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脚狗

白花镇街上，有一条三脚狗
每一趟货车开过，它都会
提着半条断腿
追着咬
从街村一直追出场口

七年前，正是一辆满载碎石的大货
取走了它半条后腿
从此人间倾斜，喇叭声如钢锯
所有货车都成为它的敌人
一场抗战快打完了
它还没有抚平，心中那抹仇恨

手指记

在小区环形道上走步
走一圈，便倒下一根手指
走一圈，便倒下一根手指
有时候走神，
不知走到哪根手指上了
索性从拇指开始，重新来过
我很幸运，每次从拇指出发，
偶有周折
总能沿一根小指走回到家
不像有些痴迷的人，在熟悉的
轨道上循环往复
走着走着，又从小指回到了拇指

黑夜词

没有谁真正读懂过黑夜
黑丝绒的天幕上
尽是盲文
月升日落
是一层意思
月亮隐去，而灯火出来
意思又推进一层
最后连灯火也熄灭了
在你说出黑是黑夜带来的之前
先想一想
谁的体内没有一团黑
谁又能用这点黑
培育出十万颗星星

乡下的石头

我曾用割草的镰刀，在它身上
刻下过我的名字
每一笔都那么深，每一刀
都那么狠……五十年后
我回到这里，我的名字已看不见了
石头的伤口已自动愈合
想此生，我杀字如麻，捉笔如刀
当了半辈子警察
最终还是没狠过岁月

人间缺少石头一样的听众

语言无用。一个人熬到退休
已没有资格呼朋唤友
时光不留人，不断抽离你的兴趣
一是走的兴趣。祖国辽阔
还有许多省市没有去过
那时常安慰自己：等退休以后……
殊不知退休后的身体已是
漏洞百出的风箱，吹不燃一团火
二是说的兴趣。
人间缺少石头一样的听众
你不想当祥林嫂，不想做乌鸦
积攒了一肚子的话
连儿女和孙辈都不爱听
你只能去跟花说
跟流水说，跟大路上的风说

前身

月光如宠物，有一只
猫的皮毛、舌头，和挠人的胡须。

那夜在书房，是谁
舔舐我的脚背。
酥酥的、麻麻的感觉
瞬间传遍全身。

月光的前身一定是一只猫。
后来我睡了，卧室的门
也轻轻关上。
它照样从窗帘的缝隙
和仅有的破洞钻出来
在我的被单上
留一串梅花的脚印。

去江边

没有阳光我照样穿过小区
去往江边的路不是大河
也盖过一条小溪

“大冬天，一条江有什么好看的？”
你一定会这么说
你没有经历过，一汪流水
在体内为你洗卵石，几十年了

那样的情景谁能扛得住：
寒冬腊月，
一群女人围在江边
洗卵石，如洗萝卜

吹笛人

星期天起来，忽闻窗外
有人吹笛子
我将头贴近窗玻璃
稀疏的小车引领着稀疏的摩托
行驶在冬天的风中
银杏树的叶子还没有掉完
太阳要出不出的样子
悠扬的笛声从侧面的楼群中传过来
和薄雾混在一起
他吹奏的是名段还是即兴曲
都不重要了
我想感谢这个吹笛子的人
大清早，就将我们
居住的城市，安放在一段旋律中

城墙石

1500多米的人头山上
有一块红色石头，形同斧劈
状如城墙。屹立在
金沙江河谷通往彝区的风口上

彝族兄弟曲比阿乌告诉我
历朝历代，
这块石头都被神一样敬着
大雪封山的时候，彝村的孩子
会从各家各户跑出来
到石头下避风，然后用
自家柴禾，
在雪地里燃一堆篝火……

夜宿桫椤谷

地球睡去
峡谷是它的心脏

当弦月瘦成
西天一枚香蕉的时候
流水的心跳声
清晰传来

星宿回到人间就黯淡了
就沦落为
草丛中的萤火

那夜，我们说到不朽
说到桫椤
只有风，反复
从我们的体内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