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啊妮:作品在《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歌月刊》《诗林》《延河》等百余家报刊发表并入选多部选本。评论入围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著《与亲书》(合集)。居西安。
许春夏是异常勤奋而执着的诗人,他痴迷于为大千世界讴歌,为生命谱曲,他“看万物都是亲人”,而对自然生命的态度是现代诗歌的根基。显然,他是自然主义的热忱拥抱者,也是坚定实践者。他的诗歌指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琐碎与细微,却无一不引发读者无限想象空间。他对自然生态及社会面的思考,凸显了他的诗观、理念与追求,可以说他主要是由生活的疼痛和社会的流弊出发的一种自然主义。自然主义本质是是一种“真实论”,是一种放下敏感的机警和过度的思考的面对,因而诗人在遣词造句时,不会刻意提醒自己是在“写自然主义的诗”,或“自然地写与自然相关的一切”,在那一刻,诗人是彻底松驰的,是放弃了“端”着的态度的,是顺应或服从于语言自身流动的,以致于一首诗写成后,感觉不是“作”出来的,如果有土壤,是地上长出来的;如果有雨水,是浸润出来的——不着痕迹,看上去十分简单,从字句中也指认不出诗人的所谓“匠心独运”,和创作意图。
确实,我们对零落绽放于路边的和燃烧于广袤草原的“花海”,欲揭示其“人为”性,就显得可笑了。“天作”不是“人为”,也不随诗人的心意悸动,诗人只能用纯粹的字句去反映纯粹的真实,即用纯粹的感官印象记述。自然主义诗歌写作是一种主张,一杆大旗,也是一种美学追求,并不排斥别的诗歌流派。自然主义诗歌很难具体归结为某种“教条式”的创作准则,不然就是反自然的了。一切要顺乎其存在,顺应其走向,顺从其心境,自由地漫游于诗意的衍生和撞击中。必须指出的是,自然主义诗歌并非捡拾零星或孤立存在,简单为偶然事件所催眠,并不受限于直线条或朦胧虚线勾划的边界,它不排除思想,尤其是基于哲学和社会学架构的自然主义思维。
许春夏自然主义诗歌所体现的“自然”,不是湖光山色的风景,通常的“咏物诗”和“观光诗”不应列入真正的自然主义诗歌的队列,相反要坚决与之划清界限。我们从许春夏的绝大多数诗歌中感到,诗人在精细描述景物的同时,也将社会现象中的“奇葩”和弊端、百姓的“苦难”作了揭示,但诗人点到为止,并没有延伸抒发,即止于“不做分析的自然展示”。如《山顶民宿》中:“从都市来到这里/还原颠波/起伏/内心的迷茫/是自己的高楼遮住了群山/自己的屋顶挡住了星星/自己的/最低层/设置了众多的收费口/才被归类、概括”,这种“揭示”是巧妙的、欲言又止的、有距离的,稍欠一点的揭示可能沦为纯观景的描绘,稍过一分的揭示又有可能转为直接批判意识文字。也就是说,诗人着重于追求社会自然本质和人性异化(逆自然)上的揭露。所以,许春夏诗歌很多篇什具有与批判现实主义的融合。再如《月季》,诗人从平凡的月季花身上,找到了自我灵魂的托附,月季花既“花团锦簇”又浑身带刺,这是许多美丽花朵的自然特性:给你美,同时给你距离。诗中的:“我在广场一侧找到的我/已是执戟神鼾声的凝结/花团锦簇/道义鞠躬/我用刺在团结全世界”,在此,我有理由相信诗人对月季的欣赏,开启了内在灵魂体验与生命共感,生命经由这种代入式体验而获取生命品质的强化,最终使得这首诗指向诗学最重要的人文品格:诚实和本真。
