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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小时的时差里漫步(组诗)


  导读:中国作协会员,当代诗人、作家黄世海诗歌作品选。
 

罗马素描
 
无数根苍老的石柱撑起
罗马的天空
一些滕蔓从残垣断壁的石缝中
探出头来,窥视人间
 
那些斑驳的废墟,沧桑或荒芜
都是一道极致的风景
大街小巷光滑透亮的青石板
像一面面多棱镜
照见岁月与人们的过往
 
许愿池的人造喷泉
洗净了两千多年的兴衰与喧闹
人们的愿望,以乞求方式
络绎不绝地来
又随流水快速地离去
 
斗兽场、万神庙、凯旋门
早已经陷入了
盛大而繁琐的礼仪之中
历史不敢停顿,只能循规蹈矩
或臣服,安于平静与祥和
 
人们在七座小山丘上寻找出路
——条条大路通罗马
而我只能在高于时光的碎片里
给脚印留下一些辗转
逗留的余地
 
 
在安纳西想起卢梭
 
站在阿尔卑斯山的阳台上
一轮晨光像我曾经轻许的诺言
安纳西的蓝,缓缓释放
水天一色的碧波
没有边缘,没有尽头
 
近处的那些屋顶喧嚣、孤独
一年如此,万年也如此
渐渐熟悉的空气、水,及语言
善于融合、接纳
 
站在爱桥上,头顶白云飘过
像我的翅膀,从未停歇过飞翔
但我仍停留在安纳西的湖面
倾听、记录、打望
 
我读着卢梭的《忏悔录》忏悔
一束阳光的姗姗来迟
像儿时的情人或一朵蜀葵
在陌生处与我
偶遇、重逢、相爱、相拥
 
我展望灵魂摆渡的当下
在异乡怀念母爱,又怕落入庸俗
唯有反复沉浸在日出日落里
不断写出,此刻我的
期望、忧伤、喜悦与缅怀
 
 
走过爱桥
 
阳台下的蓝,有水有天
每一种色彩都在忏悔
卢梭当年的情人仍在爱桥上
与阿尔卑斯山的倒影
折射在一朵木槿上,开得鲜艳
 
我走过爱桥与卢梭相遇
他问我,你读过忏悔录吗
我回答,读过。但我没有什么
值得忏悔的
 
唯有那一湖安纳西的水
溅起浪花,在蓝天白云下
向每一朵花忏悔自己过于清澈
以至于在人们的过往中
显得与众不同
 
 
在卢浮宫
 
那些油画与雕像,保持沉默
却散发着灵魂
 
我从它们面前走过
静谧中多了几分传奇与神密
 
我们彼此面面相觑
也不徒劳的与它们虚寒问暖
 
这寡言的一见,不需要考证
更不需要圆满
 
像阅览一样,悄无声息
又像大海涨潮般,波涛汹涌
 
 
登皮拉图斯山
 
这里每一块石头,都有色彩
与江河自成一脉
用血液,心脏,骨骼或灵魂
去感知尘世之外的
寂静与喧嚣
 
登上山巅,身体里就拥有了
石头的体温,我把自己
想象成一座山峰
让日月星辰在血脉里流转
接纳人间万象
 
一座有棱有角的山峰
一块有色彩的石头经风历雨
摩擦,比肩。与耀眼的
风铃花、马尾花、雪绒花
遥相呼应
 
站在阿尔卑斯山最高处
听风沐雨。一切都那么自然
自信。恍若一条巨龙
盘旋在云雾中,呼之欲出
 
 
路过列支敦士登
 
莱茵河畔的一个豆号
贴在一枚邮票上
把一片绿荫和阳光邮走
留下一片烟岚
 
城堡像一排假牙
镶嵌在山巅上,列阵
一支队伍
为阿尔卑斯山站岗放哨
 
他的名字有点复杂
一一列支敦士登
却与其他国度一样,功名
地位一点也不少
 
我打此经过,留下自已
一天疲惫的影子
在袖珍王国,瓦杜兹小城
倚山傍水
 
 
在朱丽叶故居
 
新鲜的藤蔓埋伏着旧年的枯叶
阳台外的砖墙贴满情书的章节与蜜语
院子和院子外面显得十分寂静
 
没有枝丫的台词托起爱的炽热
城堡与教堂正在上演一场大型悲剧
维罗纳闷热的夜,另一些恋爱的女子
在为他们流泪
 
一滴清泪,起止于一见钟情
任性、聪慧,演员、模特,春夏秋冬
都在这个院子里,被阴影遮盖
 
按说,这个季节繁茂的花花草草
只有谈情说爱才能匹配
氤氲的天气,仍是泾渭分明
停在门楣的花蝴蝶,却没把它当一回事
 
此时,天空的蓝,蓝得没有一点瑕疵
其实有一点瑕疵,才真实,也更生动
我在院子里穿堂入室。尽管轻手轻脚
但还是打扰了他们那深情的一吻
 
 
黄金屋顶
 
无比精致的奥地利
一群鸽子追逐一片光芒四射
在云朵里寻找黄金屋顶
 
我借助白云飞翔
借助因河的流淌,寻找失散
在花蕊里的颜如玉
 
我潜伏在鸽子的翅膀上
滋生欲望、幻想,克服黄金
带来的喜悦或窒息
 
一目了然之后
节拍着鸽子的生存哲学
在阿尔卑斯山下,熠熠生辉
 
 
走过叹息桥
 
