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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君子兰(短篇小说)


  导读:安谅,上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经济学博士。


 

  一九八七年四月的一天。在微光小区。

  明仁被关在了阳台上,与君子兰面对。暖融融的阳光下,她们的叶子越发肥厚油亮,有的舒展成圆圆的扇面,叶片上散落着星星般的小斑点,细毛茸隐隐约约的,在翠绿中,独自沉吟。花蕊还裹在苞衣里。还不到露脸的时机。

  她们能猜出明仁此刻火烧火燎的心思吗?

  清早父亲就闻鸡起床了。没错。这多层住宅为主体的新建小区,有一些是动迁户,原本是世代生于斯,长于斯的庄稼人。他们搬进了新居,种地养植的习惯,还无法更改。他们偏爱底层居住,南窗拦了一片方方正正的园子,养了几垄菜蔬,还有几只鸡,有每天生蛋的母鸡,也有按时打鸣的公鸡,冒着“城里不能养鸡养鸭〞的风险,欲盖弥彰地我行我素。

  早上,父亲拾掇好了早餐:泡饭加糍粑,就着咸鸭蛋和豆浆。母亲吃了后,去上班了。明仁在扒拉入口时,父亲在阳台上,为那几盘君子兰,兰花和多肉植物莳弄了一阵。不久,他也上班去了。临走时,顺手把阳台门在内闩紧了。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明仁吃完早饭,在阳台上背课文,他在读夜大,下午有一场考试。及至他发现时,阳台上的门窗像家人外出时一样的紧闭。他陷入了小小的恐慌和焦虑。

  君子兰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兰花,栀子花和蔷薇已绽妍吐蕊,期待有人观赏,与她们相视而笑。明仁忙于自己的事,对父亲的所爱少有关注。这回,仍无一丝兴致赏花,他只掠过一个疑问:”君子兰怎么还没开呢?不是春暖花开吗?”

  君子兰无语。明仁也只能缄默。他在寻思,如果自己不把这扇阳台门打开,只得等夕阳西下,父亲归来,那考试必然耽误了,这是《形式逻辑》课程的一次测试,老师明确说,要与期末考按比例换算,计入学习成绩的。老师很顶真,这逻辑也不容置疑,谁也不敢懈怠。

  家住四楼。是前几年,父亲所在的煤炭装卸公司置换的。面积与房型与原先住的,完全一样,一北一南,直套的两间屋子,有一个过厅,能搁一张小方桌。房子都是成套的,卫厨独用。差别在于,原来的一套在底楼。

  搬家是一种折腾。何况仅仅为了楼层,要费如此周折呢。明仁并不十分向往。父亲却为之高兴,笑容比以往灿烂了。母亲说,你父亲盼望有一个阳台!

  南屋的阳台不到三平方米,一米多高的扶拦,钢筋混凝土制品,粗陋笨相。父亲在中间延展出一只龙门晒衣架,两侧则扎了铁架子,用交缠的铁丝拉牵,镶上木板,种养了好多盘花。阳台翠绿鲜艳起来。

  种植的花种,多是盆栽植物,主打君子兰,辅以兰花草,栀子花和仙人掌,仙人球等多肉植物,蔷薇叶花沿斜拉的铁丝攀援生长。

  阳台的门窗紧闭。据说小区发生过攀爬水落管,从阳台入室盗窃的事件。出门关严门窗,成为不可疏忽的要事。

  透明的玻璃上,浮现了明仁张望的眼神和一脸的无奈,身后的君子兰和一片花花绿绿,也隐隐绰绰地显露。

  幽谷出幽兰,秋来花琉畹剜。与我共幽期,空山欲归远。他无厘头地想起这首诗来,自叹了一声,这苏辙的诗,与此刻似乎并不沾边呀!