当下中国诗坛需要一种全新的自然科学观来阐释人生意义,尤其是工业化日新月异,原有的农耕文明日渐式微,手工作坊式的艺术后继无人,代之以人工智能的数字文明之际。自然主义诗人不是远遁于纷繁喧闹的市井去做一个“桃园中人”,更不是借自然之清纯反证自我之清高与洁白,而是要直面社会,揭示其核心的暗黑,力促社会进步,从种种光怪陆离的反人性、逆天道的“异化”社会回归自然的社会。一定的意义上说,我们当今的生存状况和生活场域需要“简化”和“纯化”,需要对人类发展“初心”的反思,需要针对人之所以为人最本质、最可贵幸福的思考。“人”是最大也是最有活力的自然物,人不是自然物的对立面,更不是对自然注定产生破坏或摧毁的生命体,尽管人有天然“兽性”和自私贪欲的一面。毋用置疑,许春夏在这方面的思索和探索是深切的,也是有成果的,尤其是诗歌中自然生命形式的体现,达到了包容人类生存的问题,以良知铸造现实并超越现实,这是生命意义的担当,也是自然主义美学的建构。诗人极少直接写时事或社会生活,他更多的是借物、借景,以自然的存在为依托,将社会事件“嫁接”过来,手法冷静客观又真实可信,如《矿上的事》:
“一个下午,我从心头挖出了四万吨往事
大多是铁矿石,坚强过
为把它投入山下的炉膛,我一次次往下运
一次次路被冲断。我的头发,却是
从此空闪着万道金光
不是我的办法用旧了啊
我放弃了挖矿机,输送带
只想以血缘的成本运行
我想配合这名山的余脉,用舌在星空下吞咽”
这首诗把矿山、矿业机械、矿工命运三者交揉在了一起,将矿业和人类融为一体的生命原始状态,诗人没有在矿山作业的技术上作过多纠缠,而是逆向还原,传达人对生命和生存意义追求的原生状态,同时也反映了生命的野性、顽强与坚韧,以及一股自由的激情与酸痛。再如《夜宿川西》:
“君王的房间相当糟糕
反复强调该有的
只剩几根囚室的栅栏
仿佛身陷面控板的黑暗
我失乐的刺眼,半夜了
还从遥控器中射出
打开窗帘,猛然看见
雪山身体的绝壁
走进镜子,才知
这是小乘佛法
自性光明,无限宁静
这首诗
仿佛是一个王子的重生”
相信这首诗的形成,是诗人生命熔炉的瞬间流淌,从普通的一个场景(“夜宿”)出发,思想的一次翱翔。单纯从字面上,是诗人超验的体验,即不止从自然发现、冲动、本能出发,而且注入了对自由和专制、命运多舛与奋争的意象。对诗人来说,夜宿川西是个偶然事件,但由此而激发的生命神性,穿梭自由的生命舞蹈,便合成了一种人类命运的担待。诗中并无十分明确的指认,但多读几遍,便可陷入诗人布置的特殊场景中,从中感受“自性光明/无限宁静”这种心头明亮又悬置于“绝壁”的跋涉中的特殊意味。可以说,许春夏的这一类诗,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完全进入,因为诗中多元并立的时空设置,总有一两点属于诗人的私人精神密码,他没有明说,更没有讲故事或讲道理的冲动,正因此,这首诗的“现状”如世间的一个“自然物”,一种个人化的指认,是无比真实的呈现。
