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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最终独自上路(组诗)


  导读:安海茵,女,现居哈尔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文学作品发表并收入各年度选本。《诗林》主编。

那些水背负着北去的使命
 
A
此刻,游船拖弋的两道泡沫
久未消融;
我的身体越过漆成白色的栏杆
与沉睡水底的云纹铜鼎和编钟的侧影
无限接近。
 
来吧,鸥鸟从手臂上起飞
轨迹在逃,不愿被丹江水库反复阐述和释义。
个体的份量与满溢的水域相互擦亮,
写诗的人在令人眩晕的云阵中
给房屋和篱笆标记
体积、密度和坐标。
——无论哪一种权衡
都不愿摒弃温床和胸膛里的地图。
 
B
一帧帧关于告别的画面在纪念馆中生成
昼夜不舍的深情。
最后一堂课,最后一顿晚饭,
最后一夜在最后拿走了全部的语感
车辙和筋骨装进最后的八音盒。
 
巷口的老树不愿漂泊
它把根系留给了摇晃的星辰和北上的鱼群。
而那些离乡的人拖走了迷茫的身影
一次又一次,背离刀刃般的地平线。
不提泪水,
也不必袒露软弱的心。
 
被划伤的乡愁隐匿进萤火虫和红灵菇。
升高的水位隐匿进强光映亮的图景。
大手笔的规划,也还亮着
南水成为统一称谓,背负上北去的使命
而仍葆有最初的清澈。
 
C
牛羊被打捞。
僻远处的呼喊被打捞。
影子和淅川尽头的野火,
它们随着北上的水  迁徙以远
也被一一打捞。
 
上苍在古城就这样预埋了天命与禀赋。
魁星楼的色调凝重如斯,
记忆轻易让碧波没过头顶。
鱼尾抓住了岩石  重又分蘖
人们一直走着,一直悬空
他们的鞋子还沾着故园的谷雨。
 
D
多年后的春日下午
那些写诗的人试图打开一座城市
风琴般的褶皱。
 
音符状的一盏盏灯火持续浮游,
实际上所知甚少
而又天然恪守天鹅的秩序,
初衷只是让我们的另一面
不再渴着。
 
灯火群呼应那渐密的鼓点,
一再让渡出素朴而甘甜的结晶体。
它们的亮着就是楚风和火焰,
就是被铭记的那一个。
 
海的抒情从日落开始
 
这个时辰的东海,
仿佛只给了我一个人。
一个人的镕光铄金。
一个人的裙裾饱蘸着美和枯萎。
 
这之后就将是黑夜——
一个人将海水切片成
微观的轰鸣。
悬挂在桅杆上,琉璃叮咚。
 
这抒情的余韵
仿若来自云端的奔赴。
此刻,海水一旦熄灭
我和被清洗的焰火就会性命相见。
 
海知道我来过
 
从严酷的北国来到大海身边,
这实在是件救命的事情。
 
一再说起呼吸感。
说起大奏舞重彩
木鱼和扁鼓滚浪翻花。
说起发烧的余烬将
一场零距离的拥抱
全息投影。
子夜的小耳朵,
一直在听海水叩门的声音。
 
我想我还是走吧,
石塘的灯塔和每一艘船都知道我来过。
 
东经121度,北纬28度。
我想我还是该在第一缕曙光的
地理经纬点上
收藏好大海的心电图。
 
海那么庞大
 
海那么庞大。
却绝不辜负。
尽管我随时深陷进咸口的旋涡。
 
浪花的气息漫天都是,
我们写下的诗篇也是
迷人,却又短促。
 
我所偏得的每一分钟的东海,
都积攒下庞大的空。
这样就可以,
轻易收纳一整座透明的海洋。
 
七彩小箬村噙着一百米的海蜃
麦饼的香我也存了下来。
海风说,石头屋随时都在,
我却知道,他一旦离开
我所钟情的海就失去了故乡。
 
露西亚餐厅和露珠
 
米沙的胡子一翘一翘
他弹奏手风琴的手也同样神气
米沙的心啊,
还在惦念那些风雪中迷航的人
那些匆匆的步履
痴恋松花江边玫瑰色的晚霞
每天每天,
中央大街上都有任性的孩子
不肯回家
 
