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野川(王开金):中国作协会员,绵阳市作协副主席,三台县作协主席。著有诗集《天堂的金菊》《废墟上的月光》等10部。
秋风翻出尚未冷却的骨头
带着暴雨和洪峰
夏天拐个弯就过去了
还未形成的闪电和雷霆
胚胎一样被乱石掩埋
秋风翻出尚未冷却的骨头
送给一只瘸鸟
山脉和河流飞了起来
提前挂出的明月
明显在冒充故乡
在海棠树阴影里长大的小花
如果不是海棠花
一朵一朵凋落,我肯定不知道
地面上还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花
在绽放,与灰尘相伴
与蝼蚁为伍。这些在海棠树阴影里
长大的小花,大多很倔强
吃海棠树漏下的阳光
喝海棠树剩下的雨水
却散发着与海棠花一样
干净、明亮的香
每一根枝条都小心地摇晃
一根断枝跳了起来
在梦中,一根断枝
想回到树上。但它的位置
己被新枝占据,只好
落回地面,又摔断了一次
剧烈的痛让我惊醒
开窗远眺,树木葱郁
每一根枝条都小心地摇晃
不时用叶片,探测风向
和命运细微的动静
你只能用锤子把它敲碎
在众多的核桃中
总有几个夹米子桃核
让人头疼。外壳坚硬
心如迷宫,拒绝把自己
完整交出。用锤子
把壳敲碎,用针或者牙签
把破碎的仁刺中
一粒一粒挑出来
——这一切
只是在为它的乖张
完成最后的淬火
吹过来的风有梦的味道
清晨,吹过来的风
有梦的味道。那些凉
是故意准备的,接你到公园
河边,或者某条废弃的小径
散步和跑动,都会让一些破绽
露出来。进入一个人
新的一天,命运总会找到捷径
你无法拒绝内心的背叛
把梦当成一种真实
在人世的街巷,鸟一样跳动
鸣叫几声,又突然惊飞
并在一些不是自己的经历中
虚构出另一种鲜艳
把自己变成雨才肯落下
雪在半空盘旋
它要在盘旋中收回翅膀
把自己变成雨
才肯落下。这人世
需要的不是雪的掩映
而是雨的洗刷
人的一生究竟折合多少片叶子
如想象树落叶子一样
想象一个人的消亡,一片又一片
被风吹走。人的一生
究竟折合多少片叶子?如果是阔叶
该是多少,如果是针叶
又是多少,如果是混交林
又该如何统计?总是盘算着
让叶子像人民币一样保值增值
甚至幻想在一次次豪赌中
获取暴利,兑换人世更多的东西
但我们不知道——
这些积攒一生的叶子,不论多少
也只能换取一张死亡的通行证
如果不够,还要抵押自己的来生
每一艘船上都有人在向我招手
总感觉树梢上有一个人
在走动,脚踩叶子,比风
更加轻柔。总感觉叶子
是在被踩之后变绿的,每一片
都像琴键,发出不同的声音
路过之时,我摘了一片叶子
发现矫正的叶脉河道一样
明亮、开阔,每一艘船上
都有人在向我招手,像告别
又像刚从某个地方回来
加快了它奔跑和泛滥的脚步
洪水漫过桥面。桥上
站立的我,以及留下的痕迹
全被卷走。不远处的漩涡
是我的慌乱、挣扎和呼救
洪水退去,风把另一个我
塑在桥上,一边等
被洪水劫持的我回来
一边用影子喂养水的清澈
鱼的游动,喂养一条河
弯曲的耐心。而彼处
新的洪水正在形成,我的重现
加快了它奔跑和泛滥的脚步
风知道这一切,但没告诉我
静伏身边的风,早已备好
再塑一个我的工具和材料
一只蜻蜓会记住你
活着,像树那样活着
即使扭曲了,仍然活着
一道道裂口,对风而言
是一个陡峭的峡谷
对白蚁而言,是一个家
如果侥幸有一株青草
从裂口长出,一只蜻蜓
会记住你,在点水之时
它们会用一些细小涟漪
把你的痛,蝌蚪一样放生
我最喜欢这样的时刻
对于一棵银杏树
我最喜欢这样的时刻——
叶子还未黄尽
看得见隐约的绿
像在怀念刚刚离去的夏天
又像在憧憬即将到来的冬日
风吹叶动,仿佛正在演练
凋落的路径。无大悲
无大喜,我走过的时候
不会担心叶子砸中头顶
也不会从它脆弱的金黄里
去寻找陷落的自己
把一首快要死去的诗歌救活
秋末,应该有一只鸟来找我
怀揣一个消失的人的信物
应该有一枚泛红的果实
在打听到我的下落之后
在一道山脊上,亮出内心的灯
应该有一种喊魂的声音
沿河回来,从山脚到山顶
唤醒沉睡的石头和假寐的磷火
应该有一株千年草药
前来拜访我的伤口,附带
几个偏方。应该有一个词
被夕阳磨亮,从远方赶回来
把一首快要死去的诗歌
救活,和牛羊一起跑动
只有清醒才能对抗急促的喇叭声
把身体切一小块
给小区中心那个公园的风
缺口处,残梦飞出
只有清醒才能对抗急促的喇叭声
而太过清醒,又渴望
被一辆呼啸而过的车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