情感。这些挚爱温暖情愫之变奏,有乡愁,有忧思,有体恤,有追问,有感恩,更有对生命的礼赞。这礼赞,穿越时空,余音不绝,令我们侧目和惊异。马道子有句诗:“谁守住孤寂,就是一个站立的神”。这让我过目难忘,并为之共鸣。毕竟,文学创作之路是艰辛而又孤独的。成为站立的神,是他的向往,也是他的精神支柱。故,他才会一路浅吟低唱得那么从容、自在、深情与自信,我想,这其中自有他冲破孤寂破茧成蝶之奥秘。
 
 
  马道子,本名杜荣,业余写作近三十年,先后有三部诗文集出版。在与他有限的两三次短暂的接触中,我总有一两次叫不出他的姓名,而只记住了马道子,还有就是老乡,这个让心与心瞬间拉近距离的称谓。他的出生地在大竹,一个叫马道子的村子。但何以或何时到渠县生活和工作,不得而知。或是相见的形色匆匆,或是谈诗论文胜过私人隐秘的打探,总之,对他没有多少了解。及至,《走过宕渠》出版,他请我为他写点读后意见,这才又唤醒我的好奇心。
  直觉告诉我,马道子,一个能将他乡当作故乡的人,一个能将生命和情感融入他乡且深怀感恩的人,一个能将出生地血脉之根延伸、扩展到文化范畴而摆脱狭窄故乡概念的人,无疑是有故事、有情怀和有追求的人,当然,也是值得亲近和感佩的人。
  在阅读《走过宕渠》期间,我与马道子有过邮件上的沟通,对他的了解才得以深化。在马道子心中,出生地是他的故乡,但他生活多年,远比故乡生活得久的渠县,也同样是他的故乡,没有第二之说。他书写大竹的诗歌,在《走过宕渠》中,只有那么聊聊几首,而关于渠县这个地理标志的却占了绝大部分。这不是偏心或忘本,不能武断地责怪他有厚此薄彼的倾向,而应该看作是他对特定时段挑选、结集诗歌的需要。一个作家或诗人在编选、结集自己的作品时,总会以某种审美倾向为标准而让所选作品呈现出某个时段诗歌写作之整体风貌。
 
  《走过宕渠》仅书名就令人怀想不已。一般的读者对宕渠并无多少了解,但一定知道它是一个地名,也一定可猜想它与悠久的历史有关。它至少会勾起读者的好奇与向往。
  一个有成就的作家,他一是靠作品说话,二是他必得有一个有别于他人的地理写作标志,或曰根据地。马道子受前辈老诗人杨牧等启发,找到了自己的诗歌地理,那就是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家乡——古宕渠、今渠县。经多年的写作才摸到诗歌门道,或者说“得道”后的马道子,毅然将古宕渠、今渠县这邮票或巴掌大的地方,作为他这些年无比沉醉和迷恋的写作疆场。在这片疆场上,炽热绵延的爱给他以无穷的动力。他对家乡的热爱,源于“渠江养育了我,这里的一草一木,包括一滴水、每个人,都与我有了深厚的感情”之感恩,源于宕渠这片土地灿烂文化遗存所带来的自豪,源于宕渠人杰地灵亟须为之传承与歌吟的迫切与自觉。
  于是,马道子笃定地将“渠江行吟”作为行走宕渠大地的第一部乐章。他亮开歌喉,深情地吟唱他心目中富饶而美丽的家乡:
  
  渠县不大,三百零八条河流就覆盖了
  那些河流如血管,主血管是渠河、巴河
  州河、流江河和桂溪河,其他的都是毛细血管
  在渠县的历史之中脉动。很多个夜晚
  满天的星星,在河水闪烁,像数不清的鱼鳞
  随手一抓,就留下满身腥气。

 (《在渠县,大河小溪堆满不烂的骨头》)
 
  诗情画意在历史与现实中交响,奔腾不息的渠水还映带着多彩的辉光,赐予他无数的灵感并唤起一种叫乡愁的情思:
 
