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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谱中动荡着祖父和父亲的当归的暗香
——包容冰人间诗歌搜寻记之六


  导读:包容冰诗歌里有桃花杏花梨花牡丹花,但他诗歌里的白色当归花最让人乐意回顾,而当归药香又随着诗人走远。闪烁着黄金般光芒的当归精神,开始给和丑陋恶俗绝缘的人指示光明方向。平民的当归则和平民的诗歌结成命运共同体,诗人跟着当归走向涅槃。 
  岷县人文历史悠远,历代各界出了很多名人。岷县种植当归历史悠远,稳坐全国当归第一县宝座,产天下第一当归。“岷归”被誉为“妇科人参”、“妇科圣药”、“女子仙药”等美誉。岷县山川草木状极像佛教《法华经·药草喻品》所描述大药草中药草小药草神韵形姿,在这方风雨中摇曳枝叶。故而当归亦被归入佛药,征兆具有佛慈大爱益于母亲健康子孙繁衍家族兴旺。当代著名诗人包容冰以诗歌形制写出了岷县包氏一个家族的谱系,也虔心尽情歌颂当归的大功大德。包氏人物和当归在家谱中随缘遇合,把佛陀、当归、种当归的男子、得当归之助益的女子,四者组成一个言说系统,冥冥幽幽中相适相容圆融一境,相辅相成彰显一物;“遮”与“表”碰撞爆出火光,拣却诸余邪见,直示当体正知;阴阳起承转合,化生天罡地煞,破混沌现天地光明一片,草木繁盛,当归于中领先独秀引导惠风和畅,当归丛中男子女子欢乐。于是,包容冰的诗歌家谱,页页都浮动着当归的暗香了。
  
  包容冰自1989年10月在河南《黄河魂》发表处女作《抒怀重阳》以来,三十年间所发表、出版的大量诗歌中,步步有声地走动着他的远世和今世的亲人们,他的诗歌就是他的家族宗亲相册。
  包容冰诗歌记述的最早的宗亲,可上溯到550多年前明代岷县包氏一姓的祖姑奶奶包氏夫人,她是明代岷州区域藏传佛教后法王、皇帝钦封国师班丹札释的母亲。“国师”在元明清三代由皇帝颁布封号,有“举国归依天人之师”的意思,掌管一地一域藏传佛教事务。班丹札释国师弘法本庙在岷州西头灵鹫寺(大崇教寺),也叫东寺。这位国师后法王应是当代岷县包姓人士的姑表叔伯祖辈,论资排辈根络分明。包容冰作诗《班丹札释》亿祖:“有人昨天给我送来你的圣像/送来《西天佛子源流录》/我双手合十,迎请你/辉光耀射在我的陋室”。五百多年前的佛光照在二十一世纪了:
 
 我的心中产生巨大欢喜
 父母以及妻室儿女都在我的身边
 沐浴了佛的光照
 班丹札释,包氏夫人是你的圣母
 也是我的祖姑奶奶
 《西天佛子源流录》才是我们
 归宗认祖的一条捷径