人间没有后悔药。一声叹息
划过桥头,天色已晚。那些故事
片段与细节,哀乐与喜怒
那些隐秘,统统付之桥底的流水
 
桥墩已经粗糙、失去了光泽
日丽风轻,烟火世相折叠
忘记该忘记的,以瞬间的幸福
换千年煎熬
 
遗址遗留的声音,密不透风
走另一座桥吧,让桥身留出辽阔
让脚步留下空白。与此时路过的我
深入浅出,如此匹配
 
 
水城之渡
 
威尼斯的水,像漂浮在碧波上的梦
名气,比其它的水大了许多
 
这里的水很有个性,擦肩接踵
只与岛屿和桥,以及天空沾亲带故
浑浊、清澈,拖泥带水的都不配
 
我们穿过一百一十七个水道,上岸
就有了五湖四海的方言
 
闻水识岛,提心吊胆,坐上贡多拉
那些建筑、‌绘画、‌雕塑,从水里溢出
像上帝的眼泪
 
又如木桩,浸润在水里。戏水或惹浪
都是三生修来的艳福
 
亚得里亚海边,波涛熠熠生辉
万里荡漾。我仅用一滴水来验明正身
就完成了一生的水城之渡
 
 
观比萨斜塔
 
在视觉中你是斜的,在吸力中
你是垂直的。地心力再强
你每时每分仍在倾斜,我想用
回眸的力度,挽你于宇宙一同平衡
 
在时间的褶皱里,我轻轻
扶住你的过往。斜就大于了直
大风呼啸,有倾倒感
阳光照耀如同隐藏着足迹
 
在异乡独享这些壮美
仿佛故地重游般娴熟。我抬起头时
总有云朵流动,即使不同的角度
也早就被人瓜分殆尽
 
趁着朝霞占领天空的时候
我用力拍打你的频率,尽量
赶在晚霞落幕时,让你倾斜的影子
更完整一些,更壮观一些
 
我沿着倾斜的方向走去
调动所有的感官,记叙这些
几何架构的视角,是否像一场梦境
真实一半,虚无一半
 
 
在佛罗伦萨
 
亚平宁山脉的风,习惯了游人的眼光和脚步
可以断言,在这里
用一条皮带就可拴住一个高脚酒杯
 
佛罗伦萨是不是一件精湛的艺术品
没人敢去否认。古罗马时期的那些雕塑
一直朝我打望,肯定与艺术有关
 
翡冷翠的首译者徐志摩,早已先于我故去
可他一直在写诗、作散文,谈情说爱
或者,在阿尔诺河谷与我的到来开怀畅饮
 
你看,米开朗基罗广场大卫雕像的复制品
弥漫着文艺复兴的灵魂
手风琴演奏的歌剧,从佛罗伦萨悠扬而至
在百花大教堂的尖顶上滑落、跌倒
满大街的霓虹斑斓了
 
抑或,要读懂但丁的诗,看明白达•芬奇的画
难度,的确有点高。诗魂朦胧,线条抽象
稍不经意,意思就完全变了
 
我打此路过,佛罗伦萨的朝阳冉冉升起
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就脚跟脚地跟在我的身后
 
 
梵蒂冈大教堂
 
所有注视的目光来自遥远
短暂的虔诚从同一根系生长出来
固定在那些古老的图画上
 
雕像的眼神和我的目光一样模糊
虚拟或完整起一个神秘的世界
 
梦想,从陈旧变得枯萎
只能用金色去反反复复的涂抹
油彩快速地窒息我的呼吸
童话故事像幽灵在墙壁上若隐若现
 
羞涩的烛光后面,藏着羞涩的眼睛
偶有一丝惊恐的目光泻漏
 
虚拟的艺术也十分的感人
却掩盖了一个猜不透的真实世界
卑微的我只能祈祷
浸汗的掌心,握不拢一个完整的故事
 
 
回望凯旋门
 
人世间的门,是人们出去后关上的
一如英雄,注定是被身上的佩剑
铸就。他们知道
——这把佩剑是战争所赐
 
此刻,巴黎戴高乐广场的这道门
洞开而空旷。一百多年来
血液如泪水滴落,泪水倒灌江河
荣耀,如潮汐漫过门楣
 
出征的脚步,在凯旋后刻下印痕
胜利或失败,不朽或永生
在门前的火炬里
擎起英雄的归缩,家与国的命根
 
每天进进出出,门就没有关上
原来,门是尘世虚无的深渊
每一扇门,打开或关上
在于站在门前的人,是否还在过往
简介
黄世海,当代诗人、作家,居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省直作协副主席,四川师范大学诗歌创作与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出版《青春骑手》《潇潇军旅》《云间集》《高低重叠》等诗词集多部,诗作多次入选各种年鉴和选本。获首届中国诗人精短诗歌奖、第八届四川日报文学奖、第四届中国诗人年度诗歌金奖等。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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