  那些与我生命相关的事物,那些泥土,那些谷穗
  那些炊烟-----用目光煨热,用乳名煨热,用咂酒煨热
  亲亲的城坝,牵扯一生的城坝,无论身在何处都是牵挂
  那条叫渠江的河流的脐带,是我怎么也拿不掉的生死结

 (《一条叫渠江的河流停不下来》)

 
  他感恩家乡给他以生命的养份,但他在脚踏跌宕渠大地歌吟的同时,其视野却穿越了家乡:
 
  风吹得动石头,吹不动河山
  我两百多块骨头脆弱,大地苍凉
  一些风寒让我目赤。我看不清山,看不清花朵
  春天到来,地塞米松疏松了骨质
  我听见了河里的鱼在风干,水里的石头在开花
  我的怀里,一本国家地理温热

 (《我的怀里,一本国家地理温热》)

 
  马道子的深情吟唱源于他的“怀里,有一本国家地理温热”。他身在宕渠却胸怀远方。这就注定他的诗歌格局,在大与小的转换对比中,其开放的气势也远远超越了个人一方天地的狭窄。
  此乐章由74首诗歌呈现:宕渠之古今变迁、文脉传承、乡土风情;面对好似得癲痫病的母亲河所闹的洪灾,乡亲们“没有忧伤,没有眼泪,只有温暖的火种”;大地上逆光劳作乡亲们的感恩与幸福,还有对生态恶化的忧思。他由衷地赞美乡亲们是“优秀的创造者,也是聪明的民俗文化传承者”,并将他们视为“生活的启蒙者,一群浩浩荡荡创造生命和传播华夏文明不求回报的赤子,一群默默无闻的大师”。宕渠大地生生不息的文化传承之流脉,带给他源源不竭的诗歌灵感,并让他满腔的热爱凝成一座沉迷于深情歌吟的雕塑:
 
  渠江边的工地,那个中年焊工架起了焊枪
  幽蓝的火焰扑向钢筋,焊接一根钢筋又一根钢筋
  跌落的焊屑,好像他咳出的紫血
 
  他的歌始终唱不出来,在心窝子里憋着
  那根焊枪就成了他的话筒,闪烁的火焰
  像他敞开的喉咙,温度有1000多度

 (《他敞开的喉咙,温度有1000多度》)
 

  他的热爱有1000多度。
  虽是夸张手法的强调,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正是马道子诗歌喷发源自于热爱的自画像,其中自然蕴含着他成功的奥秘或说密码:爱世间的人们以及万事万物,你就是存在,你就有可能成为站立的神。
 