  可时常有这般境况。 某种情状,会触发脑海蹦出一缕诗句来,像忽然蹦跳出湖面的一尾鱼儿, 似乎与刚抛下水中的鱼钩毫不相连,冥冥之中,又有些关联。犹如夜晚的梦 ,总能在白日的现实和思维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自小,明仁就发现父亲爱花。他好似一部开足了马力的机器。白天在港区忙碌,回到家,他也闲不住。一日早晚两餐,洗刷维修等家务,担纲的总是他。茶余饭后,他便莳弄花草,忙得吭哧吭哧的,却不见他有任何抱怨。

  那时住煤港小区。是煤港公司的职工住宅小区,六十年代兴建的三层楼房,从码头装卸区切出一爿地建造的。与煤码头一墙之隔。周边的马路,小区地面和建筑,都蒙着黑细的尘土,那是随江风飘散而来的,是小区的无言而弥散的标签。

  家里惟有一间十六平米的单间。父亲在房偏北,隔了一堵2米高的竹墙。墙顶端离天花板,还留有1米左右的空间。一墙隔出了南北两间屋子。

  南窗外搭设了一个花园。方方正正的。竹篱笆加灌木丛围拦,在外侧开了一扇小门。要进院子,得从楼外浇过半圈。

  那时,他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花极普通,常见的便有木槿花,栀子花等。花籽有的是从花市买来的,有的是朋友家移植过来的,也有的就是煤码头的水泥路边和缺损的縫隙里,蔓生的野花。

  明仁最早认识的一种花,列植在院子的篱旁。每逢夏秋两季,盛开的很热烈。花大多是淡黄色的,花瓣实沉,也多有纹路,呈倒卵形。颇显朴素淡雅。

  明仁好奇的询问,这是什么花呀?父亲舒展笑颜,告诉他,这种话俗称喇叭花,你看这花形像不像小喇叭。明仁连连点头:这花长得挺好看的。父亲笑着说,是很好看的,但她比较常见,很容易生长。那时明仁年少懵懂,只是觉得这花朵而不俗,院落变得生动鲜艳了,就像接纳的新同学一样,欢欣地接纳了她。他也从未很好的鉴赏甚或探究。只是时时都能观赏到她的饱满丰润,她的婀娜多姿,她的绚丽多彩,和她对明仁的笑盈盈的相迎。除此之外,院落里还有其他一些平平常常的花花草草。有一年还长了攀爬了半楼高的丝瓜藤蔓。明人摘下了丝瓜,在手上把玩了好久。

  小区内光秃秃的,晾衣架远远多于花木。父亲园子是的花给小区增色不少。也成为小区一景,引得小区居民常来观赏。那些淘气鬼还偷偷采花。有时被父亲撞了个正着,父亲也睁一夜,闭一眼的,任他们而为。他说我养花就是让大伙儿图个快乐的.,采就采了。有人向父亲讨要花籽,他乐意相送。有的直接索要连盘带花,他也二话不说,立马给了别人。赠人以花朵,手有余香。父母没说这个词,他识字不多,但他笑盈盈的脸上,写着这一句话。

  后来,家又几次乔迁。这个品种的花,一直没少见过。这花并不浓艳,却憋足了劲似的,灼灼的舒展,纯纯的吐芽。

  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花的真名,叫木槿花,一个颇有韵味的花名。

  君子兰,是从煤港小区迁居东建新村后,父亲才开始栽种培植的。那天周末,明仁吃罢晚餐,在南屋观看电视新闻时,看见父亲拿出从花市场上买来几颗种籽,红色的。他轻柔地搓去红色的包衣。他找了一只空花盆,放入一把木屑,浇透了水,将种籽置放在里边,又用喷水壶喷洒了些许水分,用一个塑料袋套住了花盆,再用剪刀戳了几个洞。他把它置放在了南窗下。明仁有过诧异,怎么不搁在阳台上和花园里呢,君子兰不是喜光的植物吗?他无暇细问,他忙于自己的工作,还要读夜大。直到后来才有所了解。

  每天一早,父亲都掀开袋子,要给它浇水。直至两周后,长出肥白的根系来,不久,嫩绿的新叶探出了身子。有一天,父亲抿嘴笑了,告诉家人:君子兰催芽成功了!

  君子兰!这可是一种名贵而高雅的花卉品种。明仁对此略知一二。父亲连连点头,十月天,黧黑的面庞上,沁出了汗珠。他为它换盆,培土,浇水,细心呵护,忙得不亦乐乎。

  平常,君子兰的叶片叶形似剑,深绿厚实而光亮。开花时,花葶自叶腋中抽出,花形呈漏斗状,花瓣重重叠叠,橘黄色的,直立向上,如仙子一般挺拔。高贵,而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自卑,这是君子兰的花语。谁见了,都会赞叹它的端庄素净,形态优美,典雅脱俗,以及君子般的气质。

  时光荏苒, 四季轮回。父亲的君子兰几度花开花落。 父亲每有时将它置放在园子里。供小区市民和路人共赏。但每天搬进搬出的。怕它冻着了,又怕它热坏了。对君子兰呵护有加。

