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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肩担道义,气势冲霄汉
一一读马启代组诗《死亡需谨慎地赞美》


  导读:王立世,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名作欣赏》学术顾问,《诗篱笆》创办者之一。在《诗刊》《创世纪》《中国作家》等国内外多家报刊发表诗歌1500多首,在《诗探索》《江南诗》《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评200多篇。诗歌代表作《夹缝》被《世界诗人》推选为2015“中国好诗榜”二十首之一,入选高三语文试题。诗歌入选《诗日子》《新世纪诗典》《中国新诗排行榜》等100多部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介到英美等国。
诗人简介

马启代(1966——),济南人,祖籍山东东平。中诗在线总编,“长河文丛”主编。1985年发表作品,创办过多种民刊,也曾在杂志社、出版社工作,主编过诗文集近2000部,个人出版诗文集33部,诗歌入选各类选本300余种,有的被翻译成英、俄、韩、荷等多国文字,获得过中国当代诗歌奖(2013-2014)创作奖、首届亚洲诗人奖(韩国)等,入编《山东文学通史》。 


  当代诗歌普遍存在气势不足气场不强的问题,马启代却另当别论。
  我不反对风花雪月,美的风花雪月可以滋养慰藉人类孤寂的心灵,改善紧张疲惫的精神状态。如果沦陷于风花雪月,沉醉于温柔梦乡,缺少奋进和斗争的锐气和风骨,诗歌就无法撑起一个宏大的时代。
  追本溯源,马启代的气势,来源于现实。当现代主义席卷中国诗坛,很多诗人开始对现实主义持怀疑态度,误认为现实主义已经过时,甚至过气,表现出不屑一顾和少有的冷淡。这些诗人因远离时代和人民,写出的诗歌不疼不痒,貌似新潮、先锋,但恰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沒有真情实感,没有审美内涵,没有艺术空间,被读者冷落和边缘化是历史的必然。马启代没有随波逐流,他喜欢与时代共舞,敢于直面现实,拒绝假话空话没用的话,以“铁肩担道义”的公民责任和历史担当聚焦社会的沉疴积弊,以锋利的手术刀解剖生活的病灶,挖掘人性的恶劣,为民族复兴扫除前进道路上的精神障碍。他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紧盯社会的顽疾和人类精神的蜕变,响亮地提出“为灵魂而写作”的诗学宣言,并躬身实践,写出诸如《死亡需谨慎地赞美》这组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让我们更加理性地认识人类社会面临的精神困境。