 
  诗人代表岷县众多的包姓人氏,把包姓圣母正心诚意恭恭敬敬请进了门庭増瑞布吉。中国人最重视的品格是不数典忘祖,根系土下绵延,认出冒出地面的一支全力拱卫着生长繁茂。
 
  包容冰自幼亲闻亲见亲历并和他们共同生活的家族直系宗亲共有五代人:曾祖母、祖父、父母亲、妻子兄弟姊妹、子女侄婿。五代一群人在他的诗歌里活泼泼地坐卧饮食劳作。他们沧桑或幼稚的面孔露出来了,他们在小麦地里当归地里挥锄抡镢的喘息声传出来;他们清晰可闻的说话声,传达的是中国西部人民的心思;甚至他们在泥房土炕上的梦境也历历可见……
  最尊者是诗人的曾祖母。这位已经哺育了四代人的老人仍在尽哺幼护犊之责,在诗人的祖父、父亲降生几十年后,于1963年春节大年初一“鸡叫头遍”时,用“颤抖的双手瞬间捧起落草啼哭”的新生儿,就是她的曾孙后来的诗人包容冰(《生死可怕,轮回路险》长诗之一)。曾祖母看到了血亲新芽,“脸上增色,心花怒放”,唱着说出自己的心愿:“送生娘娘是菩萨/我的孩子命真大/左肩坐的是人王,右肩坐的是将相/国亲地主怀里抱/后面跑的乱哄哄……”;“替代婆婆的曾祖母跑出跑进/踮着三寸金莲,烧汤烙饼/她收获了四代同堂的第一个男丁/伸出粗糙的冰凉手,摸了摸我湿热的头颅/巫婆般发出料事的谶语——/这娃娃那个白净/一定是会念书有出息的……”陪孙子挣扎着过了一段苦日子,“记得六岁那年,曾祖母撒手人寰”,此时正是城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际,诗人家中仅有麦粒几十颗,面粉没有一星。“卧床不起的曾祖母在病中呻吟”,“病得实在不轻”。父亲到生产队长家大哭一场,欲借上几十斤麦子磨面养亲。“曾祖母在临终前三天还嘱咐母亲/把那索罗儿拌汤留上几口/那娃哭起来,我心如刀割”,把曾孙的号饥声带到了阴间。
  诗人回忆曾祖母的恩德,回忆她的“心灵手巧”,回忆乡邻对她助人为乐的品格的赞语,那“独一无二绝版的茶饭”。曾祖母像一位当归菩萨。
 
曾祖母者,梅川镇老幼店余氏
今天在我的诗行中浮出水面
祭祖的泪水饱含深情的悲悯

  ——长诗《父亲,母亲》
 
  诗人把一位在男性本位的农业社会中沉埋的伟大女性,提升到地面上给世人瞻仰。这位余氏劳动妇女,她的双手是诗人降生的接触的第一双手,她给诗人唱了诗人第一次听到的一首神秘吉祥的湫神巫女歌谣,预言了诗人已得到验证的向善向上的命运。她最后时刻记挂的是年幼的曾孙子的饥饿。死亡没有使这妇人“心如刀割”,曾孙在她的心血和预言中成长。这些生命迹象浓烈的象征细节,后来奇迹般地都成了包容冰诗歌的重要品质。
 
  诗人包容冰结构庞大的家族叙事,在骨筋相连的血肉抒情中展开,以父亲母亲为中心向上下左右辐射。诗人关于父亲的诗篇有《父亲》 《与父亲书》 《不说话的父亲》 《三周年,祭父》 《怀念父亲》等等。关于母亲的诗篇有《劝母书》 《忏悔书》 《致失明并瘫痪的母亲》 《给母亲的一次开示》 《给母亲喂饭》等等。诗人后来把关于父亲母亲的独立成篇的诗作与无数诗作中关于父亲母亲的零金碎玉的念想,加上新生发的枝叶花朵整合成五十二章超过千行的长诗《父亲,母亲》。这篇长诗是岷县一个包氏家族的诗歌家谱,是这个家族五代长幼的全家福。这本包氏相册存录着一家五代的全息图像。这篇长诗还为西部社会学与民俗学研究提供了诗证,对中国西部人文谱牒也是一种现代汉语民间方式的呈现。父亲母亲的艰辛劳动,支撑了上老下小的五代人的生存。西部农业社会生存状态中,成长的人在成长着,功德圆满的老人们平和感恩走进了另一世界。坟墓前面长着刈除杂草酸刺后栽下的树木,坟墓四周的田野上有农人在务作小麦当归,有小孩在学步啼闹欢笑。
  包容冰从自己建立的诗歌家谱中寻根问祖,已然明白了自己是谁,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一队人接续不断,像千里岷山山系矗立西天。包容冰的诗歌家谱,是世上永不散的宴席,一家人在欢乐地吃着白面花卷,喝着洋芋苞谷面索罗儿拌汤……
 
