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了一笔只能描述的
小王国
推土机留下的两个土堆
四周积起玻璃那么厚的
一层薄水。杂草很快就长出来
布局和长短疏密有致
用心之美源于自生自灭的理论
只要我们清除记忆中的湖山景象
目光只看它们,不要越过边界
像巨人把捧在手上的盆景
当成无法进入的国度
眼前的世界就是仙境
两山沉浮于倒映的云海,云朵
长出青草。孤单的鸟用两个身体
飞行或啄食。一只青蛙在水底走路
以为潜得很深但绿色的脊背
露在外面,背后拖着
泥尘洇散的水波。另一只青蛙
蹲在土堆上鼓腹叫喊,颇像
生活在孤峰的人向天空敬献明亮的声音
我每天都会沉迷于类似的
小王国,它们由不同的物质组建
有大异其趣的存在感,随处可见同时又
隐匿于不见,转眼即灭
当巨人——野外作业的满身散发着
汽油味的工人——穿着水靴
从水面上哐啷哐啷走过,用脚
狠狠地踢垮土堆。一个无力自保的
唯美国度马上破碎。因此我每天
都有亡国之痛却又止于沉默
站立在一片积水边上
就像站在一个王国的外面
黄 昏
黄昏时,近距离观看白鹭
悠然打开翅膀
从身前低飞而去,身体一浮
一疼,一空:分明是自己白天的灵魂
飞走了。同时,在白鹭飞走的那儿
突然出现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落日的光照着他,看不清面孔
像一团光有了人形,越走越近
两个人影碰头时
身体一震,一沉,一收
分明是自己夜晚的灵魂回来了
秋天的向日葵
统一的不可一世之美
曾在天空的天空上旋转绽放
曾在天空的天空中引导万物
曾在天空的天空下成为美好灵魂的象征
我在黄昏骑车经过那儿
——暗红的天幕下
被放弃的向日葵高出众草
颜色变黑,茎秆、叶片和饼
样子如异常的生铁。尖锐,暴戾
颓废,却又焦脆得一触即碎
如一个个火中抢回的无意义的
遗物:美和它的时间及审美运动
带走了花的奇迹,只剩下支撑美的
废旧的冷兵器和丑陋的幽灵
向日葵地的尽头,立着柳树
柏树和杨树。夕照下
一辆辆暮归的摩托正驶入金灿灿的村庄
人们做饭,访友,喝酒,唱花灯
在自己的屋檐下赶一场场庙会
世俗之美浸透了每根天线
每条小巷和每堵墙
我停在一个土丘,虚与实之间
发现自己两边都靠不着
而且两边都不足以用美说服我
生活的生活之上
生活的生活之中
生活的生活之下
我都不在,而在生活之外
有被弃的沉默,拒绝的悲愤
内心的真理之轴已然越磨越细
如这根插在地上不知何用的铁丝
风一吹,惶然地发出阵阵剧烈的震颤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疼
只能说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