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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评与诗评


  导读:呼岩鸾,当代诗人,文学评论家。已出版诗集、文学评论集等十余部。
  现代有两个作家,写食物的散文最多。一个是“五四”时代的梁实秋,写了散文集《雅舍谈吃》。一个是晚近些的汪曾祺,写了食物散文几十篇。他们都精于吃,吃的品种多又吃得细,注意观察探究;又都懂得文学懂得诗歌,都能在品咂食物时品咂诗歌。他们的食评与诗评,于人进食享受口福与读诗作诗都有助益。
 
  梁实秋有一篇散文,名《由一位厨师自杀谈起》。诗人自杀社会,沸沸扬扬,厨师自杀或有,从未引起注意。诗人屈原沉江自杀,非关厨师的食物,他和厨师发生关系是死后祭祀的粽子。但梁实秋这一篇文章,偏偏让人由厨师的自杀想到诗人的自杀,,在客观上把厨师的自杀和诗人的自杀放在平等的地位,认为二者都是重大社会事件。他引用报纸新闻先说古罗马著名厨师阿皮舍斯的自杀,给法王路易十四供奉御膳的大司务瓦台尔的自杀,拿破仑御用厨师拉吉皮埃为保持地位追随皇帝征战冻死途中的事件,三位历史名厨都是为名厨的荣誉而自我结束宝贵生命的。跟着说到当时(1966年)巴黎阿兰·齐克因他开设的饭店,比法国权威食评刊物《米舍尔响导》降级,失望自杀了。这个饭店得到过美国总统罗斯福夫人、法国贝尔蒙多公爵、温莎公爵等众多名人的喜爱。《米舍尔响导》是态度严谨公平不会因受贿而滥评的著名食评刊物,一语可定饭店的品级。这位名厨因失去荣誉举枪对准心窝。
  梁实秋对这位名厨的议论合榫合卯地指向诗人与诗歌。烹饪是艺术,作诗是艺术。厨师“在选材上有考究,刀法上有考究,然后火力的强弱,时间的久留,佐料的搭配,咸淡的酌量,都能融合贯通,得心应手”,这不就是主题、题材、修辞、韵律、节奏等诗歌技法的形象化说法吗?“对一桌菜看看,闻闻、尝尝,就想到厨师的匠心独运,如同看一幅画的布局色彩线条,就想到画家的胸襟境界”。解读一首诗心通灵犀时,不也就想到诗人的匠心与境界吗?梁实秋认为最重要的,两三样无懈可击的拿手菜,不虞人仿制也仿制不来,才是艺术。好诗也要达到这样的艺术层面呀。梁实秋还说厨艺可传授的是技术是知识,但最高奥妙要靠自己心领神会;学习写诗不也就是取得课堂之上课堂之外不可传授似在冥冥之中的最高奥妙吗?
  厨师和诗人都是艺术家,都追求艺术荣誉,为了艺术荣誉皆可能自杀。屈原想到他诗歌中的理想不能实现就自杀了。诗人兰波和厨师阿兰·齐克先后自杀,在法国引起一样的轰动,爱美食爱诗歌又荣誉观念很强的法国人民对这二人因荣誉自杀也给予了荣誉。中国当代诗人海子自杀有种种原因,但生前倍受冷遇是一个重要原因。他诗歌的重大价值除得到西川、骆一禾等几个诗人的尊重外,被很多人贬低。西川《死亡后记》提出海子自杀的五大原因,第四条就是“荣誉问题”。继海子自杀以后,中国约有20多名诗人自杀;而厨师因用地沟油炒菜,用苏丹红染色,烹制假名菜受罚事件层出不穷,却仍戴白色高帽翻动炒勺。
 
