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李树强,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诗歌、文学评论散见于《诗刊》《星星》《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火花》等诸多报刊。
“箴”,指与散文相对的韵文的一种古代文体。箴言诗,宣传某种道理,规劝告诫世人必须奉行,以利己利众利国。“箴”字固有针对世人劝戒须善心善行之意。
包容冰近期文体创新,把古体箴言诗翻作新体箴言诗,针对当代人弘扬当代道理。创作成果以《沉思箴言》作总题,共十首,每首八行十行。当代语境,言简意赅,浸润时代精神。警世之音,醒世之意,颇能入耳入心,极可流布讽诵。
其一:
沉思多日,孤独来袭
孤独被孤独征服
喧哗被喧哗击碎
如果一言不发,这个嘈杂的世界
像哑巴吃了黄连
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陷落红尘,以尘不染尘的修持
慰藉苍茫。撕碎虚妄不实的面纱
匍匐在圣哲发黄的典籍下,泣诉
累劫罪愆昭然若揭,无处遁身
可名为“除尘箴言”。
有一孤独者,结跏趺坐,禅定沉思,专注一境,思想集中,澄明安静,止观并提,定慧双运,“三学”戒定慧已臻大成。任身外喧哗无边,互击俱碎。孤独者突破孤独,起身为这个嘈杂不堪的世界代言。如果谁都一言不发,世界必像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悲叹。
危害世界的元凶,是浮沉的六尘。六尘即六境,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所产生的色声香味触法六种境界。六境是贪欲无尽底的人性之恶,像尘埃一样覆盖污染人的情识作为趋向万恶,故名六尘,又名六妄、六衰、六贼。这种有害的思想时时在破坏人心与社会。
孤独者是觉悟者。六尘骤起,大地全收。他以尘不染尘的修持,已具备抵御红尘污染的免疫能力;立于红尘控诉红尘罪恶,促人猛醒,合力除尘恢复世界的明净。圣哲的思想是必胜的。是圣哲撕去了温情脉脉的面纱,暴露了商品交换的真相;是圣哲描绘了极乐世界无涯净土的图像,世人敬仰。圣哲,圣哲,诚是“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现”(古贤谨禅师语)。
其二:
跌入贪欲的陷阱,嗜血啖肉
魂魄乱飞。嫉恶暗涌不止
愤懑的目光犹如不灭的灰烬
伺机复燃。当转身,背脊袭来一阵寒凉
谁在冥冥指使,觉海行舟
此起彼伏的头颅演绎生死的游戏
无论生旦净末丑,哪一个角色
不都在三界的火宅中炙烤灵肉
可名为“离苦箴言”。
人生是苦。生也苦,死也苦;肉体也苦,灵魂也苦;在尘世的陷阱受苦,在冥国的地狱受苦,在六道轮回中受苦。在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中不论何种人,都在受苦,无有乐者。人吃人,人被吃,嗜血啖肉。欲火炙烤灵肉,转身时脊背发凉——这是一个大仇恨,大愤怒,大恐怖的世界。
人怎样才能离苦得乐?可接受《法华经》中著名的“火宅喻”的劝诫。朽宅起火,宅中人须速逃离。门外羊车、鹿车、牛车三车接载,还有大白牛车能载动所有人所有物。人乘车离开五浊恶世的火宅,三乘合一,到达欢乐净土。懂喻意者有福了。
其三:
太阳是谁点燃的火把
月亮是谁挑起的灯笼
满天星辰浪迹在宇宙的洪荒中
像自由飞舞的萤火虫,自生自灭
仰望星空,哪一颗是我前世的魂魄
抑或是来生指点江山的旌旗
亿万劫不灭的因果照耀我的来去
来从何处来
去往何处去……
可名为“寻根箴言”
太阳火把熄灭后,月亮灯笼挑在天空。以手指指月观月,有人观指不观月,舍本逐末;诗人循指观月,始得究竟,再观星辰。星星像飞舞的萤火虫,在宇宙中自生自灭。寻根境界又美丽又广阔。
一颗星是一个人,诗人由是寻根。哪一颗星星是他的来生,插上旌旗藉以指点江山众生?
永恒的因果铁律,已经预定了人的来处和去处,善报恶报不可更易。人离恶道,得为人难;既得为人,生中国难;既生中国,闻佛法难;既闻佛法,值佛世难。为人生中国值佛世,遇道者,兴信心,发菩提心,建设人间净土——是众生最好的来处最好的去处。
其四:
幸福被幸福蹂躏
罪恶被罪恶惩处
一片汪洋的大海中,相互啖食
鲸吞无度。谁是那里的最高统领
四海龙王各霸一方,穷兵黩武
历史被历史照抄
神话被神话激活
血腥不断屠戮的教科书
血泪斑斑。五千年的文明史
在儒释道的法典里犹如折角的一页
可名为“历史箴言”
人类的历史,就是人的相砍史,人吃人的历史。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失败了,这就是历史。一些人的幸福蹂躏了另一些人的幸福;一些人用罪恶的手段惩罚另一些人的罪恶。人和人之间,何来正义?何来诚信?