自然主义诗歌具有个性解放的意义,这一点从许春夏诗歌中有迹可循。所谓的自然,当然就有自由延伸发展乃至自生自灭的内涵,其生长与灭亡循乎天道规律,而在其生命的鼎盛期,也必有一时的兴旺和“波澜壮阔”,以及由此带来的自豪和骄傲。没有自由,便没有自然,自然是万千自由生发体的集合、排列、相互挤兑又彼此关照,但灵魂是自由,自由到出现一个遮挡物,使其收敛、退却或消亡——生与死的自由。如《茭白的革命》,写的是自然中的“一畈茭白”于“荒凉中的革命”,诗中的“我”正是一个具有自由意志的人,借助茭白的盛放和“莱辛的胸脯”及“一株芦苇”的意象,完成自我自由精神的构建,诗人的这种借用自然符号表达的笔法,很是高明,给读者无限想象空间:“以此/我也是/在向头村的桥旁/坚持了宝贵的三天/把喧嚣深埋到峡谷底/作为纯洁/一株芦苇/与我交换了光/我多了一支/注盐就可发射的导弹”。
在另一首诗《溪水》中,诗人借“溪水”这一自强不息、“奋勇向前”的符号,喻指人生对命运的抗争,并自然必得的收成:“它有一个奋勇向前的原动力/越是拐弯/越争先恐后”,“接下去还是以逶迤的水势/清澈如一地流着”。也正因此,我们从许春夏诗歌中,总能读到诗歌内核的构建上的大怀抱,以及对自然现象的包容心和欣赏,唯有对自然完全开放的态度,才能得到空间上的辽阔,也才能有肆意的飞翔。我特别注意到诗人自由品质中妥协的一面,这种归于和解和宁静的妥协,并不代表认输或认怂,一定的意义上,也是一种自由或进取,或归于自然的造化,服从天律的设定。自然主义诗歌美学本身就包涵有对既定规律的接受,而不是逆天操作,就如前述的“溪水”,它千迴百转,或潜流、奔腾,本质上是顺乎“滴水归大海”之说的。如《秋在山中:致自己》:
“肉体闷热,灵魂出汗
曾经的美好指我到山中
靠一根拐杖接线岭头
神旨接受,一切坠落已能忍受
顺峡谷,默认我属于朝西的河流
日子清澈,秋叶金黄
朝东的安排好了涉足的日期
我来到了不可穷尽的地方”
诗人写给自己的诗,也是写给自己的“秋季。“一切坠落已能忍受/顺峡谷/默认我属于朝西的河流”,这实则也是一种积极的“天人合一”人生态度。必须指出诗人的这种自然生命的“裸奔”,原生态本真的表达,在一首具体诗作的构筑中,既有一种稳固,也有一种倾斜,其稳固的部分是为“自由斜刺”作准备的,整体的抵达与局部的悬空,显示了许春夏个性挥扬文字驱动中的一种“定式”,从而为阅读的延时性提供了可能。同时,诗人这一类诗歌中散裂的想象力,是惊人的,又是扎实而可靠的。
单纯的自然主义当然不是对自然的单纯模仿,何况“自然”也是一个广义的概念。自然主义可以理解为一种文明,即通过自然元素和自然规律建造完整人类形式的过程。推动文明发展,逆自然的欲望必然是不可取的,甚至会产生沉重代价,那么自然主义诗歌完全是一种文字表达方式,或欲望,它本身并无特定的“文明”的标签,但这种表达的“冲动”,势必要归于自由、真实和诚恳,势必要顺应大势和内心,将单独的一首诗歌置于整体诗歌之中,将个人融合进自然的背景里,将文字纳入人类活动的纵深间。作为自然主义诗人,至为重要的,是尝试用诗歌文字和特殊的意象组合准确呈现,而不粉饰或歪曲事实。当然,诗人的态度并不代表一切,良好的、独特的写作技艺同等关键——自然主义的表达并无一定之规,具有无限表达之可能。许春夏的自然主义诗歌每一首的切入和延展方式不尽相同,但总还是有共同的特点:自我深深地往自然界的嵌入,并成为活力的部分,努力搅动或融解。比如《茶山深处》:
“群鸟在飞,引我
往好修养的山中走。仿佛深处
有我需找一生的好房子
事实上,许多人已经
老死在了这碧绿的钢琴曲中
我想让他们再眨一下眼时
像打开了一把锁:一方
有疪护的空间
我深入其中,等同举一只盛了酒的杯子
走进另一个庆典。茶山耕耘成垄
仿佛全是我的功劳
而茶篷的涟漪,让人间通道的危险
