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著名佛教诗人包容冰佛诗的评论,已经十年有余。从2008年第一篇,到如今共写出近百篇,算算也有七八十万字了。这都是佛缘。缘起于我对佛经的一行行念诵,对包容冰佛诗的一句句品味,和我一字一字写下对佛经与佛诗的体悟。佛经恒在,包容冰会继续写佛诗,我对佛诗的评论也不会稍停——佛缘不散。
更早的佛缘,起于1964年秋天。我从北京一所大学毕业,有幸被分配到兰州工作。兰州作为中国地理中心,也处在丝路的中心。丝路也是佛路。早期的中外僧人往返于佛路上把印度佛教带入中土,成了中国的国民宗教。我也穿梭于佛路上,东起吴越江南西到新疆霍尔果斯口岸和阿拉山口边关。葱岭我没有上去过,但知道禅史上禅宗初祖达摩的草鞋放在岭上作为路标。由于谋生职业关系,我在甘肃河西走廊,和平凉、天水、庆阳、岷县、康县、武都等地方下放劳动、当工作队员、参加轻工业原料甜菜、啤酒花、大麦、烟叶、玫瑰花、油桐等经济作物的推广种植,收购管理工作。在有些地方常住过。礼县住两年,靖远县住两年,黄羊镇住一年,高台县住两年,张掖县住两年……身处其地,有时在道路行走中,仿佛恍然间觉得,自身刚离开的那一方空间,在几千年前刹那间,存在过最早到达中土传法的印度和尚摄摩腾的身形;存在过唐代到印度求法又携经回国的五十六个高僧的身形;我站过的地方玄奘也站立过。佛教的种子撒到中土就生生不息断不了根了。佛种子撒到劳动人民心上,就生长茂盛。在张掖县明永公社,我看到一个老农妇挑着一担涝池水,边走边念阿弥陀佛。在改革开放的大都市,一长行男女身穿海青衣,排队绕行齐念阿弥陀佛。我礼拜著名崇伟佛寺的金色佛像,也礼拜野山岩壁小小石龛内的黄泥菩萨。佛平等,人平等。我想起大旱三年,故乡山东寿光县罗庄的窑湾底部淤泥干裂,大雨一来水满,就有小鱼儿自由游动。鱼种子是从哪里来的?三武一宗灭佛,倒灭出了禅净合一,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
佛种子撒到知识分子身上,他们就上升到一个精神新境界并坚持不退。中国文人和佛教天然就存在着一种亲和性。诗僧、诗禅、居士诗人和佛友诗人,自古至今可以排出一列非常长的名单,我在多篇评论中已经排列过了,只说说伟大文学家鲁迅的佛缘。
鲁迅1908年,写出《破恶声论》。所破的“恶声”就是知识分子“伪士”以反对迷信为名废除寺庙的谬论,破之以维护人民的宗教自由。1914年后鲁迅买进大量佛经佛书与佛教碑帖,和朋友一起学佛读经,“用工很猛,别人赶不上”。他对徐寿堂说:“释迦牟尼真是大哲,我平常对人生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启示了,真是大哲”。他向金陵刻经处捐资刻印亲自搜求校正的《百喻经》,散发给亲友以庆母寿。还向弘一法师讨过墨宝,自己也写佛经语录赠送朋友。1934年5月,日本僧人高昌眉山访问中国拜访鲁迅并求墨宝,鲁迅当即书《金刚经》六如偈一句“如露亦如电”赠之。鲁迅的小说、诗歌、散文、杂文充满了众生平等、救苦救难的佛教精神。他赞同佛教证得涅槃的死亡观念,以一个“精神界战士”的身份离世。由于种种复杂原因,鲁迅没有成为一个佛教徒,但他是佛教的一个最亲近的朋友。