  岷县土地上种着当归,包容冰诗篇上种着当归。诗歌视域里有一行行一片片一亩亩当归在生叶在开花。诗歌关心着当归一叶一花的颜色,打量着当归植株在雷电风雨中的长势。诗歌看到了红嘴鸦在给当归除灭害虫;祖父用自制的弓箭捕捉土地下面的“瞎瞎”,这种土拨鼠鼹鼠为害当归的根系;还看到了一个阿婆在当归地里锄草。当归收获后,诗歌就传送当归的行情销路,为之喜忧。包容冰诗歌把当归奉为“当归母亲”,从当归中提炼出了功德无量的“当归精神”。包容冰的当归诗篇对应着佛经《法华经·药草喻品》的神妙圆明,说明一个现代的当归故事——诗人的祖父和父亲本自心性的当归福缘。包氏圣母与国师班丹札释看着洁白的当归花念经;诗人的曾祖母、祖父和他们的后人们在当归神药的药香中劳动生活。当归已成为岷县的标识,岷县每一个人都和当归有缘,以当归自豪。一个岷县人走四方,当人们问起他是哪方人,他必回答:“我是出当归的岷县人!”岷县土地上的众生都和当归联结着一种不能断裂的光明斑斓的当归福缘。
 
  诗人的祖父是种当归的农民,已经去世多年了,他还时不时扛着锄过当归的锄头走进包容冰的诗篇里来翻动翻动一行一行诗句。“洋芋花开过,当归花开/麦黄羊壮的六月/天熟了,新麦面花卷/端上桌”。当归花开,新麦熟后,诗人纪念一辈子想念的种当归种麦子种洋芋的祖父,写了《祖父躺在墓地里》:
 
 多年了,你独自躺在
 邻居们为你打造的黄土庄园里
 四季温暖,心静如水
 把尘世的烦恼和灾难忘却
 
 夕阳悬挂,炊烟升起
 打食归来的麻雀,看不到
 你的饥饿,和疲倦的模样

 
  一个积累了当归功德的老农民已经托体同山阿,灵魂归家,享受太平;不再饥饿,忘记烦恼和灾难了。
  包容冰叙事诗《当归,当归》,以孙子依恋祖父缕缕不断的血缘亲情,描绘祖父侍候“药中之王”的艰苦劳作状态,呈现祖父对当归神话的向往与皈依,和把当归当作神灵供奉的初民宗教感情。诗歌揭示当归在世上的坎坷行走,留下的脚窝药香氤氲。当归已经改变了妇人的命运,种当归的人期望当归也能改变穷苦人的命运。孙子永不能失忆的是,自己在屡遭挫折的青春岁月中,祖父一把把自己拉到当归身旁,一起劳作于当归当下的生长与未来的归宿。祖父的温言细语充满当归的薰薰药香,治愈了一个农村贫穷少年茫然有失的心灵,化解了他的美丽忧伤的爱情渴望与跌落焦灼。最终,这一切为了当归的劳动与心思,教导诗人悟觉了“当归”的“应当归来”的神圣之旨。
 