处处有茶花的明示”
这首深具象征意义的诗,正好刻画了诗人和自然的关系。单独的“人”总是渺小的,但又是能动的,何况是一个自然主义诗人。诗中“仿佛深处/有我需找一生的好房子”,“我深入其中/等同举一只盛了酒的杯子/走进另一个庆典”,都是有独特喻意的句子。每个人最终都会在自然中找到一个位置,或消失于其间,不止是一个诗人的主动奔赴,更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宿命。反复吟诵这首诗,我甚至认为:《茶山深处》是当代自然主义诗歌的一个优秀范本。
我注意到许春夏诗歌诗歌自然元素的“超自然化”或“超现实性”,以及他的文字叙述风格并非那种一看就马上明白的“口语式”,他选择了更复杂的“难度写作”。自然恰恰不等于单一或简单,更可能是纯粹的复杂。许春夏诗歌似乎接近于波德莱尔的欲突破实质性意识世界的努力,建立起一种击穿心象与心象间联接上的因果或普识性的逻辑关系,从而把芜杂(但个别是自然的)的意识并列串联叠加,创造一种模糊的意识世界,并让不同意象产生冲击又协同的流动。如《冰凌》:
“一排冰凌从屋檐挂了下来
哎哟,这就叫寒窗吧
还有一支在蜡烛上扑闪
当是与热带雨林在通灵
一个人倒悬着在阅人间春色时
整幢老屋都以哺育的心陪着
想想,这最美最干净的一晚
山村在一个雪天留给了自己”
也许这样的意象组合,已然破解了常识性的符号和语境,也弱化了语言和指向物的特定关联,所产生的是超越了自然的更为自由而错综的另一形态的关系,正如这首诗中的“冰凌”,“蜡烛”,“一个人倒悬”,它们之间的这种重新组合产生了另类存在的文本时空,在这一时空里,物象形态和运动及读者的意识也会相互作用,从模糊、混沌达致清晰乃至澄明,领略更深切、更深刻的自然性。他的另一首诗《桔秆堆上》很简短,但内含雄阔,且很跳跃,很有一种肆意的自由感:“这桔秆/正是它的收割/给了乡村神圣的美/以前用来腐烂/现在可以焚香”。
《重庆一日》则是把重庆城“异化”了,他对重庆的“自然性”的揭示落实到了更具体、精准和生动的层面,展示了视觉意象配合的精妙和语言造境的通视力,在许春夏以城市作为一件“自然物”的诗中,这是很有代表性的一首,呈现出一座富于活力的山城的热烈和情欲,有一种自然的勃勃生机和生命动感。城市的自然性和山川花草的自然性从本质上就是相异的,尤其是一座现代化城市的自然性挖掘,需要非凡的敏识度,如:“晨晖把大桥染成头饰的金黄/雾都射出体内的弓/露出了/相思之物”,“接受轻轨从楼中进出/网红之心/心轻/身慢/睫毛游移山巅”,这种自然物象与社会现象的交织缠绕,展现的是一幅斑驳超自然或超现实图景,但每一位读了该诗的读者,又不得不由衷赞叹:这是重庆。是对城市的咏唱,也是对人的命运注释。
《江边》和《钟声》这两首诗,也是写城市的诗,诗人坚执地从繁华里找寻朴实,从现代里找古典,从宏大里找卑微,正是自然物象与社会现象及群族生存状态的交织,诗人采用多样的表现方式。须知自然和社会本质上是一退一进相互排斥的,但在一定时空里,也是相互交融乃至相互支撑的,自然的社会化或社会的自然性,以及“人的自然化”,就是一种命运相交的自然历史观,如《江边》中:“故乡的水/连到这个城市/随波逐流里/ 每天总有一件我喜欢的衣裳”,诗人要说的,是作为平凡的一个“自然人”,自然的也要归入自然之流,让江水接纳所有的激奋和沮丧,成功与失败,恩怨与情仇,统统会“随波逐流”——这一点往往也是中国自然主义诗歌的“九九归一”或“天人合一”的古典智慧。又如《钟声》,诗人同样采用“超自然”叙述:“这个城市已经把钟表抛下/但时间还在用/还在靠它的/昏暗引水”。“超自然”式表达,是不是自然主义诗歌表达的一个“通途”,不太好说,但许春夏的诗歌至少有力地强化了我的这一印象。