 
  第二乐章“苍茫足音”(15首),马道子的脚步,不仅走过了宕渠大地,而且远及成都、西藏和南中国三沙等地。行走在他乡,他既赞美,也回望他的家乡,仍然延续着他爱恋家乡的乡愁余绪。
  在第三乐章“乡愁时分”(24首)中,他低吟亲情的难割难舍,哪怕阴阳相隔:“左边是田/右边是地/前边是树/后边是竹/我的家/与坟墓仅一墙之隔/两边都住着/我的亲人(《我的家与坟墓仅一墙之隔》)。语言平白如话,直指人心,让我们追问生死两端行走于世间的意义,那就是且走且珍惜。在马道子的诗歌中,父亲的形象是“迎风而立的布衣”,但母亲的形象远比父亲具体:“在老家学校有棵好大的松树/松针簌簌而下,/叶很细很密,/像锥子一样//身体内蓄满一些痛。一片叶从家乡开始出发,又回到家乡/我抓紧了母亲的手:足音比风还轻,乳名比蜜还甜(《足音比风还轻,乳名比蜜还甜》)。松针的意象,在马道子诗中多次出现,它既打通经脉,梳理思想的迷雾,也导流思乡的疼痛,但都被母亲之手的温暖和呼叫乳名的甜蜜所缓解,从而,让灵魂有回归家园的宁静。城镇化、打工潮,远离家乡的“哥哥”被“滚滚红尘淹没/故乡只是他停顿时的一个词//缆线如一张硕大的网/吞噬了哥哥青春的血//哥哥的血燃烧了/化作夜晚的万家灯火//在城市中,哥哥注定是过客/即使老家的乡村志上,他依旧是一片空白(《乡村志上,哥哥是一片空白》)。在这里,“哥哥”一词,我们可以看作是进城打工一族,成千上万兄弟姊妹的指代。这些可爱的兄弟姊妹们,游走于城乡之间的窄缝中,正在成为失根的人。这是诗人极为深切地为离开故土的哥姐们,身隐都市于流血流汗付出中所遭遇不测的祭奠与对平凡生命被命运抛弃的追问。虽然现代化的飞速发展,改变并缩短了城乡的时空,但“手机像庸医笔下的大剂量抗生素/怎能根治诸多的怀乡顽疾/总有那么多的怀念时时涌上心头/一如大把的盐巴撒进正在愈合的伤口”(《怀念像盐巴撒进正在愈合的伤口》)。时代大变革,让人心振荡,进退失据,“坚守和离开/都是无法言说的挣扎”(《怒放是一种痛》)。即便如此,马道子仍以诗人向善、向美的坚定信念,活画出“乡愁呵/就像昨晚老屋里的那场梦/温暖又恍恍惚惚”之光芒。(《温暖又恍恍惚惚的乡愁》)。
  第四乐章“永远恋情”(19首),诗人不只写男欢女爱之纯情,更写梦想或理想之爱:“布衣单薄,精神内敛,梦想的薪火在路上。/一条大河奔涌,复兴的秘密显易而见——有一种力量叫热爱!”(《有一种力量叫热爱》),而且,还着力书写洪灾之后,渠宕儿女“用150万块人字钢焊接”生命通道、“人性的光辉高悬”之人间大爱。因为,150万宕渠儿女坚信:“毁灭不是法则,而是生的开始”。这是何等雄壮豪迈、顶天立地的坚强信念。
  这种升华后的人间大爱,还包括“抵达中滩寨坪帮扶户,一河水的疼痛痊愈,乡亲们走过来/一身阳光。中滩河边的舍利塔,忘记了尘世的欲望/经过一丛小花,我放弃了睁开的眼睛。好久没说爱了/时间久了,就有些旧,只有一颗心完好如初”(《在中滩,好久没说爱了》)。虽好久没说爱了,但他们的行动就是爱之无言的践行。马道子以此吁请我们停一停、问一问内心而回归爱的初心。这种爱还在继续传递:“一个冬天,整个渠县的人都在注视汇东山的积雪/大家沿着白蜡坪的方向,赶车乘船,或者步行/到一家家低矮的老房嘘寒问暖,传递一个温暖的声音”。这爱的涓涓细流“发出幸福的脆响/沉睡多年的平民诗人李冰如可听到了,他还在写诗吗/学者李学明一定在梦中醒来了,正提笔写白蜡坪脱贫攻坚报告”(《在汇东白蜡坪,爱发出幸福的脆响》)。关于精准扶贫,诗人没用口号式的“歌颂体”,而是用诗歌艺术化的表达手法,将人间大爱刻划得具象、生动、细致而有耐心,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诗歌源自于生活的艺术魅力。这的确是诗人马道子对生活发自内心的赞叹啊。
 