打开尘封已久的往事
想起祖父在骄阳下
躬身在当归地除草的姿势
汗水一滴滴在他的额头渗出
一滴滴地掉在灼热的土地里
 
一滴汗水里有一个太阳在闪烁
一个太阳里有无数滴汗水
在燃烧,在流淌……
 
洋芋花开了,当归花开
胡麻花芬芳的山梁上
麦田里有我扯燕麦的母亲

 
  唐代诗人李绅没有见过当归,只见过“汗滴禾下土”。当代诗人包容冰看见了祖父这位老药农的汗水滴在当归下面的土地上。祖父为了当归不怕苦不怕累,孙子的诗歌把汗水搅拌泥土的劳动,提炼成了黄金的诗意。一滴汗水里有一个太阳,一个太阳里有无数滴汗水,这“汗水+1”变成“太阳+无数”的原子核的聚变和裂变,产生汇集撼天动地的能量,复又转到当归真身贮存。恰在此时,当归花开,麦田里有除燕麦草的母亲;一个征兆出现,当归的巨能将作用于母亲。当际,诗人从自己母亲的额头,当会看见“汗滴禾下土”的千古不易的农民亮点。
  祖父坐在当归地头,给孙子讲了一个当归传说,一个当归传说就变成了一个当归神话,在孙子心中挂起一个当归图腾。“祖父说,一千多年前/有位圣人周游天下/在长安城里的药店/发现了一株头尾皆全的岷州当归/花重金买去/挂在他睡觉的床头/辟邪纳祥……//还说圣人最遗憾的一件事/没有在有生之年/走到唯独出产最佳当归的岷州高地/亲眼见一见当归生长的模样”。岷州人有福了,种当归的祖父和他的孙子有福了,他们有幸出生在岷州终生年年亲见当归生长的模样。而且,当归的模样是在他们劳动的双手下生长出来的。岷州人光荣啊!
 
我的祖父学着圣人的教诲
每年在大量收获的当归中
拣一颗最大的当归王
挂在中堂的墙壁上辟邪纳福
更有人把当归王献在神龛前
初一十五,烧香磕头

 
  把当归王挂在床头或中堂辟邪纳祥纳福,把当归王当做高贵祭品奉献于神龛烧香磕头;从理解当归价值的圣人到种植当归的农民,都在发生着传承着一种恒久的当归崇拜的理念初心。这一种对当归的宗教感情是血肉苦难与幸福追求集结于生命意识中已历千年的岷州当归文化。而当归文化的青铜巨鼎是以释道儒为三足永立不倒的,关键是此鼎立在每个岷县人心中被千心万心护持。礼拜当归祈福温饱的农民胜过金钱满溢穷奢极欲的商品拜物教教徒。不能忽视种当归农民的当归产销的商业利益,但要在高扬当归文化的文化价值上来实现。金三角的罂粟花在铲除中,岷县的当归花永远开放。中国人爱把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宗教化,把秋葵称作道姑,热带水果有名佛手释迦者;也把当归视为赤身佛子的形象。挂一棵头尾根须俱全的状如神圣佛子的当归在农家土屋泥墙的中堂,“蓬荜生辉”的本源出处于此处出现了,一棵当归使蓬门荜户熠熠生辉了。一棵朴素、本真、庄严的原生态当归和一个朴素、本真、庄严的原生态农民,在简陋农屋的中堂前面肃穆对视,这是崇伟庙堂豪华客厅永不能出现的超凡脱俗的天堂盛景;施福者在施福,纳福者在纳福。为虎作伥者在嵌石包木的中堂挂虎皮扯虎皮作大旗唬人吓人蛊惑人心;假斯文者在金饰玉镶的中堂挂名人字画攀援权贵名流炫示自身以求名逐利。这些恶浊的下三滥们的下贱相,配不上岷县当归一片枯叶的高贵。挂一棵岷县全身当归能洁净所有的墙壁,挂杀生而取得虎皮或媚颜奴色的字画能玷污所有的墙壁。岷县农家院落廊下檐柱挂着一串串当归一串串苞谷一串串辣椒,是给中国保存下来的一片最美丽的风景。
被挖取出来的成熟了的已内蕴功德的当归,背在农人肩上随他们走四方。
 
当归啊,当归
我的祖先为了吃穿,农闲时
背着当归下四川,走广州
赚回一大把,度过了荒年

 
  当归君临天下的使命已经完成,给四方妇人提供了健身的良药,给岷州农人提供了活命的资粮。
  诗人包容冰那时节在高考落榜的悲怆中,跟随祖父参加了为当归效命的劳作,“学着长辈在当归地里锄草”;“当归地边搭起守夜的窝棚”,祖父和孙子夜晚睡在里面守护当归;“铁匠铺里订几把新打的镢头”,以用来起挖当归根茎,还和祖父牵着黑毛驴,在大雪纷扬中“到六十里以外的深山老林/割捆扎当归的柳条儿”。这位岷县农村少年,为了他们家的当归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累,也彻底懂得了当归的根器品性。
  当归成熟后是母性植物,当归开花时是女性植物。在当归花开放的田野,爱情的花儿也在这个种当归的少年心中开放。
 