许春夏诗歌有沉郁的部分,但整体来看,是在历经曲折和崎岖后,总能找寻到的系统性的乐观和向上,或一种高级状态的平衡。这可能与诗人的个人品味和心态相关,或要从他的个人史上找答案。比如《我懂得向一些高尚的植物低头》,就是诗人人生观绝妙诠释:“我该向一些高尚的植物低头/如同一次次剥开它蓬松的外表心思却是何等有序/我想在车水马龙中静下来/我想在山脉的逶迤中飞起来/好像都需要先踩醒它的影子”,在自然的“高尚”面前,诗人选择了“低头”和宁静,并在留连其间。而在《根宫佛国》中,诗人甚至进入了一种浪漫、佛性和逍遥:“现在略掉了灾难/留下了新的追寻/ 这根之宫阙/已让生根的颜色/怡然自得/凭一杯小酒就可醉在根里/ 双手一合保持庄严”。
《分株》则更是诗人在日常生活中自然主义的细致发现,写的是分株一盆玉兰花的细节,却惊心动魄,这是细微处的小宇宙和乾坤颠覆,与其它诗章不同的,是诗人把宏大的生死命题委身于一盆花的命运,确实,近百年间,人类世界、动植物世界、城市与乡村的关系发生了巨变,既有结构性的,也有归属性的,这些皆需要诗人在文字和社会想象的层面去深掘和核实,试图去建立新的关联性,如这首诗中的“花架”,“兰花”,“蟋蟀”,“叶子”之间诗性的嫁接,它们之间产生的抵触或加持,而且这种瞬间的关系也是流动性的,有时是刀锋上的舞蹈,如最后一节:“再一个/是我没想到的/它拆解了稻草宿命里的披麻戴孝/叶子在险象环生里重复自己”。
自然主义诗歌是一个老话题,又是一个值得持续研究探讨的美学定义。汉语诗歌的自然主义,应该早已超越了上世纪60年代巴拿斯派所最先标榜的“冷静”,“客观”,“无我”,即为艺术而艺术的定义。许春夏自然主义诗歌写作,既有传统“天人合一”自然观的继承,更有他个人的艺术尝试,系统揭示人类与自然界,社会发展、生态冲突和人性异化各个层面的关系,蕴含对人和社会命运的沉思,抒发对乡土、童年的眷恋,并贯穿着对人生归宿的反省和超脱。“真正的诗歌是罕见的”,而纯然的自然主义诗歌也需要诗界更多跋涉,需要更多如许春夏这样的诗人不倦追求。
(2023.晚秋 西安)
许春夏诗歌近作
分 株
分株了一盆兰花
得过一等奖,我把它
分成了三个鼓励奖
一个用来鼓励我拆了的花架
不厌其烦的拉锯后
锯末成了最好的肥料,让兰花的生长
慢于万物的生长
一个用它鼓励,自求多福时
满足于一把败在蝈蝈、蟋蟀脚下的山泥
小根伸直舒展了,就是心在发芽
再一个,是我没想到的
它拆解了稻草宿命里的披麻戴孝
叶子在险象环生里重复自己
根宫佛国
走进根宫,就是走进了宏大的福门
人间最好的恩赐等待着我们
十二生肖中有父亲给的运程
我不仅仅只靠自己的祈祷活着
枯木逢春,多么温暖的话题
现在略掉了灾难,留下了新的追寻
这根之宫阙,已让生根的颜色
怡然自得,凭一杯小酒就可醉在根里
双手一合保持庄严,性感也有一些
有些已经光滑,有些刚刚油漆
反正生活着了晕,爱意就会滋生
腐烂看透了,也就避免了燃烧
纹理看清了,天地变仁,
万物皆神 立身塔底,
听一声滑冰坠入红尘
顿悟无常是在福地,足迹一部诗集
桔秆堆上
躺在桔秆堆上想以前收割的日子
只记得这就是砍伐。据说
大利拉剪掉了参孙的七缕头发
