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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爱红爱琪琪


  导读: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呼岩鸾作品选。
  琪琪是王爱红的小狗,王爱红爱琪琪。爱得把琪琪写成了诗,爱得把琪琪写进了“亦截句”。琪琪小,亦截句小,琪琪更可爱了,跟着王爱红到处跑——亦截句写在小纸条上装在口袋里。亦截句见了包容冰的祭狗辞。
  琪琪是名,姓啥呢?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随王爱红主人也姓王吧。王琪琪很勇敢,不怕“赵家的狗又叫了”。鲁迅他老人家善打落水狗,在前面挡着,主人王爱红在山东安丘农村老家也打过野狗。王琪琪,天下第八狗,咱不怕。
  琪琪现在有正名正姓了,挂着亦截句招牌跑来跑去,也得给“亦截句”正名正姓吧。
 
  “亦截句”是王爱红的招牌诗。
  截句就是绝句,也称断句。全首四句,五言或七言,形式上可看做把律诗截断,取律诗一半而成。或截取首尾两联;或截取中间两联;或截取上半首,或截取下半首;以截取首尾两联多见——这只是对绝句、截句、断句作法格式的说明,实际上诗人依照格式一下子就写出了四句,并非先作出律诗,再截再断而成。
 
  王爱红的亦截句不只是四行,而是一二三四行及四行以上都有,但多是四行及四行以下,因此冠了个“亦”,自称“亦截句”。
  因此,王爱红的亦截句是小诗。
  周作人定义小诗是四行及四行以下,马悦然定义小诗是三行及三行以下。从两种定义看,王爱红亦截句都是小诗。
  王爱红写亦截句二三十年了,挑出精品可出一本《亦截句三百首》了。
  山东籍今人写小诗著名者还有已故诗人孔孚,锤炼字句,刻苦求奇求险,多有传世名篇;而王爱红小诗是突然得意猝然生成,不脱原始;令人过目不忘,回味永久。
  明白了说,王爱红亦截句是现代白话自由体新诗的小诗,彻底抛弃了旧体诗绝句格律或存其韵味。四行,四行以上不到叠床架屋,四行以下不能无一行一字光腚。琪琪基本上是不穿名服裸体的。
 
  现在就来看看,王爱红是怎样用亦截句去爱琪琪的。
  琪琪是这样来到王爱红家的:
 
小狗琪琪,你的母亲跑了
我就把你叫做琪琪

 
  琪琪的来历,就像英国狄更斯三十五万言的《雾都孤儿》奥立弗·退斯特一样。但琪琪命好,被好人收养得到好生活,不再是孤儿了。
  琪琪也深爱自己的主人王爱红。
 
爸爸在看我
妈妈在看我
小狗也在看我
用的是同样的眼神

 
  已经不是狗眼看人低了。琪琪看主人,有了它爸妈的及其关爱的眼神。这眼神太神了。
  琪琪通了人性,见人样学人样,也想试试人的嗜好。
 
我吸烟,琪琪就凑到我跟前
不停地伸舌头
我说,你也来一支吧

 
我突发奇想,把王爱红亦截句的诗意,还原成了七言真绝句:
 
伴我吸烟湊前踞,
张嘴不停伸舌吐。
给君一支可试否?
我等分享淡芭菰。

 
  汉语真怪,换了文字与排列,趣味就变了。玩笑归玩笑,主人家教严,琪琪终未变成一只吸烟狗。这样的好狗,才能坐上王爱红开的车,莫言、北岛、欧阳江河、阿尔丁夫·翼人、王明韵、张脉峰、王博生与包容冰坐过的车,不丢人现眼。
  我看见了,中国当代的一条狗,伸吐着舌头不停地在撞击着人性的软肋。我又听见了,中国古代的一条狗,一千多年来一直对着中国寒冷的夜空吠叫啊——唐刘长卿五绝《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两条好狗,活在绝句与亦截句里。
  王爱红时时把琪琪瞄上一眼,爱嘛。又一次——                         
 