尼娜的钢琴还在
那些银器和烛台还在
还有落雨纷纷的故事
和银明瓦亮的旧人物的灵魂
仿佛痛苦,原本只是必经的命运
 
我只是不经意间被露西亚的常青藤蔓
一再牵绊
我曾在众多的清晨和黄昏
和鸽子一起守在露西亚的门前
我看见过那些曼妙的哈尔滨姑娘
露珠般饱满和生动
她们的皮靴在面包石上踢踏作响
她们的披肩一再亲近松脂味儿的壁炉
 
在这座北方城市的冬日
写诗和听歌都是危险的钢丝
既然世事譬如朝露
那仁慈的江水慨然成冰
既然万物必将被说出
示爱羞涩者的手指压住了嘴唇
那些米沙属性的木刻宛在,刀痕尚新
 
泌 盐
 
一场盛大的海风堪称
晚餐时分的佐料。
桐花树和海榄雌张开无数毛孔。
红树林的生态意义其实有多款,
这场滩涂与风的相遇
注定了谜底就是泌盐。
——忧伤总是愈拧愈紧,
花蕊纷纷落泪。
这样的词句只出现一次就够了:
“像命运一样单薄”。
 
他和她从来都看不完整,
处于风暴中心的蓝色调的哔哔啵啵。
咸水和淡水幽灵般交换
红褐谱系。
那些渗透时不小心折伤的触角,
那些让人张不开口的咸与涩,
我已是这般的阑珊,
却仍和走过这片红树林的
人们一起,
一忽儿惺忪细碾,
继而比兴磅礴。
 
春日柑橘园
 
春日柑橘园
雨水是良夜的柔光剂
草拟的诗句起起落落
一点点被洇湿
连同别的什么一起,留在了这里
 
橘花的香气高悬,如同饱满的迢遥的星辰
与指尖相距寸许,或许还远
我们在桥上三三两两聚着
等一条船经过
等柑橘的汁水四溅
盛满春日的杯盏
 
我说我是第一次见到橘花啊
仿佛走了那么远的路
从艰涩的北国来到黄岩
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就是为了在持续的眩晕的甜里
用指尖轻触那轮
深情而洁净的圆月
 
乌岩头村
 
褐色石头最适合小憩
一块安全感满满的石头
足以让远行者栖身此处山水
敛心安居
 
我在若干年后溯溪而上
远远望定乌岩头的岩
堆砌了那么多烟火和雨声
 
一朵花和另一朵花
谁才是沾了露水才开的?
一块石头和另一块石头
哪一块藏得住鸽子和云霞?
我想用词句来定格跳脱的春日
我想让迷狂之心在井水里一再浸凉
 
银瓶山遇雨
 
一场雨就这样打开群山的怀抱。
瓶口微倾,隐去不疾不徐的等
两点钟的方向凝眸一瞬。
 
 
春暮之刃无数次切割微观的
飞瀑小生态。
他侧了身,容我先行
轻易让过了若干盏盛满落花的雨。
 
 
一定有过那样的时刻吧?
一场雨的奔赴以及
相遇的人及时离开。
叮咚作响的涟漪
和那么多的云岚切片一起
腾跃成小小的马匹
跑过银瓶山所有的山脊。
 
在黄旗山遭逢的阳光
 
在黄旗山遭逢的阳光,
倾向于生活甚过自身的神迹。
 
隐士般缄默的白琵鹭
美得令人眩晕,
它的翅膀斜掠过一小段儿的雨幕琴弦。
 
来访的人怀抱雨水的箴言。
她走了那么远
愈来愈笨拙,羞怯,
懊悔于一颗不完美的心。
 
荆棘之后的面庞被一一映亮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栀子花一再沾染竹叶间的露水,
将樽中的甜酒重新命名。
 