  一天周日早上,父亲刚把几盆君子兰搬到园子里。公用电话打来了,说码头上的运输机械出故障了,维修多时并不见效,请他帮忙现场指导。这是这位老劳模的家常便饭了。他套上工作服,跨上单车,就往港区赶去。临走时关照母亲和明仁,他中午不回的话,请他们将君子兰搬进屋里。秋天正午的阳光也是有几分烈度的。

  他深得养花之昧,也丝毫不吝啬,只要有人向他讨教,他总会从花草中抬起头来,一改平时的埋头苦干和沉默寡言,向人和盆托出。

  “老师傅,我的君子兰怎么黄叶,落叶了?您有什么办法吗?”

  “他们说我用的土碱性太重,您有合适的酸性土吗?”

  “不是说君子兰要见光吗?我天天放阳光里,它怎么还是蔫头耷脑的呢!”

  “爷叔,您的花我看一年开三四季,为何我就不行呢?”

  ……

  不管是熟识的邻居,还是陌生的路人,父亲总是笑脸可掬。

  他说:“君子兰浇水很讲究,不能过干时再浇,也不可浇时过透。可以每天用喷雾器喷洒。用手触摸土㚂。湿漉漉了,就可以了……

  君子兰长叶征不可阳光直射。它适合漫散的阳光。如放在窗边,让阳光反射最好……

  土要酸性的。这个简单,在喷水壶里倒一调羹白醋,摇均匀了,每天喷洒在叶子上就可……

  君子兰怕热也怕冷,20多度是它喜爱的温度……”

  他不厌其烦。像尽自己的责任,一五一十地向人传授。

  一如他只要得空,便会主动晒扫单元前的空地和路面,一丝不苛,像落实门前责任制似的。

  他是一位老劳模,也是一位老党员。他的本色便是如此。

  君子兰喜爱反射的阳光。这倒是稀罕。明仁也是长了一个见识。

  

  明仁犹豫着,是不是要把窗玻璃砸开。

  阳台上的花盆很结实。笃定轻砸击打,就能让玻璃四分五裂。

  也许还会有更好的方法。是什么呢?也许是等待。等待父亲在工作时蓦地产生了某种感应,发觉了自己这小小的失误。

  父与子之间会有这种所谓的第六感应吗?

  明仁第一次感觉心事重重,便是一次父子之间的感应。那时,明仁八、九岁,还住煤港小区的底层。

  说起来,还是母亲一言以蔽之:父亲是多管闲事。小区马路上一拨中学生打群架,动棍动刀了。路人都吓得作鸟兽散,惟恐躲之不及。父亲却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从一个疯狂冲杀的年轻人手中,抢夺下了一把明光烁亮的菜刀。虽然扼制了一场恶性事件的发生,却实实当了一回出头鸟。被夺下凶器的年轻人入监了,他的两位傻兄弟却迁怒于父亲,认为父亲夺刀于他兄弟不利,否则他兄弟早把对手干掉了。他们知道父亲居住何处,还对明仁威胁说,他们会报复。

  一个月黑风高,万籁俱寂的夜晚,两位傻兄弟,用园子里的两盆花,把窗玻璃给砸破了。花土溅落一地。根叶也被摔断了。全家人从梦中惊醒。父亲飞奔出屋。遗憾的是,那两个小毛贼已跑得无踪无影了。抓不着现行,找到他们也白费口舌。父亲缄默无言。

  被殃及的是兰花草和栀子花,那时,父亲还没培植君子兰。心仍是生疼。他把根叶拾起,又小心地栽植在新的花盆里。他始终咬着牙,没吭一声。

  也是在煤港小区。不久的一个冬日,晨曦微露,对面平房的门口有人惊呼。是上了夜班回家的一位青工。他忘带钥匙,敲门许久,家人却无任何反应。平常他老爸老妈早起床了。他在门口嗅到一股煤气味,大惊失色。

  正在自家园子里为花草浇水的父亲闻讯,拎起一个花盆,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就断然把他家的一扇窗户砸开了。他打开窗户,动作敏捷地爬了进去,先将房门打开,再与那位小伙子冲进卧室。果然,屋子里煤气浓重熏人,老两口已陷入昏迷。他们一边让清风吹进,一边去公用电话呼叫120。几天之后,老两口才从虎口中被抢救过来。

