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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包容冰的五首短诗


  导读:当代诗人、文学评论家呼岩鸾作品选。
 
  包容冰善于写长诗。拣金铺路步步高贵的叙事,排山倒海巨浪宣泄或花开花谢浅吟低唱的抒情,像能量无量的盾构机开凿尘世黑暗而悠远的隧道,出口处光明遍天遍地,立现人间本相与真理。他有五首广受诗界好评与重视的优秀长诗——生死梵唱的《读西藏生死书》,历史飞浪的《洮河流过岷州的记忆》,丹青人生的《描述:生命流程》,普度众生的《觉行慈航》,超越六道的《生死可怕,轮回路险》。
  包容冰十几行的短诗很少,我在他近期诗集《驿路向西》中发现了五首,都写得很好。像岷州土地上的野花,孤寂乡情欲向人说些什么。它们开放在农家院落的夯土墙头上,农田的牛蹄印里,古寺佛塔的砖缝里,森林枯树上的朽杆上,山路旁边的峭壁上……
 
   一、非常一日
 
万物嘈喧不休,大地安静
更安静的是我的思想
此刻已禅定 
 
从天亮坐到天黑
窗外雪扬。我似乎听到
雪花碰撞的声响
犹如神魂窃窃私语,酝酿什么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我起身推开,一个黑影踅身而去
雪地上不落一个脚印
                  2017.4.10

 
  这是一首神秘主义诗歌。十行咒语般具有魔力的句子,隐藏无量秘密,千古难解。
  万物喧嚣,唯有大地安静,唯有一个禅人最最安静。他禅定一处,专注思维。一天到夜如如不动,奇迹发生。雪花飞扬碰撞有声,传递神灵秘语议事的信息。忽有敲门声,禅人开门见黑影隐遁不留脚印。
  是人是神是鬼?答案藏在禅史《五灯会元》一个禅师的秘语中。
  非常一日结束,正常一日到来,人们又开始过正常的生活。

 
  二、外儒内佛
 
置心一处,无事不办
岁月撕裂的伤口愈合,意犹未尽
却不再与任何人事发生搓摩
 
平坦的马路也有暗阱,冷不防
影子被滑倒。站起来的是陡直的脊梁
戳疼弹冠相庆的笑声
 
顿生怜悯,对于忙碌的身影
有许多话要说,但觉得无话可说
更多时候我在缄默
 
万物是圣哲,都在说法抑或喧哗
我是愚钝的凡夫,耐心倾听——
                        2017.4.12

 
  释道儒圆融契合,形成伟大的战无不胜的中国文化。
  释家佛祖佛众即心即佛内有佛心拯救众生,道家出世顺应自然天地合一无事不为,儒家入世外显仁心仁义。
  但浊世吊诡不祥。路有陷阱,影子滑到,歹人弹冠相庆。然觉悟者凭持外儒内佛法宝,道术随身;则伤口愈合,处世处人有方,脊梁特立金刚之身;复听取皆有佛性的万物说法,增长智慧;怜悯忙碌的众生,对他们的身影注目,不说当说。
  中国智慧本就高于一切。
 
  三、何期自性
 
繁杂的世事好像总是理不出头绪
迷在其中,也迷失自己
找了半个世纪,终于在月朗星疏的夜晚
和自己碰了个满怀
 
我背着前世的孽债走街串巷
还清了该还的债务,如释重负
可以和你坐下好好谈谈——
 
生来必定要死去。灵魂不灭
下一世我不再是六道轮回的凡夫
我证得了永远不死的法门——
信愿持名,得生净土
 
惠能大师有言:何期自性
本自清净。本自具足,能生万法
我在自性里,期待涅槃
                     2017.5.13

 
  觉悟者在觉悟后可以坐下来,和尚未觉悟者好好谈谈自己的觉悟了。
  诗人是中国佛教净土宗居士。中国佛教的特色在禅,禅净合一,持名念佛往生净土。禅宗提倡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即心是佛,见性成佛。六祖惠能在《坛经·付嘱品》说“自性真佛偈”开示:“不见自性外觅佛,起心总是大痴人。”又开示“本心生万种法”;“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凡夫即佛,佛即觉”;“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真言真理,万古不灭。
  诗人曾在世事中迷失自己,外求觉悟。后遵从六祖惠能英明教导,改外求为内求,从自性中发现了自我的佛性,偿还孽债,得到觉悟,脱离凡夫阶位,在自性里经营自己期待的涅槃。
  回观愚钝者仍然以人性之恶,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何其可怜。
 
  四、闰六月
 
天遂人愿。两场透心凉的救命雨
救活了枯萎的盛夏。每一个祈祷的村庄
双膝跪地,领愿的神灵正襟危坐
庙宇前,香炉青烟袅袅,鸡羊献身
人神共欢。酒肉君子言之凿凿
分享获胜的快感
 