让他失去了神力,这桔秆,
正是它的收割,给了乡村神圣的美
以前用来腐烂,现在可以焚香
包括我模仿它的睡姿
每一次,生与死,都是烈焰一样想起
冰 凌
一排冰凌从屋檐挂了下来
哎哟,这就叫寒窗吧
还有一支在蜡烛上扑闪
当是与热带雨林在通灵
一个人倒悬着在阅人间春色时
整幢老屋都以哺育的心陪着
想想,这最美最干净的一晚
山村在一个雪天留给了自己
茭白的革命
一畈茭白
在发动起义
它荒凉中的革命
受到了各阶层的支持
如此波澜壮阔
我可以忘我的笑美:
“自由在引导人民”
是从莱辛的胸晡上
汲取了白
(以此,我也是
在向头村的桥旁
坚持了宝贵的三天
把喧嚣深埋到峡谷底
作为纯洁,一株芦苇
与我交换了光
我多了一支
注盐就可发射的导弹)
矿上的事
一个下午,我从心头挖出了四万吨往事
大多是铁矿石,坚强过
为把它投入山下的炉膛,我一次次往下运
一次次路被冲断。我的头发,却是
从此空闪着万道金光
不是我的办法用旧了啊
我放弃了挖矿机,输送带
只想以血缘的成本运行
我想配合这名山的余脉,用舌在星空下吞咽
夜宿川西
君王的房间相当糟糕
反复强调该有的
只剩几根囚室的栅栏
仿佛身陷面控板的黑暗
我失乐的刺眼,半夜了
还从遥控器中射出
打开窗帘,猛然看见
雪山身体的绝壁
走进镜子,才知
这是小乘佛法
自性光明,无限宁静
仿佛是一个王子的重生
江 边
一剑霞光,让我相信
时光可以逆转。整个下午
没钓起一个鳞片,依旧能
炫耀自己,凭的正是这透亮
能心安地溯源,故乡的水
连到这个城市,随波逐流里
每天总有一件我喜欢的衣裳
即使夜晚来临,我都可以
穿着它,走进街巷
重庆一日
晨晖把大桥染成头饰的金黄
雾都射出体内的弓,露出了
相思之物
我成功起飞、降落
就为欣赏这一瞬间:骨感、色强
接受轻轨从楼中进出
网红之心,心轻、身慢
睫毛游移山巅
一个可以点燃的人
两个致敬束缚的人
今晚约定朝天门
话题沸腾
月 季
月季长出了芽苞
有没有人,像我一样
用叶子无谓地切上一刀
我沧凉的感觉
因尝试而治愈了
生命至少闪亮了三回
三朵花的前世今生
我在广场一侧找到的我
已是执戟神鼾声的凝结
花团锦簇,道义鞠躬
我用刺在团结全世界
山顶民宿
时至此刻,群山已退出雄伟
关注星星吧,包括用它
附加房费。上山的汽车
蜿蜒出一根根金项链
这是时间给我们的奖赏
语言异常通透,许多童话
有软梯子垂下来
目光对接,是欣赏与渴望的
高度吻合。从都市来到这里
还原颠波、起伏、内心的迷茫
是自己的高楼遮住了群山
自己的屋顶挡住了星星,自己的
最低层,设置了众多的收费口
才被归类、概括。但今夜例外
星星,照亮了我们,这些
古人未能留下名字的人
茶山深处
群鸟在飞,引我
往好修养的山中走。仿佛深处
有我需找一生的好房子
事实上,许多人已经
老死在了这碧绿的钢琴曲中
我想让他们再眨一下眼时
像打开了一把锁:一方
有疪护的空间
我深入其中,等同举一只盛了酒的杯子
走进另一个庆典。茶山耕耘成垄
仿佛全是我的功劳
而茶篷的涟漪,让人间通道的危险
处处有茶花的明示
看万物都是亲人
早起,出门
我惊动的声音
已有了祖父的年份
走向田野,来到湖畔
脚音懂得了自我喃喃
不企望天鹅一样翻山
昨晚归来的路
早上走走刚好
阔心面对的湖面
扬尽的仿佛真是一个梦
温度慢慢升起
是脚步从量变到质变
看万物都是亲人
禅定,眺望
这恰好给影子融入灵魂
从圣人到达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