也有和鲁迅同代的李叔同,是中国现代美术、音乐、话剧的开创者,由佛教的朋友变成了佛教徒,法名“弘一”,发展南山律宗,创立现代律宗。顺世也自“悲欣交集”。自佛教在中国生根,凡有成就的文人,不是成了僧人,更多的都是佛教的朋友。
包容冰作为一个当代知识分子,乡村教师,《岷州文学》主编,步入佛门法号“梅川居士”。这位当代居士就步无数佛教诗人的历史后尘,为当代人写当代佛诗了。
当代中国佛教是太虚大师提出,后为印顺大师和赵朴初居士倡行的人间佛教,主张在现实社会弘扬佛教思想,以人生修行为本。中国佛教协会章程规定:“协助人民政府贯彻执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维护佛教界的合法权益;弘扬佛教教义;兴办佛教事业,发扬佛教优良传统,加强佛教自身建设;高举爱国爱教旗帜,团结全国各民族佛教徒,倡导人间佛教思想,积极参加全国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开拓创新,与时俱进,庄严国土,利乐有情,为祖国统一,世界和平做贡献”。岷县佛教协会会址在佛路上的二郎山,包容冰居士是岷县佛协的副会长。这位当代佛教诗人,站在佛教圣地上,被人间佛教思想指引,为人间净土吟诵。
包容冰的佛诗获得当代很多教授学者、诗人诗评家,如吴思敬、陈明火、王珂、王爱红、杨志学、马启代、庄伟杰、王立世、霍俊明等人的好评。佛诗的写作者和评论者是佛海与法轮水涨船高的关系,一起领受佛的福德并回向给众生。
我也写佛诗,在梅川居士扶助下出版佛诗集《佛痕禅迹》一部。我对佛法的虔信虔行,源自个体生命体验,但要真切听到“神说话的声音”,还必须通过对佛经佛论的阅读,取得理性工具的导引,在佛学是社会科学与人生哲学的认识中建立根基。佛教十三经(《心经》《金刚经》《无量寿经》《圆觉经》《梵网经》《坛经》《楞严经》《解深密经》《维摩诘经》《楞伽经》《金光明经》《法华经》《四十二章经》)相当于儒家十三经(四书五经为主),内聚佛教思想的贵重佛珍佛宝。历代僧俗学者对佛经的注疏解释,是读懂佛经的入门钥匙。现代太虚大师著《佛学概论》《中国佛学》;弘一法师著《佛说大义》《律学要略》,建构了中国现代佛教的创新理论。梁启超、吕澂、熊十力、陈垣、陈寅格、胡适、汤用彤、任继愈、季羡林等学者教授们的佛学著作,把佛教放在社会人文科学的平台上,得到了任何理论或主义都应有的学术面貌。在孤独沉寂的日子里读过了这些佛教典籍与佛学著作;后来念一声写一句阿弥陀佛,底气就足了,内心很实在平稳;写佛诗评论也能少些离经叛道。
佛诗是诗,有一般诗歌的写法、读法、评论法。但佛诗又不是一般诗歌,专重精神信仰释放,故而佛诗又有自己的写法、读法、评论法。汉译佛经四千多部两万多卷中的海量佛诗;禅宗灯史中的海量佛经;历代诗僧、诗禅、居士诗人、佛友诗人中海量佛诗;以至当代居士诗人包容冰和其他诗人所创作的佛诗,皆作如是观,不能和一般诗歌等量齐观而论诗人高下。佛诗诗化佛法佛义于世间,放射佛教美学情趣而悦人心,阅者与评者当先取义理后取情趣美感。
包容冰是“读经学法,以法为诗,以诗传法”的诗人,他的四大部佛诗集《我的马啃光带露的青草》《空门独语》《内心放射的光芒》《觉行慈航》,在佛教层面上,揭示人间苦难,加持皈依修行,弘扬佛法佛义,警示善恶福罪,前瞻光明极乐。在诗意美学层面上,语言清朗灵动,意象典型鲜活,叙事观照众生,抒情最钟有情,佛韵由古通今。包容冰最优秀的佛诗,在人间和佛界贯通无碍,人间情事和佛界情事圆融一体,共同呈现净土美好。无论从人间诗歌而论或从佛教诗歌而论,都是思想和形式结合完美的上乘佳品。佛教诗歌是佛在语言中间说话,人间诗歌是佛在语言后面说话。佛教诗歌和人间诗歌都有佛在说话。佛教诗歌是精神信仰诗歌,最重质文并茂,情理交辉,佛帮助诗歌优秀并伟大起来。