我看见琪琪变小了
像一只小老鼠

 
  幼小的是美好的。小狗不犯小老鼠,都是有情。有情逢有情,世界都是情。
  王爱红观察琪琪良久有所重大发现,发现了狗性的新大陆。
 
  琪琪坚持了很久/这么一直看着我/我赶紧送上一枚奶片/琪琪没有咀嚼/她怎么没有咂磨一下呢/就像戒公吃的人参果/它能感受奶的滋味吗/琪琪还是那样坚持/还会看上好一会儿/只要我保持平静的心态
 
  王爱红平静的心态观察对奶片的反应,它不咀嚼不咂磨。为什么送上奶片呢?弃儿琪琪(也是名著中的弃儿弗郎沙),能从奶片中回忆出母亲的奶味啊,人参果也想成为人呢。人性和狗性重叠,变成亦截句八行,就是两个截句重叠了。
  王爱红开玩笑,给琪琪戴上了一副眼镜。
 
  给琪琪戴上眼镜/拍了张照片/夫人发到朋友圈/她的微友看了/回信说/你们家的琪琪怎么看起来也很有学问
 
  朋友对书香人家的恭维话很中听。小狗戴上眼镜很好笑却可爱,人不会骂狗假斯文。有些假斯文戴上眼镜读诗词,可真是斯文扫地了。
  琪琪看人有特点。现在世界上只有狗才这样看人啊,人可不像狗这样看人(除了人中的婴儿,我观察过)。
 
  琪琪一直看我/不知看了多长时间了/眼睛炯炯有神/我等不住问了一句/你看我看什么呀/有事就说话
 
  琪琪看王爱红不说话(它怎能说话?),听了王爱红说话听懂了,转眼又看另一个人了。
 
  琪琪也看诗予了/诗予也使劲看它//诗予说/你看我/我也看你/琪琪就发出呜呜的叫声
 
  人狗对看,狗看不过人,就只能狗叫示强。
  王爱红爱琪琪,他的爱像空气那样辽阔,那样轻柔,不给压力。但是——
 
今天早晨,在小区遛狗
我感觉空气里有针

 
  爱真敏感,发现了敏感词一般。空气不对呀,有污染物似针,害狗呀。王爱红领琪琪回家。
  爱谁就想谁,王爱红爱琪琪就想琪琪,爱那人就想那人。他像小狗一样想小狗,像小狗想小狗一样想那人,想得不行。
 
  我想你/我太想你了/我和小狗一样/想你//你看,能说出这么好的话来/他竟然发给自己
 

  这才叫想,想得神魂颠倒,“和小狗一样想你”,世界上最好的话,没有发给那人,发给了自己。自己最值得自己爱自己想。小狗这时也是这么想的吧。琪琪脑子里有真理,从此再不要讥笑狗脑子。伟大的传道者说:“活着的狗,胜过死了的狮子”(《圣经·旧约·传道书》)。
  王爱红亦截句,是给琪琪的礼物,永远给不尽。伟大的禅师时时讨论:“狗子有无佛性?”(《五灯会元》)。
 
  琪琪专给王爱红搞行为艺术,王爱红看见了就诗兴大发,发为亦截句,凝聚了怦然而生的一小块“艺术的精华”(周作人1922年《论小诗》用语)。琪琪是诗人,是诗人中的诗人,不说话的诗人,不朗诵的诗人。它用狗语诵诗,只有王爱红听得懂,听了就写下来。王爱红是琪琪的文秘。他老用“它”称呼它,我不知它是他还是她,是蜜斯还是蜜斯得,我是倡行男女平等的,女士先生我都同等尊重,特别女士优先。
  我请王爱红先生写部《琪琪传》,很可能列上畅销书排行榜,至少比许多名人传可信。
 