  汪曾祺是散文大师、小说家、戏剧家,旧诗新诗都写也写得好。他当大学生,当右派分子,当专业作家,遍吃民间食物,品咂出了食味也品咂出了文学与诗歌的味道。
  《吃食和文学》,说了由吃食引发的三种文学修养。第一是“作家口味要杂一点”,从北京豆汁儿到广东龙虱到贵州鱼腥菜都试着吃吃。“生活多一点,兴趣广一点”,集聚创作资源。第二是要和能吃苦瓜一样,端正文学评论欣赏的态度,要习惯苦瓜一样的作品并接受它不排斥它。苦瓜食法多样,对作品尽可见仁见智,可探索其真理可探索其美学。苦瓜可以叫它瓜,可以叫它葫芦,只要能吃就行。只要是文学作品,现实主义的或现代主义的都可取。第三是咸菜酱菜是一种中国文化,写了咸菜酱菜的小说是“文化小说”。咸菜酱菜起源古老,底细至今摸不清。作家写文化不必写“荒邈难稽”的咸菜本源,只写现时还吃着的豆豉、“春不老”、霉干菜。“我们在小说里要表现的文化,首先是现在的,活着的;其次是昨天的,消失不久的。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尝得出,想得透”。写诗评诗也得靠上面的三点道理。有一个诗人,是汪曾祺西南联大的同学,教他逼他学会了吃苦瓜,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一桌上齐,他咬咬牙全吃了,吃习惯了,吃出了文学之道。
  《韭菜花》。汪曾祺品尝过全国各地腌制的韭菜花,也评论了古代杨凝式书法作品《韭花帖》:
  昼寝乍兴,朝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呈味之始。助其肥羜,实为珍馐。充腹之余铭饥载切,谨修状陈谢,伏惟鉴察,谨状。
      七月十一日  凝之状

 
  这是一封短信(相当于当今手机微信),古代著名书法家写在纸页流传后世成了书法作品。汪曾祺评字,“字写得好”,多写草书的人尊重收信人写了楷书。但主要是评文,“文章极有风致”,“文字完整,全篇可读,读之如今人语,至为亲切”,“是文学作品”,“像韭菜花这样极平常,但极有味的东西,是应该出现在文学作品里的”。
  实际上这是一首像古汉赋一样铿锵跳动的短诗,是一首古代的口语诗。这首诗的好处,汪曾祺说得很清楚了。“韭花见之于法帖,此为第一次”,“见之于文学作品,这也是头一回”,见之于汪曾祺作品是第二回了;见之于现代白话口语诗,似还未见到。
  联系到杨凝式身世,则这首诗更有读头。他是五代梁唐晋汉周五朝元老,官至太子太保,是皇帝之下的正国级高官,居然欣赏韭菜花那样卑贱的穷人食物,“收到朋友赠送的一点韭菜花,却是那样感激,正儿八经地写了一封信”。清廉的高官的短诗,有多么悠远的人情味啊。
  汪曾祺以葵和薤两种蔬菜首先引伸出孔子所言的诗的功用,诗能“兴观群怨,多识草木虫鱼”,对草木虫鱼有兴趣,就能对生活有兴趣,就能用诗去“兴观群怨”;继而引伸到,不但要吃国内原生葵薤大白菜,也要把外国传来的菠菜莴苣笋西红柿洋葱吃成国产菜;口味扩展到文学上,也要吸收外国的文学理论、诗歌理论使之中国化。
  《泡茶馆》。汪曾祺在昆明读西南联大,常和同学们一起泡各式茶馆。穷学生在茶馆里自然要喝茶, 吃粗陋点心地产瓜果充饥;但主要的是说话聊天,交流思想,读书写作,他最初的几篇小说就是在茶馆里写出来的。品尝着现代的茶水食品,自然也品评现代的新诗。有一次,他在茶馆墙上看见了黑笔涂鸦的一首小诗: 
记得旧时好,
跟随爹爹去吃茶。
门前磨螺壳,
巷口弄泥沙。

 
  正在吃着茶的汪曾祺吃了一惊,“发现了一首诗,一首真正的诗”,“这使我大为惊异了,这是什么人写的呢”?诗的作者消失了,诗被一个大作家记了几十年,不像有的名诗人,人们只知他的名不知他的诗。
  汪曾祺由食物加强了古人关于诗之功用的体验,在《草木虫鱼鸟兽》一文中发表了自己的两首自由体新诗。
 
