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虎部落的正午

如果存在时间
在巴尔虎部落，它的形态就是起伏的
那是落在牛背上的光，羊背上的雨
落在呼麦上的云。关于起伏
还有落在飞鹰翅膀上的烟尘

“那位躲避火焰的人
在巴尔虎星夜靠近河流，北方啊
他说，在洪水滔天的地方
是什么最需要救助？”

在这个概念外延的部分
一位长者说起舞蹈的马匹
说骑手遵从祖先的习俗，他们听马倾诉
还说在阳光草原上
沉默不语的大魂静卧于草海
世代看着成长的骑手，看着他们
在马背上高举双臂
表达心之意

“驼群
年老与年轻的山峰，近在咫尺的绵延
召唤雪和火焰，这是巴尔虎部落的夏天”

总有一群幸福的人
降生在幸福之地，那些精灵般的蒙古马
曾经是驰骋的家
昂首奔天涯


在额尔古纳

那条路
河让我们通行，额尔古纳就在那里
松鼠也在那里，它在白桦林边停留了瞬间
我看见在它明亮的眼睛里
呈现出整个夏天

河让我们通行，如果天降大雪
我们会怀念草原上的路
怀念鹰隼的自由之翼
还有额尔古纳的云
云的金边环梦一样的屋宇

夜色弥漫额尔古纳
除了灯光，仍然可见金黄
云凝滞在天空，云上的城池里
安居着所有离世的亲人
人间乐声响起，幼松垂首

“就在群山之间
河流一直护佑着人和马群
我们从一侧走过，惊动尘封之翼
美丽的鸽子流下泪滴”


室韦

最初的源头
隐藏在一场祈雨中，天空阴云密布
智者的箴言汇入语言之海
名词高洁，动词素雅，形容词华丽
最初的森林里白鹿鸣唱
一个黎明刚刚泛红

“那些人没有转身
他们将烈酒洒在地上，心念室韦
眼望近旁的源流……”

逆河而行
去往远方的路旁生长着茂密的白桦林
空中白云燃烧成雪，你无法想象的火焰
向上升腾，那是风追逐烈日
年长的狩猎人为河流命名

“他们走出来
将母亲和女儿留在林间营地
对着空寂的野地大喊：母亲的源流……”

额尔古纳
这恩赐！这飘逸柔软的身躯
每一道纹理都透着天光
此刻，这月空，周边行走着百兽
各自神态安详

“夜晚
有一种旅途早就注定
被等待的人，连连感叹的人
流连在额尔古纳河畔”


乌兰山

去迎迓一场雨
在高处清凉的风中倾听天地竖琴
面向河流

额尔古纳河
被天光掩映的，不是水底暗流
暗影缠绕着山峦
休牧的草场不见牛羊

可见异国
在乌兰山顶，有人手指额尔古纳河对岸
飞鸟没有国籍，一块石碑纪念往昔的营盘
那么多故人，他们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他们长路的最后一步停在了哪里

“在烟雨苍茫中
我们穿越呼伦贝尔腹地
雨未停，草地直抵天边，水面如奶
乌兰山下的雨幕
遮蔽一个幻梦”


满洲里

不能再向北了
向西北凝望赤塔，请不要说鲜红
请牢牢记住这个遥远的边地
满洲里！满洲里！在呼伦贝尔高原上
永远是执鞭的牧童

再向西北
越过大湖就是伊尔库斯克
那就更远了！那里有牧人识别回家的马蹄

我们来了
停留一晚，在圆形之旅的一点
联想到一个名词：边境线
满洲里！我们在你夜晚的灯光中
咀嚼别样的风，自由来去的风
指向苍穹的尖顶

我是想带走些什么的
可我带不走遗憾，在传奇一样的满洲里
我少年的记忆被时间唤醒
满洲里！我曾经感觉的遥远
居然就在眼前
亲切而灿烂


告别额尔古纳河的方式

我捕捉到倏忽一瞬
室韦午夜降临，朋友们都睡了
那个时刻万神守岸，万马魂魄安宁
群星饮水，照耀遗址和背影

需要恳谈
在我与部族之间，部族与秘史之间
额尔古纳河昭示着什么
她不会对你说，众神的姐妹
她们的嫁妆不仅有近空洁白的云朵
还有草的葱绿，马莲花的淡紫
玛瑙石中透出的一线鲜红

她们分散在人海
在额尔古纳河沿岸成为人的母亲
她们煮茶，在冬夜喂养羔羊
只要她们活着，部族就有移动的营地
她们是上苍的遣使
用饱含仁慈辛劳的言行
证明神的存在
隐姓埋名

那一闪不是水光
也不是白狐起舞
那是月色下的点燃，求梦得梦
求云海下的额尔古纳河
接住天堂的歌声


莫尔格勒河

在一个肘弯接一个肘弯的地方
矮于草尖的神，迎来目送迁徙的鸟群
没有任何怀想比神的存在更古老
不要想到可视，或在桂花树下嗅到馨香
这样的弯曲甚至超越了宿命
它是高原上的迷宫
通道密布

触觉只能是水
如果你能穿越美丽的沼泽
你就获得了神的宽宥，这种考验
只能属于那些奔赴者，为了胜景
他们义无反顾。莫尔格勒河
八月高远，我感觉到他们
还有她们，从纸页泛黄的秘史里走出来
你的岸边神曲回旋
游人们发出惊叹

莫尔格勒河
我是阅读者，我是朝觐者，我知道
我行走或停留在不朽的神祇中
你是天河！我这样告诉自己
你是蒙古高原剪不断的思绪
倚着天体日夜奔流


别辞：献给呼伦贝尔

我可以听懂白云之语
在额尔古纳河某个流段，大鸟振翅
以它的方式呼唤着同类和天空

我获得了一个通道
在湛蓝与洁白之间，那斜飞着的
金色的光芒，不会显露出阶梯
就如纵马那样，成为风之子

凭高视下，呼伦贝尔
你的夏日再一次呈现往日时光
金戈铁马隐伏草丛，马嘶声在沼泽那边
牛羊点缀着苍茫，马群掠过
年轻的骑手在蒙古马背上
纵情展示飞的天性

在人迹罕至的山谷百花盛开
史籍中透出香气
挥鞭的蒙古少女不会抽打马身
她们用鞭梢在空中画出海拉尔河
额尔古纳河，莫尔格勒河
在烈马扬起前蹄的时候
她们画出大兴安岭的轮廓

我能记述的那么少
呼伦贝尔，我需要在最深的寂静里
寻找到贴切的语词
我的心迹已经寄放于此，就说一曲牧歌吧
说这样的表达因何充满了感伤
让一场盛宴结束在天幕垂落
而我，却对你一读再读
直到在独自一人的冥思中
再一次看见你蝴蝶一样的身影
栖息在时间之侧

刊于《骏马》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