十八岁的少年渴望爱情
十八岁的青春激情燃烧
 
当归花白来,牡丹花红
啊——
两怜儿,你是谁家的尕妹来
开在人家的园里,我不敢折
打老远把你渴渴地望哩……
 
啊——
今年的当归长势好嘞
熏干了我背上走一回广州
买一只呱呱叫的上海尕手表
央个媒婆婆,到正月里来提亲

 
  锄当归的少年给对面山上拔田的村姑唱花儿,和王洛宾的青海海晏县金银滩的优美质朴的牧区情歌一样的农村情歌,在甘肃岷县马家沟隔着山沟唱响了。人家园里富贵的牡丹花不敢折,寄希望于葳蕤的当归叶下面泥土里正在生长的当归。然而在富贵与贫穷的命运较量中,希望隐入黑夜,“梦见考上大学长发飘飘的女同学/走进校门的那一天/把贵重的当归/送进班主任灿烂的笑里”。人生的错讹无常,常态的牡丹花与当归花给少年指引着不同的归宿;兴衰一时难料,不像花开花落。
  而种当归的祖父安慰孙子的话语,也有一种当归的心灵药用力量。“祖父,一路哄我/砚洼台牧场老康的尕女儿长得俊/给你说成媳妇有多好/于是,我寒颤不已的心里/一股暖意缓缓流过……”古代孑遗的文雅语与当地滋生的方言语混糅的表叙指明,看来不管这个尕妹是谁,种当归少年的姻缘一定在唱花儿的土地上,在如当归花一样朴素的女子群中。
  汗滴当归叶泪洒当归花的诗人,取得了资质来证悟弘扬“当有所归,归有所向”的当归精神的宏旨密意。
 
当归啊,当归
我的祖辈传辈的岷州人
抑或远走他乡
抑或漂泊在外
总是听到
故乡有一种不绝如缕的声音
在呼唤
应当早些归来
应当早些归来

 
  应当归来的还有祖国母亲的漂泊在外的游子们。植物“当归”和中华文化“当归”共有一个方向,和当归的岷县人,身上浸润过当归药性的中国人,都本能地具有这种当归的听觉与视觉。
  “生在当归的故乡是一种幸福”,“种植当归是一种幸福”,祖父和孙子都是幸福的人。当归花开在岷县的田野,当归花开在包容冰的诗篇。把当归像圣灵一样捧在手上的人,他的手上有当归的药香,他手写的诗篇有当归的药香。包容冰的诗歌,在岷县的胸前挂上了一棵当归,在祖国母亲胸前挂上了一棵当归。
 