  他们和儿子要酬谢父亲。父亲说,不用的,我们是邻居。应该的。他开玩笑说,真要谢,买一只花盆就可以了。那个花盆裂成两瓣了。栀子花的根叶还可用。

  


 

  父亲养花的工具,确实相当地简陋。铲土的,是几个锈蚀的刀叉。培土的,是几爿小木板。修枝所用的,是普通的剪刀。喷水壶算是最相衬的。他从煤港小区,继而东建小区,直至微光小区,用了十多年。

  但他的花是毫不逊色的。尤其是他的君子兰,被他培育得水灵灵的,花开惊艳,楚楚动人!

  巧工能匠。有人赞叹。熟悉父亲的,都知道,这不只是指父亲的养花技艺。他作为一位老劳模,在制作创新抓斗的过程中,对钢板的用材精打细算,被誉为港区的“铁裁缝”。这一赞誉,并不为过。

  “你父亲有一段时间,不敢养花弄草。”

  母亲有一次对明仁提及。

  明仁依稀地记起,童年时与母亲去过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孤儿寡母,一位母亲,带着三个孩子 ,活得挺艰辛的。他隐约感觉,那三个孩子死去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并不一般。母亲是受父亲的委托,去看望他们的。长大后,明仁才渐渐明白,那位逝者与父亲是同事加好友。他俩工余常在一起玩,养花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但祸从天降,一批反对封资修的“文攻武卫〞,把他当坏分子抓进地下室,刑讯逼供,要他交待平时的所作所为。他没什么可交待,最后竟被殴打致死。

  “文攻武卫〝心有不甘,也意欲“专政“明仁的父亲。有一次,坐满了一卡车,找到明仁的家里 ,要抓他父亲。这些人够白痴的,事先摸底不清,不知明仁家已搬迁,扑到了旧居。旧居的一位阿姨故意和他们打哈哈,拖延时间,将消息告知了正在单位加班的父亲。父亲冷冷地一笑。他不理睬他们,继续在码头上“抓革命,促生产”。扑了空的这些乌合之众,悻悻而走。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也没再找过父亲。也许,父亲在岗位上正儿八经地干活,他们这些小混混,还有些顾忌。

  岁月如晦。 很长一段时间,父亲的花盆空空如也。那个特殊的可笑的年代,五彩斑斓都是罪过,养花弄草,也被标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生活单调乏味,灰暗成了主宰。

  直到时代的春天来临,大地复苏,百废俱兴,鲜花重又绽放。那位冤死者被平反,迫害者被追究法律责任。父亲才开始恢复他养花的爱好 。直到君子兰,悠然地生长,展现了它的华丽高贵。

  


 

  父亲的君子兰被窃了。

  还在东建新村的那个年头。因为父亲的滋养,丙盆君子兰长得真是碧绿清青亮,十多片叶子,看起来像像绅士一般,无比优雅大方。街坊邻居都来观赏,赞美声也是一高过一浪。那时,几个同小区的年轻人也来凑热闹。父亲知道来者不善,也是热情欢迎,想用自己的坦诚感化他们。其中一个隔三岔五就来,人长得芦竿似的,瘦三角脸,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副猥琐相。明仁偶尔见过,好生纳闷:这般模样的人怎么也喜欢君子兰呢?

  某一个春日的晚上,微风徐徐。父亲两盆含苞欲放的君子兰,放在了花园里。翌日一早,父亲发现那两盆君子兰,已全无踪影了。花盆的痕迹还很新鲜。这一天,父亲神情阴郁,颇为忧伤。明仁立马想到了那张猥琐的脸,父亲也断定就是他所为。但父亲并未去追究,也难以追究,最后还是释然了。

  明仁那时也暗下咒语:这君子兰在小人手上,断是不能长久的。

  果然,那人还常在父亲跟前凑,为的是求得更多培养君子兰的真经。有一回,他急匆匆地赶来,隔着篱笆,向父亲询问,说他的君子兰叶片长出斑块,有点蔫蔫的,怎么办才好。父亲平静地告诉他,那是病虫所为,让他把斑块部位剪了,搬到室外透透气,多照一些散射的柔和的阳光。那人犹犹豫豫的。他大约担心,真把君子兰放在室外,他的丑恶行径,也得暴霞在阳光之下了。