  落 

漠漠春阴柳未青,
冻云欲湿上元灯。
行过玉渊潭畔路,
去年残叶太分明。
汽车开过湖边,
带起一群落叶。
落叶追着汽车,
一直追得很远。
终于没有力气了,
又纷纷地停下了。
“你神气什么? 
还的的地叫!
甭理它。
咱们讲故事。
秋天,
早晨的露水……

 
 啄木鸟

啄木鸟追逐着雌鸟,
红胸脯发出无声的喊叫,
它们一翅飞出树林,
落在湖边的柳梢。
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孩子,
一声大叫。
啄木鸟吃了一惊,
他身边已经没有雌鸟。
不一会树林里传出啄木的声音,
他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烦恼。

 
  汪曾祺散文与诗歌的风格一致,都在淡泊中透出深意。落叶与啄木鸟的故事,从容恬适地叙说了中国人民在动乱后恢复过来的热爱生活乐天知命又善于思想的本真性情。在文学上搞这个主意那个主义是搞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的,只有千秋万代的人民都说好的才是好东西。单单凭一个词两个词判决一件东西是坏东西,是不文学不法律不人道的。
 
  当代诗人包容冰由于所生活的时代,和所寄身的僻地穷乡,所吃的食物和梁实秋及汪曾祺很不一样,不是中产阶级的,不是典型民间的,却是穷人的饥饿转向温饱的。他吃素食尚不足,辅以野菜野果,鲜有肉食。吃上“皇粮”,亦曾参与饮宴,喝酒吃肉,却生忏悔心。后来学佛成梅川居士,经年持戒茹素,永断了酒肉。因之,包容冰诗歌多写饥饿与食物,对此的记忆刻骨铭心。苏轼是东坡居士,定时定节食素,作《猪肉颂》为民鼓腹是福德。曾在体制内追求进步的老舍,为民养猪作养猪诗也是福德。梁实秋自称“没有方外朋友”,作介绍荤素杂烩的《佛跳墙》菜谱文,并不为忤。汪曾祺看来亲近佛教,虽写《食肉者不鄙》,介绍各地有名肉食,但也在《咸菜和文化》中考证了佛教和咸菜的渊源关系。佛教徒戒荤食素,为保证一年四季吃到蔬菜,即腌咸菜以备佐饭。他家乡最好的咸菜出自尼姑庵,尼姑常作为礼物送居士。胡适是藏晖居士,周作人是苦住庵居士,自称老僧,都依时依节食素。
  中国食文化书籍很多。古代有元朝《饮膳正要》,是皇家饮食;清代有《随园食单》《笠翁偶集·饮馔部》,是士大夫饮食;现当代有《媛姍食谱》《烹调原理》《中国吃》及汪曾祺作序的《学人谈吃》,是平民知识分子饮食。此类食文化著作,谈食物又说诗论文。舌尖上的中国的业力,不谓不大不特色。所有这些如此种种,都和佛教诗人包容冰诗歌与诗歌中的食物,相距遥远又譬如两重天下的景象。
 
  梁实秋与汪曾祺和包容冰隔开了两个或一个时代,不曾看到包容冰的诗而评他的诗与评他诗中的食物。我常读包容冰的诗熟悉了他的诗,也熟悉甘肃食物和食俗,故想评他诗中的食物再来评他的诗,给“食评与诗评”增加内容。
  皇后的乳汁与农妇的乳汁是一样的,太子与贫儿食物的差别是在断奶以后。包容冰降生,先吃贫穷饥饿母亲的乳汁,继而吃“梭罗儿拌汤”:
 曾祖母在临终前三天还嘱咐
 把那梭罗儿拌汤留上几口
那娃哭起来,我心如刀绞……

    ——长诗《父亲,母亲》

  “梭罗儿拌汤”者,是悬浮着梭状小面疙瘩的面汤也,用小麦、玉米或荞麦面粉之一种煮成。吃过为病中曾祖母做的拌汤的诗人,用三行诗在一个碗里盛进了比三座大山还重的感情。接着漫长的饥饿岁月开始了。
 