  当归是三年生农作物,在三年的生命周期中,经历着当归母——当归籽——当归苗——当归株——当归花——当归籽的六道轮回。诗人的父亲这位药农投力于当归生命巨轮的转动。
 
秧当归籽的父亲
开垦出一片处女地
在白云缭绕的山坡
安下慌乱的心
 
背起柴禾和牛粪的父亲
半月没有回家,父亲
大荒坡里挖草巴,烧灰
   
袅袅升腾的烟岚
送来草根和泥土的香味
灰堆里烧熟的洋芋,土灰裹着的午餐
 
荒山野岭的鸟叫,给你作伴
野岭荒山的狼嚎给你壮胆
累极了的父亲,在梦里说着
我听不清的胡话……

 
  被当归的灵气充满的父亲,懂得品性纯净的当归在一轮劫波里应该坐于什么样的圣床。他在山坡上寻找出一处混沌初开时才存在的处女地,作为熬过一个冬天的严寒而积累了无穷生长力量的当归苗子的再生基地。灵苗将于此处扎根长成,以新的化身走向更广阔的土地,达成三身圆满之愿,奉献人间一个个健硕的形体实现伟大使命。当归在处女地吸取了无垢纯洁的仙质灵气,才能结成圣母真身。
  秧当归籽的所在,天地初始一样的毫无人间污染。蛮荒本净,土地里绝无化肥、农药、杀虫剂的残余孽遗,甚至没有人类的足迹;天上白云飘动,不会落下人间化学品异化形成的酸雨。大自然有意把一方净土隐蔽在山野深处。大自然的处女地是为当归母亲而保留的。
  秧当归籽的人到了大山里,就成了一个纯净的人。曾在人间慌乱不安的心,平和安静稳定下来。村落街巷邻里的纠纷怨恨气恼都消失殆尽,再听不见人们的闲言碎语啧啧烦言了。大自然的声音是好的,鸟鸣狼嚎都是美妙天籁,帮助人修心养性,畅通气脉。诗人父亲的心净了。他吃灰堆里烧熟的洋芋当饭,素食梵口。诗人父亲的身净了。心净身净的人才配在处女地里秧圣母的当归籽。他一心一身牵系着秧当归籽。
  父亲半个月没有回家,专心专意在荒野秧当归籽,他精通这项农活的路数、规程与诀窍。他干得很愉快,很虔诚,想象着自己在干一件很了不起的伟业。他挖起一块块草巴晒干,再堆起来,其下点燃柴火与牛粪,把干草巴每天垒一层,越垒越大,看不见的火光在草巴下燃烧,青烟袅袅。诗人曾参与过这样的劳作,赞美父亲的劳绩。灰堆里埋着的洋芋是人的纯净的资粮,灰堆下面的草木灰有机肥是当归籽发芽扎根成长的纯净资粮。
  垦荒与烧灰是秧当归籽最初的劳作,剩下的劳作同样艰苦繁杂。累极了的父亲在露天露地的梦里说着听不清的胡话,变成了儿子句句清明的诗。
  包容冰诗歌里有泥土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里有当归的味道。汤显祖曾说自己的词曲“俊得江山助”,现在看来包容冰的诗歌是“俊得当归助”——其实岷县也是“俊得当归助”。当归是怎样种成的,种当归的祖父知道,秧当归籽的父亲知道。《当归,当归》和《秧当归籽的父亲》这两首好诗,记录了当归这一种植物药材在中国岷县是怎样由岷县人民以血泪相伴相生着最后成仙成圣的不凡历程。
 
  祖父种当归,孙子跟着祖父种当归。父亲秧当归籽,儿子跟着父亲在精神上重复一遍秧当归籽。在当归地里,祖父的事业被他的儿子和孙子完整接续上了。包容冰身为诗人兼当归种植者,在诗篇上不分季节地一茬茬地种当归与秧当归籽。祖父与父亲的命运和当归有关,岷县所有人的命运和当归有关。包容冰看破了天命。
 
我在岷州的博大深奥里
找到自己的渺小肤浅,小如一棵当归
夏天开花,悄没声息
一嘟噜一嘟噜奶白的当归花
在乡村的田野里栉风沐雨
慢慢老去,销声匿迹
我在岷山脚下洮河岸边
深居简出,内心闪烁黄金的光芒
照亮寻找光明的人
有了人生的方向

  ——长诗《岷海,岷海》
 
  包容冰诗歌里有桃花杏花梨花牡丹花,但他诗歌里的白色当归花最让人乐意回顾,而当归药香又随着诗人走远。闪烁着黄金般光芒的当归精神,开始给和丑陋恶俗绝缘的人指示光明方向。平民的当归则和平民的诗歌结成命运共同体,诗人跟着当归走向涅槃。 
  五百多年来的一个包氏家族谱系,三十年间的包容冰当归诗歌,具体呈现出三代种当归的人的身影身形。当归已经记住了这一家人,当归记住了岷县每一户人每一个人。走遍人间的每一棵当归上,都有岷县人的身形身影。
 
2019年3月17日,深圳仿佛窠
简介
呼岩鸾,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心头禅》《包容冰诗歌论》《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诗歌、诗评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岷州文学》《火花》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