包容冰佛诗是一个佛诗大世界,是一座佛诗须弥山。评论他的佛诗,必须从这一佛诗大世界佛诗须弥山着眼下手,从总体上打量观察统筹进行,才能做出全面准确形质不散不缺的结论。但是,包容冰佛诗一花一世界纳须弥于芥子,寻章摘句,抉微探径,找一花看世界美丽,捉一芥观须弥山富饶,也是不可或缺的功夫,此乃诗中壮士所欲为,大技雕虫,托出诗中大世界须弥山。
包容冰佛诗是准确表达了佛法精要的,我写包容冰佛诗评论时,也想尽力写出他的佛诗的思想与艺术成就。如果做到了,我很欣慰;佛祖和迦叶也会对我们微笑。
我只是一个以身躯为寺庙,用笔墨做供养,以文字做法事的世间人。读很多经,抄很多经,“受持读诵,广为人说”,作为敬献佛陀的七宝,积累自己的福德。而梅川居士包容冰不但写作佛诗佛文以文字做法事,且身体力行实践佛法佛义,奉行五戒,护生食素,十善净身,广播四摄六度。身任岷县佛协领导,结集善友遍历名山名寺求法问道,组织临终助念送往生,且自带饮食净心素行,不沾东家分文。致一县佛事法会香火旺盛。他有几篇记叙助念往生的文章,被国内著名佛刊《净土》作为范文刊登,影响很大。我对梅川居士的佛行实践,以往注意不够,应该弥补。佛行乃是佛教的行为诗歌。
国内已出版了多部研究佛教文学的著作。如孙昌武《佛教文学十讲》,普惠《中国佛教文学研究》,谭桂林《现代中国佛教文学史》等等。其中所论佛诗禅诗,基本上都是文言文旧体诗歌(间有佛教民间白话典辞)。我所评论的佛诗,却是当代白话文自由体新佛诗,重点评论数量多质量高的包容冰佛诗,也评论其他诗人的白话佛诗。佛教诗歌史上,旧体佛诗的写作与评论一直占主导地位,现代白话佛诗的写作日益兴盛,评论也应跟进。可喜的是,著名文化学者陈明火著《包容冰佛诗赏异》已出版问世,洋洋四十万言,自辟蹊径登须弥山探寻佛世界,赏析包容冰佛诗思想之殊胜诗意之异彩,似已建构一种新的诗歌评论方式。我们对包容冰白话新佛诗的评论,算是对中国新旧佛诗评论的补全,以期引起对新佛诗的写作与评论的重视。古代禅师景岑《示法偈》云:“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金身”。当代新佛诗的写作者与评论者都要放弃执着,立处皆真,不断在十方世界勇猛精进。兰州穆柯寨,上海半沪斋,深圳围岭山和仿佛窠;有佛经在,有佛诗在,有评论在,佛佑十方。
正心诚意地感谢朋友们。梅川居士包容冰先生编选刊行了本书,对佛法弘扬与诗歌进步是很有意义的功德。感谢中国当代书法大师沈鹏先生题写了书名。我读鲁迅先生著作而认识了鲁迅书法,我读沈鹏先生(读鲁迅小说诗)而加深了对沈鹏书法的认识。在我们的时代,我特别尊重能读鲁迅著作把鲁迅精神读到心里去的文人书法家;感谢诗人、评论家、文化学者陈明火先生和旅澳诗人、评论家、庄伟杰教授的序言,搭建了通向作品的津梁。诗人王循礼先生校对了全部文字,我像尊重自己的劳动一样尊重他的劳动。
2019年12月19日·深圳仿佛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