诗人用大海中大鱼吃小鱼的自然法则,来描摹世间强者吃弱者的社会法则,非常贴切精准,形象具体到见血见肉见骨的细节。最高统帅四海龙王各霸一方。尸横遍野日,改朝换代时。历史由鲜血染红,悲哉!
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是胜利者写的,统治的思想是统治阶级的思想。此一朝一代史相对彼一朝一代史,等于是照抄来的。此帝王的神话被彼帝王的神话激活生发新的神话。历史教科书列入正史,其可信乎?
翻开释道儒法典的一页,读读五千年的文明史吧!那才是精准的信史。
没有统治者,只有圣哲贤人作导师;没有战争,没有奴役,没有压迫剥削;自由,平等,博爱;人人有工做有饭吃,天下为公的幸福时代幸福社会终究会出现的。革命导师的经典、《论语》《道德经》《无量寿经》,已经对这个理想国的来临作了神圣的预告。
新的历史开始写第一页了。
其五:
山河大地滋养万物
山河大地掩埋万物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笑四海翻腾云水怒
笑五洲震荡风雷激
达尔文死去多年
进化论毅然喷薄。弱肉强食的法则
策励了虎狼豺豹野性奔腾
世界不在安静中花好月圆
可名为“进化箴言”
禅史《五灯会元》多记载唐宋禅师高呼“山河大地!”一呼三叹。天台得韶国师:“山河大地,一切有为世界,悉皆明显,乃至无为,亦复如是”。正勤希奉禅师接僧问:“古人有言,山河大地是汝真善知识”,而思何为“山河大地”,而得“真善知识”。紫凝智勤禅师:“山河是眼睛,大海是我肚”。玉泉义隆禅师:“山河大地,尽在诸人眼睛里”。龙华慧居禅师:“山河大地,长时说法,长时放光,地水火风,一一如是”。华严慧达禅师说:“古佛心”即为“山河大地”。德慧双高禅师皆曰山河大地是众生也。当代岷县梅川居士眼观手指山河大地亦有箴言如是。
山河大地是万物的生存场,亦是埋葬万物的坟场。好生好死,好死好生,物种不灭,生观即死观。
达尔文发现的进化论中的丛林法则未死,在达尔文生前死后无数年代中,横行无忌于山河大地上,弱肉强食,人间两极对峙必至社会崩溃。故人类必须革命,促进社会得以向善改良。庸人疲软不振的适者苟活生存的思考,惹上帝发笑。人类的导师伟大的上帝喜欢四海翻腾五洲震荡,云水怒风雷激风光无限的革命,革了虎狼豺豹的命,世界才能太平无事花好月圆——这才是真正合理合情的进化论。
其六:
战争与和平是一面照妖镜
血泪模糊,洗心革面。托尔斯泰
费尽心血凝结的一颗琥珀遗世
他的呼唤与向往究竟理顺了谁的思绪
希冀点燃光明,照亮人类的前程
圣哲的煌煌法典黯然失色
但丁的神曲,难以吹醒昏聩的头颅
地狱,炼狱,天堂暗自神伤
可名为“名著箴言”。
世界文学史有两部名著: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但丁《神曲》;排列在一起,寓意昭然——和平何其贵,战争何其悲。
列宁称托尔斯泰是俄罗斯的一面镜子。他洗心革面由贵族分子蜕变为农奴与平民的代言人。他的名著《战争与和平》,是一颗名贵琥珀,保鲜了一段历史;更是一面光亮的照妖镜,照出了战争的本质与和平的本质。基督教文学巨人给世界和平。
备受恩格斯赞美的意大利文艺复兴诗人但丁,他的名著长诗《神曲》,其中《地狱》是战争图景,《天堂》是和平图景,《炼狱》是人类觉醒由战争走向和平的曲折过程。第一复兴诗人给世界天堂。
其实,人类历史就是战争史,和平从未出现过。当念想这两部名著时,又有一颗导弹在某处爆炸,制造了一片废墟一片死人。两个好人哭了。
其七:
大疫三年。原子弹,核弹
在口罩与核酸面前自惭形秽
明修栈道的人类
和暗度陈仓的疫魔鏖战
上苍慨叹,死神狞笑。没有
硝烟的战争洗涮苍生龌龊的魂灵
其实口罩怎能堵住贪欲的嘴巴
只好用羞赧的目光交流,暂且平安
看不到纷杂的内心波翻浪涌
可名为“口罩箴言”。
一个源头不明的新病毒诞生了,它戴着黑暗中世纪欧洲独裁国王的王冠,名曰“新冠”。新冠发动了没有硝烟的战争,伤人无数,死人无数,威力超过原子弹核弹。人类龌龊的灵魂明修栈道引入魔鬼,魔鬼暗度陈仓施暴。苍生用口罩和核酸挡住了和原子弹与核弹一样凶悍的新冠。
三年啦!人类历史上出现了绝对空前但愿绝后的奇观:一人一个大口罩,市场上会场上大街上一片口罩五色海洋;没有了微笑、握手、抱吻;只有一米距,不聚集,封控关门,静默管理,道路以目。
口罩封不住贪欲的嘴巴,贪欲的嘴巴滋育贪欲的灵魂。只有灵魂经过消毒干净了,一切“新冠”才能清零,口罩退场。事不过三啦!