 饥饿的童年
 
如果让我慢慢说出童年的酸与甜
苦与辣
泪水就在眼里打旋——
喜鹊在门前的柳树上垒窝
成群的麻雀在头顶飞过
自留地的青稞一边拔节,一边抽穗
上山剜苦苦菜的母亲不见回来
望着邻居家屋顶淡蓝的炊烟
我不断咽着口水,减缓饥饿的撕扯
双手抱紧塌陷的肚皮
咬紧酸楚的牙齿……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早餐
每人每月十斤回销粮
包谷面苦苦菜拌汤
映照我消瘦的脸庞
跟苦苦菜一样的颜色
放学回家的路上
偷摘几穗农业社的青稞
揉着压饥儿。心里自责
这也是违背学校纪律的过错

 
  一国人民吃素尚不得饱餐的国家,苦苦菜救饥的乡村,宜于青稞生长的西北贫瘠地,对包谷面苦苦菜拌汤的食评里应该是什么滋味?诗评的人如果引不起饥饿的疼痛感,是谓全无心肝之人。
  饥饿的孩子吃生青稞粒,也吃生小麦粒:
 
捡起地埂上飘飞的麦子
一粒一粒,我先嚼出童年的欢乐
之后嚼出母亲的泪滴
喂饱了我半天的饥饿

         ——《穿过正午的时光》
 
  这样生吃的粮食里有眼泪,眼泪流进肚里饱了肚子,又流进诗里。
  饥饿的孩子满山遍野疯跑,寻找野菜野果充饥:
 
          苦苦菜一朵朵地绿
          车轮菜一棵棵地开
          布谷鸟一声声地叫
 
          四月的青杏把我喂养
          五月的野菜瓜在山坡上
          挤眉弄眼

                      ——长诗《描述:生命流程》
 
  祖国的大山这样爱自己的孩子,这种方式的爱教导诗人在苦难中写出了这样朝气饱满生机勃勃的诗篇。
  食肉,人本能之欲也,一个终年不知肉味的孩子也有此种心欲:
 
       牛粪燃烧的烟味儿,夹杂
       狗肉煮熟的香气弥漫
      我被逐在饲养场的门外,暗自流泪
 
      一只精瘦的黑狗越墙而入
      啃着带毛的狗蹄在雪地上跑
      回头瞧我的姿势慌张又可怜

               ——《遗失的童年旧事》
 
  正在长身体急需营养的孩子吃不到肉,他挖猪菜拌刷锅水喂肥“爱国猪”统购统销。他已经和牛一样干活却不知牛肉味,就从牛嘴里打起注意:
 
       在农业社饲养场里
       过夜。如果在牛口里挤出一把蚕豆
       在牛粪烟氤氲的火盆边
       一颗颗烤熟充饥

                 ——《牛粪烟薰裹的童年场景》

  “烤牛嘴蚕豆”,从无一个大美食家大文人见过食过品评过,只有包容冰吃过又写进了诗中。此非异味,实饿得没法不得已为之。
  诗人少年也曾在荒年揭不开锅时(并无大人物过来亲民揭锅盖察民情),为活命讨过饭:
       徒步一路行走,向三岔进发
       听说那里的饭店能讨上臊子面

          ——《低处行走》

  富庶地区的老丐发明了“叫化鸡”、“佛跳墙”等名菜,甘肃的乞儿向往臊子面——和北京杂酱面似的拌和着荤素汤料的面条。梁实秋《面条》评价过各种面条,吃过诗人尹石公的秘制美味面条,见过诗人包容冰乞讨来的路边野店西北臊子面否?
  包容冰感恩洋芋:

       洋芋救命的年月
       一滴泪水养活了一个村庄
       一个村庄的希望
       寄托在一颗洋芋蛋身上

      ——《秋天:寒露的风和阳光》

  洋芋又叫土豆,学名马铃薯,这又洋又土形似马铃铛的宝贵食物,是五百年前的明代一声帆船拨涛由南美洲送来中国的,丰富了中国的餐桌,救活了中国无数饥人,救活了一个诗人和他的村庄。人们都对洋芋感恩流泪了,洋芋在诗中像马铃铛一样叮当发声了。画过《中国马铃薯图谱》的作家汪曾祺在《马铃薯》一文中展示了这种食物的三生三世。诗人包容冰由感恩土豆而把自己的今世人生变作“土豆人生”,“在泥土里走出来的人/知道如何改变土豆的命运” (《土豆人生》)。
  包容冰苦读成才,当了乡村教师,吃上了仅够温饱的低水平皇粮。在社会上职场上有了朋友,免不了互相应酬宴请,也曾涉足肉山酒海,啖肉灌酒,跌落到“疯子傻子,哭过笑过骂过”的不伦境地。然由醉到醒,想到周边的穷苦乡亲与所负的育人教职,一窍灵心启动,大善根慧根发芽,学佛皈依,以居士身坚决在“肉山下止步,酒海前转身”,坚守五戒十善,彻底戒荤茹素,并作戒荤诗发表食素宣言。
 