六月缺水,这一个闰字含义格外深远
王坐天坛,龙神不安。天下苍生
命运多舛,低头举首间就为一碗度日的羹汤
肩扛四季的劳碌日夜奔忙
 
我没加入锣鼓喧天的队列
不在嘛呢堂内宣读宝卷。佛在心里涅槃
我问佛,天不下雨是共业抑或别业
佛曰,因果昭昭,不言也明
人心善天地善,人心恶天地恶
 
                            2017.7.29

 
  当今世上还有哪一个诗人知道闰六月?能为干旱成灾中吃不到一碗羹汤的农民担忧?农民们敬献鸡羊求神拜佛,祈愿天降甘霖救命。哪一路神明显灵,给双膝跪地的村庄下了两场透雨,农民们欢乐踊跃;主持其事的君子贪天之功言己之劳,分享酒肉得到胜利的快感。
  诗人心中佛在涅槃,以慈悲的目光投注农民禳灾的活动。诗人向佛求教天不下雨的原因,佛以人心天地善恶因果报应答之,事中人一听就明白了。
  润六月,农家的炊烟升腾天空,卷入吹拂大地的慈悲和风。
 
  五、多情更比无情恼
 
腊月雪飘,严寒肆虐
我在举目无亲的兰州兑现诺言
冷酷的冬天一片苍白
像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扪心自问,究竟为了什么
拉杆箱里的特产,叹息沉重
似乎又在耻笑我的愚钝和幼稚
抚摸多次受伤的灵魂
惭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作多情,这是我一贯犯的过错
世道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善良美好
吃一堑长又一智啊,从此
我知道怎么对待
这个薄情冷酷的冬天……
                           2018.1.30

 
  诗人是个多情的人,往往自作多情。又活在僻远的乡村,更多几分朴实,略显木讷。但内秀于中,非常诚实守信。
  年关将近,飞雪布寒,诗人拖着沉重的装满土特产的拉杆箱,不远数百里,来到兰州兑现先前的诺言。万万不料得到的是冷遇,看到了像冬天般寒冷的不屑一顾的表情。在一片苍白的异乡举目无亲,倍感凄凉。感觉这真是自取其辱,自己愚钝幼稚,使多次受伤的灵魂再一次受伤。
  多情更被无情恼——多情更比无情恼。谁是无情,细节如何?诗人宽厚,大肚地收藏了无情人的隐私。
  诗人转而庆幸,既已看过世界的真实表情,就懂得了今后怎样对待冷漠无情的冬天。
 
  这五首诗,短的十行,最长的十五行。但俱是叙事悠远,抒情宽广,意旨深邃,虽无长诗之形,却有长诗之核,呈现了一个山花烂漫聚群的原野。一气阅完,极感赏心悦目,不费时间。 
  诗人包容冰是不会不用自己擅长的真功夫的,他还要一下笔就写出几百行甚至千行以上的长诗,给中国当代诗歌大厦的建设工地送去巨石与梁柱。但也不妨饮茶那刻,吹吹几片茶叶,数数茶雾盘绕几圈,机缘突生,写下禅思一团成八行十行的短诗,或者是四行以下的小诗。
  包容冰也是有写短诗小诗的真功夫的。从他早年诗集《空门独语》,抽出几行诗句单列,都是很优秀的短诗小诗,可证其才情。像“大风打开经卷/神在无声地诵读/草原打开经卷/牛羊放声诵读/天空打开经卷/星星默默诵读/油菜花打开经卷/蜜蜂争先恐后诵读”;“胡麻花盛开的季节/蓝蓝的胡麻花是大山的蓝头巾/母亲戴着它/妻子戴着它/我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戴着它/在故乡的山坡上唱歌”;“有些话可以给世界说/有些话可以对一个人说/有些话可以给灵魂说/有些话对谁都不说”;“黑色的文字落到纸上/这一张白纸就开始死亡”……八行,六行,四行,两行。道路上的珍珠,有缘人捡起;山野里的野花,有缘人采摘。 
  读包容冰充满佛思禅意众生真情的诗歌的时刻,总是犹如开门抬头见喜——农家高树上,有两只喜鹊环树飞行,高声欢鸣;树杈鸟巢里有四只幼雏稚声啁啾,一起歌颂福慧吉祥。
把所有的汉语诗歌抄到纸上,白纸们能否免除“开始死亡”的命运,我们想想喜鹊们还在鸣叫飞翔,我们就乐观主义了。
 
2022年9月3日,梦罗庄后街西屋斋
简介
呼岩鸾,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心头禅》《包容冰诗歌论》《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诗歌、诗评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岷州文学》《火花》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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