谁能看透口罩后面的表情,看透口罩遮蔽的人群的内心想法。人民痛恨贪官和奸商内外勾连,利用新冠捞取数千万数亿不义之财和各种不当利益。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赦。
威镇世界的中国一个大元帅有言:“你打你的原子弹,我打我的山药蛋!”此“山药蛋箴言”的威力比原子弹大。原子弹摧毁了九天,九地之下的山药蛋(土豆)定能长出地面,占据大地。
其八:
富贵被富贵掩埋
贫穷被贫穷拯救
水至清则无鱼,我正好垂钓
人至察则无徒,我正好独善其身
谁在群书治要里寻觅安邦的出路
在庄严清净平等觉里找到归途
于论语和道德经中采撷几束花朵
装饰清规戒律的门楣,以静制动
可名为“修行箴言”。
人须明白古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诗人不渔利众生自持清高,不结党营私独善其身。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有各路经典指引,不违天时与时俱进以静制动。半部《论语》天下净,一句《道德经》人心暖。山河众生出路光明归途光明,入世出世世间俱平安。
其九:
岷山巍峨,积雪难在
当洮水清兮,我可以濯吾缨
当洮水浊兮,我可以濯吾足
谁在圣药当归的故乡,仰望明月
那仿佛是余光中的《乡愁》中
不曾彰显的一枚,圆圆的邮戳
战争被战争消弭
和平被和平点亮
应当归来啊,漂泊多年的游子
母亲不愿看到兄弟相残的悲催
可名为“当归箴言”。
圣药当归的故乡岷州如此美好。岷山雪消,洮水清浊,诗人乐水;以迎游子归来濯缨濯足。《法华经》长行散文长篇偈颂“药草喻”,所描绘的美景美意就在当归的故乡。空中圆月呀,就是诗人游子余光中《乡愁》的那枚晶莹邮戳呢。
爱好和平不惧战争。当归!当归!游子们归来吧,祖国盼望兄弟大团圆。圆月下当归正放射芳香。
其十:
沉思良久,怎能缄默释怀
宇宙万物本来一体,众生平等
煮豆燃豆萁的古诗,救了兄弟一命
我的分行文字,拯救不了人类的灾难
这是一生最大的悲哀,和不幸……
写诗千首,也抵不上沉思箴言的
只言片语,让我忧心满怀——
可名为“诗人箴言”。
包容冰三千多首诗歌,已经给无数众生开启了觉悟之门——“众生平等”的理念,功莫大焉。可他想起一首古诗,曾救了一个人的命,就谦虚地忏悔,自己的诗不能免除人类的苦难。诗人啊,切勿多虑,诗的作用十年百年才见效。
诗人顿悟灼见,千首虚妄迷乱之诗,不如沉思中形成的箴言的片言只语。把一条井绳看成一条蛇,才能不被蛇咬,平安吃饭喝茶。
包容冰的十首箴言诗,可连接成一百多行的长诗。字字沉稳,句句平坦,助众生顺利行走百里千里长路,看家事、国事、天下事;过去事、现在事、未来事。
包容冰箴言,是在他于身心巅峰体验中,神格圆成时迸出一颗颗珍珠。佛陀菩萨慈悲,禅师禅和子机敏,儒生仁义,道人无为;革命家悲壮,思想家深邃,学者理性;皆各附身此一意象,彼一意象,意象群纷至沓来,令人目接心领。意象又一一形成画面,又庄严又浪漫,又显露又朦胧;有抒情叙事者入内走东走西,表现很自在很欢喜。他们是善解人意的山河大地上的真正善知识。然偶有语词不协,逻辑链条传动滞涩,却也显出了箴言的神秘之美与虚幻之玄。有旧诗的对偶,发思古之幽情;有新诗的腾跃,踏新潮之冲浪。
人类在学习箴言。
箴言如海沙之数如海沙之分布。箴言在古今中外的革命家思想家哲学家的经典著作中;箴言在伟大宗教的经书中,在佛教4200余部23000余卷佛经中,在基督教《圣经》中,在伊斯兰教《古兰经》中,在道教《论语》中;箴言在《三字经》《弟子规》《朱子家训》中;箴言在民间谚语、俗语、格言、口头禅中。
人们学习箴言,是在助己。
人类还在创造箴言。
吃过亏上过当的人在创造箴言;挨过饿受过苦的人在创造箴言;奋斗中享受欢乐的人在创造箴言。三年“新冠”疫情,人们创造了多少箴言啊。人们把箴言发表在纸质文字上,发表在手机微信上,发表在街谈巷议中。
人们创造箴言是在助人。
箴言正如当代诗人包容冰箴言所显现,是提携方便的重量级智慧,像一粒原子核又裂变又聚变,生成无量能量。其实,无数众生正如他们的诗人包容冰一样,都在学习箴言又创造箴言,不被愚又不愚人,聪聪明明自自在在活过一天又一天。可以说,世界在箴言中存在,人在箴言中活着。
2022年10月29日,梦罗庄后街西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