   
 
让我想到养命的杂粮五谷
想到父辈们汗流浃背
在土地上躬耕的场景
一粒粮食握在手中
我的心好沉好重
压得一时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时常想到
圣哲树下一宿,日中一食的典范
想到君子固穷,食不求饱的榜示
但做一个君子难
做一个圣哲更难
那我就做一个平常的人算了
在平常的日子里永离荤腥
清汤寡水地度日。宁可
把肠胃里寄生的蛔虫饿死
也不把自己吃成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
肉们哄我馋我诱我
人们笑我讽我讥我
我也只有面对他们
憨憨地笑了……

 
  诗人持戒茹素是由伟大的教育家天人师佛陀释迦牟尼与伟大的教育家儒学先师孔丘作为精神支撑的,是牢不可破的。他敢于面对大鱼大肉,对人类大声说:“我不再吃它们!”在不得不身临的宴席,像禅宗六祖慧能一样挑吃“肉边菜”;牢记“一场烈酒后的觉醒”之悟,把酒啊肉啊色啊的诱惑“拒之门外”;对由酒肉勾引出的“肉质的狂徒”一忍再忍,醞成忍辱的蜜汁;不再有“十场酒肉,一年白活”的沉沦。诗人包容冰就这样,“从肉山的丛林中抽身出来……/远离血腥的污染/我清淡的血管里流淌植物芬芳的因子/我的呼吸有洋芋花香,蚕豆花香的气息”。他从此山清水秀干干净净地活着。
  诗人的茹素生活,贯穿于年年月月日日,快乐自足。多年如一年,一年如一月,一月如一日,一日如一餐。我只举《二十七只麻雀和一个诗人的晚餐》为例。
  这个诗人由教师升任校长,食宿在校。黄昏学校放学,林木蓊郁的空旷校园里只剩下他和他已点数多遍很熟悉了的二十七只麻雀,一起开始晚餐。麻雀欲求简单,地上有学生掰吃撒落的馍渣:
 
  那么多的的馍馍屑,麻雀兄弟
  够你们一日的口粮
  而我空着胃囊,也无法捡起
       只有你们菜籽般的眼睛
  不愿放过
  这些人类忽略的过错

 
  而诗人的晚餐也很简单:
 
  洋芋。白菜。挂面
  扶起清汤寡水的日子
  谁继续淡定荒凉,清除繁杂的思想

 
  如果不足,校园有一棵梨树的梨子熟了,还可加点补充:
 
  一颗颗熟透的梨子落下来
  解除我半日的饥饿
  这算不算晚餐


  诗人庆幸自己的生活方式:
  无酒无肉的日子正好凉血
  想象酒肉带来的疯狂,给你
  搭建生死轮回的囹圄

 
  诗人吃出了儒生“一箪食,一瓢饮”的快乐,吃出了佛弟子佛食禅饮的快乐,超过了权贵者山珍海味中外名酒的享受。
  包容冰把苦甜辣酸涩五味俱全的生活“咽下,再当作诗”(《涩》),这就是汪曾祺的“文学口味杂一点”的说法,就是梁实秋“文学萝卜汤”的说法。
  包容冰的野菜诗篇,是扯疼着中国人民的胃和心的饥饿美学。他的茹素诗篇,就有救治人的身体与精神的功用了。
 
  食评与诗评,两种文化合一,共生共长的两种美学有了好花好果。
 
2019年10月5日·深圳仿佛窠
简介
呼岩鸾,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心头禅》《包容冰诗歌论》《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诗歌、诗评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岷州文学》《火花》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