  《致放风筝的人》,中心词是人,主旨是人,人本思想贯穿马启代的整个创作。“那个拚命奔跑的人,用一根不断延长的线/将天空和地平线拴在一起/他一定是紧紧攥着,不敢停下/仿佛一停下,天就会塌下来”。那根线像救命的稻草,牵动的好像不是风筝,而是放风筝者的命运。风筝只是一个道具,放风筝寄寓着超越现实的理想,企图实现从低处到高处、从逼仄到广阔、从有限到无限、从压抑到解放的根本转变,是一个人在天地间自由的精神舞蹈。
  《有多少锈已经向铁宣战》,在现实中,锈不是被指责,就是被疏忽,成了负面的象征,马启代不这样看。出乎意料的是,在他笔下懦弱的锈敢于向强势的铁宣战,用坚硬的牙齿直逼铁的骨头,展现出弱势一方的英勇无畏,赋予弱者顽强的生命意志。锈被命名为“神的使者”和“战士”,也就不足为奇。有多少锈向铁宣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已经觉醒并开始行动。
  《有一种鸟的鸣声像人在哭》中的鸟与诗人有着相同的身世,都不是命运的宠儿。鸟儿的鸣声与诗人写下的文字都在流泪,我们从这灵魂共振的哭声中,能感悟到诗人在社会转型期精神的失落与愤怒,他理想的人类变得面目全非,在异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陌生。诗人的泪并非儿女之私情,对人类的未来充满忧患,掉下的是担忧之泪,发出的是像杜鹃一样泣血的悲恸之声。
  《两个人影儿在寒风中飘浮》,“这条城郊的公路,像一个患者/浑身都是伤疤和疼痛”。官员任性的拆迁,是对生态和秩序的破坏,使百姓雪上加霜。“每次路过,感觉人间特别空荡/好像世界狠心地拿走了什么”。马启代不用大词,但始终在场,对民生的艰难倾注了深切的同情。如果对人间疾苦漠不关心,万万不会写出像杜甫《三吏》《三别》那样现实主义的力作。最有意味的是,诗人在行将结尾的时候,在旧址上又重置了一次洗车的场景:“真想把刚刚洗过的车再洗一次/再洗一次,好像灵魂就干净一些”。“再洗一次”,既是为民生谋,也是自我救赎。读到这里,我只想向“以人民为中心”的诗人致敬!他不是关心个人的冷暖,而是替像洗车的中年夫妻那样最底层的人民代言发声,对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给以无情的鞭苔,把现实主义推向一个令人仰慕的历史高度。
  诗人多次写到黑,马启代的黑是人生切肤之痛的体验,也是社会阴暗面的象征。提起乌鸦,想起“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俗语,人们对乌鸦充满绝望。马启代在《黑夜贴》中写到:“黑与黑呼啸着拉帮结伙/仿佛所有的白都已经投诚”。似乎看不到一点光明的迹象,但诗人在这种境况下,对未来依然充满希望:“我在黑上画星星/一颗,两颗,千万颗/总有一颗会眨眼睛”,像顾城一样充满童真的幻想。黑暗与光明的搏斗,即现实与理想、正义与邪恶的搏斗。星星就是诗人理想的象征。诗人对生活始终充满信心,但又保持清醒的认知:“治疗黑的一定是白/坚持着白/就是灰。再坚持一会/白才活出了头”,从黑到白并不容易,是一个充满斗争的渐变过程。《乌鸦》一反传统的偏见,它从不惧怕黑,而且是以黑攻黑,从黑里开辟道路:“我难听的呼叫/都是在把死去的路唤醒/我把发现告知人们/熟睡的人啊,装睡的人啊/没有眼睛的人啊,不想睁眼的人啊……”。在娱乐至死的年代,一些人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意志消沉,无所作为,无端地挥霍着时间和生命。我能想见诗人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急欲唤醒那些沉睡和装睡的人。
  《谭嗣同墓前》,追忆先贤,感慨现实。谭嗣同是舍身取义、虽死犹生的重要历史人物,与当下明哲保身、苟且偷生、虽生犹死的一类人形成高下的对比。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如今,时代需要有人再死一次”。为了民族的未来,谁会挺身而出?“我今天带来的/是您曾经弹奏过的残雷琴、崩霆琴/如今您不能坐起来重操旧琴/那我就凭肝胆弹奏吧”。与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样的音高,一样的悲壮,一样的视死如归。一个诗人如果鹦鹉学舍,怎能发出雷霆万钧的声音。一个诗人没有忧国忧民之心,怎能写出当代版的《离骚》?在民族复兴的历史关头,确实需要像谭嗣同那样不怕牺牲的英雄壮士。
  《死亡需要谨慎地赞美》,对以狂欢的形式悼念屈原表现出不解,用良心呐喊:“没有绝望到极点谁会跳江”,矛头直指屈原当时面对的时代环境。反思到:“其实我们一直活在另一条江水中/混浊、污秽、窒息,让人麻木顺从/它的名字叫生活”。为了洁身自好:“一到这里,我抱着天空就跳了下去”。诗人跳江,一是为了“证明人是能飞的”,与那些苟且偷生的爬行类动物区别开来。二是为了“找到那块叫忧患的大石头/重新放回人间”。忧患是一个民族前进的内生动力,一个没有忧患意识的民族时刻都面临着危险。