  我太为我的爱红老乡感到骄傲了。他玩啥成啥——这个玩,绝没有雅人玩耍游戏的轻薄的玩笑之意;而是受苦人的实干苦干,我们寿光人就把下苦力务弄大棚蔬菜叫“玩大棚”。爱红老乡玩诗歌,玩散文,玩书法,玩美术,玩评论,玩小说……所玩之处都玩出了大成就。他现在是中国作协、中国美协、中国书协三个国字号协会会员。
  我细细想了想,在现代中国文化人中,只有已故丰子恺先生也是三足鼎立的。他同时是作家诗人、美术家、书法家。不知加入三个协会否。当然,丰子恺是绝少罕见的大师级人物,爱红老乡还是得向他努力学习。
  不过丰子恺在日本留过学,有一个好老师弘一法师李叔同。后世的王爱红无此机缘,但却有补偿机缘。他读佛经,佛经两万余卷,尚未读完,譬如正在留学;他读《圣经》,亦截句言志:“我未见一位徒说/他读完了《圣经》”,譬如正在留学。又他和莫言是老乡是忘年交,亦师亦友受益不少。莫言小说可比狄更斯小说。狄更斯小说把当时英国的黑暗兜底描绘出来,如果不是数代英国人民在马克思主义洪流激荡下奋力洗白,今天世界地图上不会有大英帝国名称。王爱红小说有莫言小说的因子变异,都是在描绘光明世界由反面到正面。
  我绕好大圈子介绍丰子恺大师,只是想说丰子恺和王爱红都是爱犬人士。
  被弘一法师引进佛门做了三宝弟子的丰子恺,受法师启发,用了四十五年时间,冒险犯难完成了保护动物圣书《护生画集》六部,收诗书画四百五十幅,是国宝级艺术珍品,发行全世界。
  《护生画集》中,有爱犬诗书画三十多幅,赞美褒扬义犬、忠犬、灵犬、慧犬、仁爱犬、知音犬等等好犬。似乎都是王爱红爱犬琪琪的前世前身——好狗不绝种。
  画集中有丰子恺大师赞犬诗古风一首。
 
舐  伤
白狗仓皇顾,头顶已负伤。
喘息灶下伏,血流两耳旁。
口中虽有药,欲用苦无方。
黑狗从门入,见状大惊慌。
上前施救护,用舌舐其伤。
白狗低头卧,两泪欲夺眶。

 
  诗旁配以丰氏特殊风格的漫画。狗救同类,胜于人类互残。狗当“仁”字一字。
 
  中国狗口日增大增,已是狗口大国养狗强国了。狗的名声提升,狗的福利提升,够得到了安全感与幸福感,幸福指数超过一切动物。狗医院、狗美容院、狗抚养所、狗慰安所,遍布宠犬一条街。保护动物协会会员数超过作家协会,保护动物实际只保护狗,不保护牛羊猪马。狗权得到了保障,谁对犬不敬要上法庭。乞丐骂宠犬一句“狗的”,是说了真话,也被狗主人批驳。狗粮、狗药、狗衣、狗床、狗音乐,养一条宠犬的费用超过一个中产阶级人士的生活支出。培养一条警犬比培养十个博士生难;培养一条导盲犬比培养一百个博士生难。狗变了!狗变了!在二十一世纪,狗改了吃屎的本性。狗经过精细的医学手术,也在人的丁克家庭中享受丁克的乐趣了。
  小狗琪琪,我没有冒犯你——你是继承艰苦奋斗传统不赶时髦的安分守己的好狗。
  我于狗口大国厮混多年,多识狗性了,且识人性于前。我觉得一些人中,人不如狗。给狗擦屁股的小姐,从未这样照顾她妈。狗饿死不吃狗肉,人饿急了吃人肉。狗向电杆翘腿撒尿,电杆成了指路牌。狗向荔枝树翘腿撒尿,树上结出妃子笑。总支,除了和赵家的狗结成团伙的落水狗癞皮狗狗腿子等等外,狗都是好狗。我见了牵狗的人,只说狗好,只给狗让路。谁吃狗肉谁被骂祖宗十八代。
  谁能写一部《中国狗史》呢?通狗史知人史,通狗性知人性。
 
  王爱红的琪琪功莫大焉,从“亦截句”中探头向我叫几声,引我啰里啰嗦说了这一篇狗话,早超过三千七百字了。王琪琪,我的一枚金光闪闪的五角硬币丢了,你能指示个方向让我找到吗?
 
2023年8月9日,深圳仿佛窠
简介
呼岩鸾,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心头禅》《包容冰诗歌论》《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诗歌、诗评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岷州文学》《火花》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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