车子和人在庐江跌宕成一枚枚
微渺的逗点。
一日之内,
我们遍访在这片土地上提灯的人,
那荆棘之后的面庞被一一映亮。
周瑜,刘秉璋,吴长庆,丁汝昌,孙立人
这些人的骨骼清奇,
容貌或俊美,或端正,
由照片后面凝视着我
唇齿间满是欲说还休的命运。
 
总是这样,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光芒。
这些抱持信仰的眸子流转,
饱藏明矾石寒涩的箴言。
总是这样的——
你所眷顾的,
成就我所吟诵的。
这些饱含热泪的名字啊,
时时擦洗众生得福的杯盏。
 
像梦一样醒着
 
雨忽然落下来
割据茶谷之中庞大的织锦。
一场花事更迭了旧的那一场,
矢量的记忆永不变形。
 
蛙声是每一角屋檐下的门铃,
分贝无限加量 
混音自带剧情
我听着,听着
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房门。
我惦记初霁的草坪上,
那轮人造的月亮是不是还
像梦一样醒着。
 
虎凹的雨就这样降噪消音。
还在等那个未兑现的茶约。
 
麦 地
 
我从没有认真写过麦地。
哪怕一小块。篮球场大小。
微缩的景观。迷你的火把。
我一次次从麦地旁加速经过。
历史事件中,麦地与宿命总是互为隐喻……
那分明是下意识地回避着什么。
我想,在复数缀尾的路上,
一块麦地可能意味着神谕,腐烂,
以及燃烧。所以即便是经过,
人们总会不置一词。
又或许,大多数选择了绕行。
要是旅途中省略了麦地,乌鸦和
沸点的海水,
人们的每一次相逢都因此波澜不惊……
那该多好。
麦地里的鱼群也得以继续保持缄默。
有露水的夜里,
我和你跃上林梢,
安静地仰望那温存的巨鲸般的月球。
——我们不再谈论守望,
我们固执地认定,一路上陌生人的微笑
就是故里。
我们相信月光下的湖泊,
兀自汹涌,
宝石般的湖水倾覆了一块块麦地。
 
奔 马
 
当我在水泽边邂逅奔马
它疲累的额头轻触那些长得略高的野草
我在离它十几米的地方
就不再走近
但我知道,我会等到
它释放开来的温驯的焰火
 
奔马,它在我的每一次旅行中都会出现
每一次遇见,都佐以梦境般的轰鸣
我无从想象它的来处
它自有镀金的小小王国
和染着神谕气息的——
那轻耸背脊的草甸
 
我发觉伤逝似乎难以浸染
奔马的瞳仁
即便它不时噙满温存的眼泪
而马蹄一旦砸进沉甸甸的雨水
总是将迷茫和泥泞
夯实在盘根错节的土地上
 
奔马,噼噼啪啪甩开白色烟花的尾巴
我慢慢走上山冈,向它来时的云霞望去
而我的泥土般的手掌,从来都
不能真正带走它

在汝州,遇见雪
 
把桃花交付给一场雪
在此前,是我无可想象之事
在汝州,我确认了桃花雪、梨花雪、海棠雪
以及玉兰雪、紫荆雪
以及树篱上的雪
鞋子踏上去即刻呐喊的雪
纷飞的泪水灌注的雪
一个女人把溅湿的心深埋进雪中,
她的路通向另一场风雪和
看不见的命运。

当然还有,汝瓷饱蘸月光
人行道上的春风极简。
我在风雪弥漫夜看到慈悲的脸。
真好啊!
以柔软的雪轻易破开花朵之核,
平原上的人们
执意于琉璃屋顶的又一次隐身。

而我舍出去的光阴仍将被辜负
被零度的雪灼伤的滋味,我懂。

真好,还能抱持完整的颂词
与深度痊愈
总是要这样的,
一场雪最终独自上路
总是这样——她缄默
恪守住内里的沸腾。
简介
安海茵,女,现居哈尔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文学作品发表并收入各年度选本。《诗林》主编。
责任编辑: 山野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