  读过一些语言繁华似锦的诗歌,但总感觉缺乏鲜活的血肉和刺骨的疼痛,好像在无病呻吟。马启代的诗经过生活的淬炼,克服了社会转型期的浮躁与人云亦云,他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写诗。他不唱空洞无物的颂歌,即使唱颂歌,也能看到美好的来之不易,甜蜜背后付出的沉重代价。在《那么多的疼才酿成一点蜜》中写到:“一滴蜜的甜,让我想起那些被赞美的蜜蜂/想起那些被刺穿的花蕊/想起那面被群蜂抢占的山坡,那个春天//我伺弄的这些汉字,都有曲折的人生/我感觉着它们的隐痛,为它们接生/它们不会唱歌,也不打算毫无来由地伴舞……锋刃上的蜜,从来都是一场场风暴在潜伏”。诗人由蜜蜂联想到自己的创作,透过甜蜜的表象揭示痛苦的本质。纵观知识分子写作,缺乏席卷天地的浩气,大义凛然的正气,批判丑恶的勇气。究其原因,在于诗人脱离现实,诗歌来源于知识。马启代却不同,他抱着“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男儿之心,敢于直面他所处的时代,敢于发出自己铿锵的巨响,这是一个诗人应有的良知。苟苟营营之辈,沽名钓誉之徒,岂能拥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和艺术担当。很多诗人只关心自我,自我膨胀到快要破裂的程度。马启代经历了一般诗人不曾经历的苦难,但他关注的却是那些挣扎在底层的普通劳动者,在悲悯中释放出人性的光辉。他的诗呈现出冷峭而又热烈、尖锐而又宽容、爆发而又内蕴的情感特征。马启代对清明社会的期望与新时代的反腐工作是合拍的、一致的,他反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腐,还有精神上的腐,包括道德滑坡、精神坠落、人的变异等。在《洮砚》中写到“洮河的水能洗去骨头里的污垢”。在市场经济时代,受利益驱动,很多人缺骨少钙,用尊严与人格换取生存的舒适,失去做人的操守与底线。马启代长着一双慧眼,锐敏地看到很多人骨头里的污垢对社会风气的腐蚀。诗人对现实的批判,源于他对这个伟大时代真诚的爱,对养育他的祖国和人民真诚的爱,对世界和人类的真诚的爱。他的批判,针对的是那些影响、阻碍社会前进的负面东西,就像人体的肿瘤必须割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东西如果还去歌颂,诗人的良知和社会责任在哪里?诗人的品德就值得怀疑。马启代对现实的批判绝不是对社会的否定,而是对社会发展过程中负面东西的否定,对人性中丑恶、虚伪的东西的否定,他在为改善社会生态和创造人类新文明尽一介书生的绵薄之力,以拯救的善意做着英雄式悲壮的努力。这是难能可贵的,对谬误的否定就是对真理的捍卫,是时代和人民最需要的正义力量。
  休斯在论基思.道格拉斯的语言和想象力是如何改变它们自身时讲到:“事物的图像不再引起他太大的兴趣:他要在生命中获得它们的实质、它们的本质和它们的后果”。马启代的诗也一样,他没有去精雕细刻一幅完整的图像,但确有直击灵魂的强大冲击力,比如在《我怀疑这些秋雨都是秋风变的》中写到:“肯定用了很大力气,泰山才将天擎住”。一般人想不到泰山“用了很大力气”,写不出这种气势,就连杜甫也只是惊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巍峨。马启代以一个诗人特有的气度,感悟到泰山内在的气场,抓住了泰山精神的实质、本质,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光有气势,还不够,很可能成为号角式的诗人。马启代的诗歌技巧臻于圆熟,为当代新诗贡献了很多奇谲而饱含真理的意象,比如他诗中的蚯蚓、乌鸦,可以说是千古卓绝的意象。我们审视他诗歌中的若干意象,蓦然发现大多意象具有支离破碎的残缺之美,正是这不够完整和饱满形成了巨大的艺术张力和审美空间,但谁也无法否认,化入其中的情感是真诚充沛的,惊世骇俗的思想是犀利深刻的。马启代是思想型的诗人,是诗性的思想家,他鲜明的辨识度在于把二者完美地结合起来,既避免了脱离时代的虚无飘渺,又避免了亦步亦趋的守旧笨拙。他的诗空灵又感沉重,沉重又觉飘逸。他鲜明的风格得益于气势、情感、思想和技艺的融会贯通,最终发出属于自己及时代的独一无二的声音。

 

原在《延河》上半月刊2024年第2期

简介
王立世,中国作协会员。在《诗刊》《创世纪》《中国作家》等国内外多家报刊发表诗歌1500多首,在《诗探索》《江南诗》《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发表诗歌评论150多篇。诗歌代表作《夹缝》被《世界诗人》推选为2015“中国好诗榜”二十首之一,入选高三语文试题。诗歌入选《诗日子》《新世纪诗典》《中国新诗排行榜》等100多部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介到美国、英国、土耳其等国。《文艺报》《文学报》《名作欣赏》等报刊多次推出本人作品的评论文章。获“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新锐奖、全国第二十五届鲁藜诗歌奖二等奖、2021年全国十佳诗歌评论家、2022年第二届“名作欣赏杯”晋版图书书评大赛二等奖、首届“新时代.鲁迅诗歌评论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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