  综观以上四个乐章,可以窥见马道子的行走与歌吟,既有时间意义上抚今追昔之自由翱翔,也有空间意义上踏遍宕渠之耐心,更有超越宕渠具体地理区域并将之升华为精神高度之雄心。他的诗歌以狂放的想象、言说的自由与强劲、叙事的自然与颇具画面感意境的营造,其视野在大与小、远与近、今与昔之观照中,在爱的主体精神支撑下,将强与柔处理得非常妥帖,让我们看到一个铁血男儿的满腔柔情。这无不与他深藏内心的悲悯情怀作为底色有关。他也迷失过、反思过:“一个紧握羊毫的聋子,马道子/在渠水迷途,面对渠江喃喃自语,流走了青青经年”,但他并不一味叹息,而是退而结网,经过十年的沉潜和摸索走了出来。
  仅这两三年,马道子就创作了两百多首诗歌。在结集时,他不以数量取胜,而是痛下杀手删减了70多首。这既是他创作严谨态度的体现,也可集中反映出他对十年生活和诗歌的某种思考、总结与追求。马道子有个习惯,每首诗完结后都要写上具体时间。在选入集子的130余首诗中,2009年12首,2010年1首,2012年1首,2014年2首,2015年20首,2016年71首,2017年23首。这组数据反映出:2009年是他的集中反思期,2016年是他的井喷高潮期。这个推定出于“版本”的角度考察而来,可能不一定完全准确,但他的诗歌在历经多年的修炼挣扎中,终于摆脱一己小我而浴火重生且发出了惊人的能量。这是不争的事实。马道子以行走的姿态打捞并歌唱宕渠的历史、记忆和今天的美好,稳步踏上了一个新台阶。在此,我把他视为宕渠大地的行吟歌手,应该一点也不为过。
 
 
  马道子何以在诗坛消失十年,他在后记中作了具体的说明:“从2005年开始,我就停止了向诗歌专业报刊投稿,直到2014年底”,也就是说,他的不向纸刊投稿,所带来的失去存在感,让朋友们误以为他开始消沉、退隐诗坛。
  他还告诉我是基于三个方面的原因:“当时确实为了生活,一要上班,为渠县申报“中国黄花之乡”我做了7本资料。二是鉴于当时诗坛混乱,想停笔。三是活跃于网络写作,曾获达州市首届最佳写手,同时为推动地方文学创作推新人、推作品”。由此观之,马道子面对生活的变数和“诗坛混乱”带来的内冲突,主动选择了与生活“和解”的以退为进。主动撤退的同时,既调整充实自己,也将诗歌的触须拓展到网络,还以感恩之心扶持后进为渠县文学的传承与繁荣尽着自己的努力。
  马道子在农林局工作,他的工作就是农业,面对农村,面对农民。他是黄花、蔬菜、药材技术员,主要是传播新技术,助农增收。下乡到基层是家常便饭,而有别于一般作家下乡到基层的深入生活。他是既身入,也更是心入,而非走马观花的走访和调查。他说,“在乡村,你能做真实的自己,你能找回真实的自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说掏心窝子的话”。他的诗句:“我与农民兄弟聊天,喝酒,没有写诗”,可以互相印证。他应该是暂时忘记写诗,在与宕渠大地和农民兄弟水乳交融的亲近中,他活得不仅自在而充实,而且,身体也因与阳光的亲密接触而变得强壮、精力也越加充沛。宕渠大地和乡亲们,让他再次焕发青春而精神得以洗礼,从而,步入一片新天地。
  在我看来,这些年马道子并没有真正离开诗歌,一天也没有。他一直在通往诗歌的路上,从没有停下步履。他一直在路上,在青春的路上,在中年的路上,在人生的路上,且走且歌吟;他一直在沉潜,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生活的现场,一直在磨生活之刀,磨思想之刀,磨诗歌技艺之刀。
  他的再次发声,重新在诗坛亮相回归,只不过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这需要机缘的激发。2008年,马道子“幸得两个诗友鼓励,出了一部诗歌合集”。这个“刺激”并没让他改变初衷,或许是他觉得时机并未完全成熟。直到2015年初市诗词年会,几个朋友的力劝,才让他开始了真正的回归诗坛。此后,重出诗歌江湖的马道子,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了不少收获,发表或者获奖。可谓成绩满满,令人刮目相看。在这后面,无不得力于马道子主动回撤家乡大地、沉入生活并重新思考、沉淀的“慢写作”之功。如此,马道子2017的回归才显得那么水到渠成。真应了一句俗话:磨刀不误砍柴工。
  马道子回归诗坛,其不同凡响的意义,除了爱和感恩终会收获善果,还再一次启示我们:诗不只在远方,其实,诗也在我们的身边!
简介
马道子,本名杜荣,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达州市诗词协会副主席,渠县诗歌协会会长。已出版《春华秋实》《走过宕渠》《包浆故乡》《阙乡三人行》(合)等5部。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