  以后,没再见到那猥琐男在园外晃悠。估计不是他将君子兰转卖他人了,便是好好的君子兰养得一命呜呼了。

  明仁对君子兰也有所关注了。哪里有君子兰,他会凑过去看看,不仅看花,还瞅瞅花的主人。不是在寻找父亲的那一株君子兰,而是在想,这君子兰的主人,有资格养好这名贵的花种吗?非君子又有何才何德,侍奉好它呢。他也到市场上去察看过君子兰的行情。君子兰这些年一涨再涨,很多人趋之若鹜,但好多都是出于功利目的。像父亲这样真正喜爱又精心莳弄,绝不借君子兰图利的人,却并不太多。

  君子兰如此,其他花卉树木,也是这样。

  明仁见过几个倒腾名贵花卉的人,和那些在鸡肚里注水的鸡贩一样,手段极其卑劣,利欲熏心,真是与君子兰极不相配。

  有一个夏天的正午,他们已迁入微光小区多年。明仁正巧路过当年住过的东建小区,见到了父亲经常打理的那个花园。

  他特意留神了一下,花园的篱笆破旧了许多,园内也是杂草荒芜,没见到一点像样的花卉。这园子的主人显然无心养花育草。真是可惜了那个园子。那么,那个偷走父亲君子兰的年轻人,也应该更懂事明理了吧,那棵君子兰最后他是如何处置了呢?面对君子兰,他是否会对当初不善的举动感到羞愧呢?明仁回望着这个有些陈旧,而且了无生气的小区,心生几分感慨。

  父亲依然还爱花。他乐此不疲。又从市场购置了君子兰的红色种籽,催芽,换盆,选土,浇水,剪枝,光照,施肥……。他采用分株繁植,培育衔生一盆又一盆君子兰,赠送给值得尊敬和友爱的邻居和朋友。

  微光小区有了阳台,安全多了,不担心被人偷盗了,他对养花的兴致更勃郁了。不仅是君子兰,春风送暖之时,杜鹃,月季, 玫瑰,蝴蝶兰竞相开花,姹紫嫣红,阳台上春意盎然,煞是热闹。

  


 

  不能再等了。也不允许再犹豫了,否则考试必受影响了。明仁不得不非君子一回,动手不动口。

  他搬起君子兰的花盆。它轻重适中,举拿方便。他砸了玻璃,瞬间敲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口子 。锋利的玻璃,延伸的裂纹,窗台和地上的碎渣……

  他小心地伸进手去,手指寻摸到阳台门的铁闩 ,使劲拨开。阳台门打开了。花盆不见破损,君子兰模样依旧。

  晚上,父亲得知详情,不住地自责。他夸赞明仁的做法。敲碎一块玻璃,没什么的,这样安全还便捷。

  那些日子,他的脸色都不好看。直至君子兰花蝴蝶般亭亭玉立,翩翩起舞,在流淌着春意的叶片间漾动, 他才喜上眉梢,满脸春色。

  直到多年后,父亲仙逝了。 母亲才向明仁透露,父亲当年已被提名全国劳模。有人举报了他,说他将港区的花摘回了自己的家。他没说是路边和缝隙里的野花。上边就把他名字拉下了。

  往事并不如烟。

  明仁想起了父亲培育的缤纷花朵,尤其是君子兰,枝繁叶茂,花影摇曳,如同一个谦谦君子,在一片喧嚣芜杂中,保持着一种清雅和宁静。

  清明节,他带了一盆君子兰,置放在父亲的墓前。

  花开了。他恍惚见到了父亲的笑脸。

简介
安谅,上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经济学博士。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在省市级以上报刋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并出版著作三十余本,获萌芽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年度大奖,双年奖,中国微型小说年度优秀作品集,中国天水李杜国际诗歌节特别奖,上海作协年度优秀诗歌集奖,《上海文学》诗歌奖等数十种奖项。发表中短篇小说,微型小说约千篇,著有《阳台上的微笑》,《你还有多少童年的朋友》,《安谅微型小说精选》,"明人日记”系列《你是我的原型》五辑及精选本等小说集10部及《逐梦之旅一一安谅散文》、《寻找生命的感动》丶《寻找幸福的感觉》等散文集十部,《谁能在天空久留》《青春轨迹》,《生命有多少借口》等诗歌集七部,另有多部长篇纪实文学,音乐剧,话剧等作品,作品被广为转载。并有多本英文等译本。
责任编辑: 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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