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野川(王开金):中国作协会员,绵阳市作协副主席,三台县作协主席。著有诗集《天堂的金菊》《废墟上的月光》等10部。
上山的人
夕照下的山峰
倾向圆润。一个上山的人
让黄昏变得陡峭
野花收敛芬芳
石头露出棱角
山路如修炼万年的蛇
蜿蜒,通向星辰
像磷火一样明灭
一个上山的人
背着自己向山顶走去
他要在圆润中
放下自己和这个世界
用最后的光
推开夕阳之门
获得了树枝一样的弹性
是周边的树突然长高
还是我在变矮?天空飞离
大地下陷,那么多落叶
砸向我,想把我掩埋
而风又把它们掀开,让我
露出来,如此反复——
这亘古的游戏
让树林葱郁,让我
在天空与大地、风与落叶
无何止的撕扯之间
获得了树枝一样的弹性
像一个匆匆赶路的异乡人
虫的齿痕,像一幅幅狂草
挂在叶缘。鸟的惊叹
无法让痛,写意成朦胧的雾
风把落叶送走,秋天空旷
一只蚂蚁驮着山的陡峭和萧瑟
像一个匆匆赶路的异乡人
秋天的早晨
鸟鸣很少,偶尔几声
像是梦呓。天光恰到好处
像被谁调试了一样
让秋天的早晨饱满
又不眩目。所有事物
回到自己的位置
变得低调,谦逊,安静
沉溺春天的人,滞留夏天的人
误入冬天的人
在一滴露水中相遇
深浅不一的伤口里
都长着一株正在做梦的秋菊
每一天的晨曦都是新的
一只鸟飞过我
鸟成了我的远方
每一片羽毛都是一间房子
简朴,明亮,温暖
住进去,每一天的晨曦
都是新的,被鸟鸣
早餐一样准时送达
让你感到存在的真实
不必探究风吹开树隙
是在告诉你什么?一束亮光
总把你带到另一个地方
让你看见——
远方的山顶上,还有另一个你
像陀螺,正被一根神秘的鞭子
抽打着,用不停地旋转
让你感到存在的真实
总是如此陷入子夜的孤独
总觉得有泉声
在夜色里叮咚。总提醒自己
高楼林立的城市
泉声是一种错觉
总是如此陷入子夜的孤独
像一片白色的安眠药
泡在梦的黑里,像童年的影子
泡在泉的甜中
那些故意露出的花瓣伤口一样鲜活
秋后转凉
事物们仿佛都慢了下来
经过我的时候
那些故意露出的花瓣
伤口一样鲜活
几只蝉在伤口里
声嘶力竭地叫着
它们想为路上的雪
准备一些干净的房间
让过去的时光再次汹涌
秋凉之后返回的事物
早已面目全非
我的修复,是把一个个伤疤
重新揭开,让过去的时光
再次汹涌。切除增生
磨掉棱角,扶正扭曲
让它们回到记忆中的位置
严丝合缝。从此自闭
对梦中所见守口如瓶
让攀援的事物摔得头破血流
该说的话没必要说完
对这个世界,要有所保留
我不想做一个清澈的人
让你们看见我体内嶙峋的乱石
是如何让心陡峭如山
让攀援的事物摔得头破血流
把登顶之梦,野花一样
开在石缝间,与杂草一起摇晃
误以为我还在人间折腾
鸟鸣婉转
却看不见鸟。花香袭人
却看不见花
我总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让你们只能听见我的声音
却看不见我的形体
我甚至还模仿其它的声音
把你们引向岔路
这个春天
我已被鸟鸣和花香带走
声音留了下来
只为让梦中的人
误以为我还在人间折腾
睡得很放心
用曙光重新命名
秋夜,我在梦中
整理山、瀑布、飞鸟和云絮
整理蚂蚁蹒跚的幅度和落叶腐烂的曲线
整理一堆萤火的灰烬
呓语如星光
让事物们安静下来
等着我,从梦中醒来
用曙光重新命名
像是一对还未邂逅的情侣
阳光擦过脸庞的感觉里
有一只鸟在飞。天空很蓝
像隐喻。事物们显得温顺
在一只鸟的引领下,生长
或者死去。我的脚步轻快
像在弹琴,两边的街树
音符一样冒出来,飘落的叶片
是回旋的尾音。新的一天
如此美好,我像换了一个人
吹着口哨,对未来想入非非
每走一步,都有人打量我
我听见他们体内也有鸟在飞
与我感觉里那只鸟
像是一对还未邂逅的情侣
只能像残月一样挂在天边
提前睡觉并不能减少风
对身体的吹拂。被盖可以挡风
也可以制造更多的风。做梦的时间多了
反而很少做梦,很少的梦
比羽绒还软,跌进去
就是一个无底洞,怎么也爬不出来
想嚎叫,却发不出声音
想挣扎,却没一丝力气
濒临死亡的感觉,让身体虚脱
瘫在床上,用淋漓的冷汗
把掳走的灵魂赎回来,却放不进身体
只能像残月一样挂在天际
我的诗歌,是它们梦中的天堂
雨水在街面停留了几个小时
又走了,不知去向。车碾、人踩、风吹
肯定有雨水受伤。雨后的世界
并没有多少变化: 有钱人在炫富,乞丐们在乞讨
幸福的人在诉说悲伤,悲伤的人在憧憬幸福
我也没有多少变化:抽烟,喝酒,写诗
目不转睛盯着那些街树的叶子
——雨前是绿的,雨后还是绿的
雨前雨后都有叶子从高高的枝头
纵身一跃——
我的诗歌,是它们梦中的天堂
让身体始终保持一座塔的形状
看塔柏是需要耐心的
塔型树冠容易摄取,对应你
关于塔的想象。但交互对生的鳞叶
以及上面密布的虫孔
总被一层浓绿掩盖。灰褐色的树皮
纵裂如伤口,这持续的伤害
来自时间和命运的内外夹击
贴近树干,年轮的波涛汹涌
那翻滚的黑鲸,是你的前生
还是后世?很多时候,塔柏是安静的
在路边、庭院、山腰或者墓地
我经常看见咆哮的风
在四周逡巡,丛生的尖牙
总让我夜半惊醒,在漆黑之中
让身体始终保持一座塔的形状
夜游凤凰山不遇
像在隐藏,又像在掩饰
夜晚,那些看上去葱郁的灌木丛里
其实只有一些腐叶、草茎
虫子的尸体、小兽偶尔的迷失
石径弯曲,迫于夜色的压力
它不得不把最前面那段隐去
这给月光以可乘之机。我走得很慢
老花镜里事物晦暗,这都是被时光用旧的东西
只有夜色肯收留它们。间或有含混的鸟鸣
从深处传来,如果不细听,分辨不出是斑鸠
还是乌鸦,或者别的什么声音
而传说中的凤凰在心里飞舞,经过墓地时
我不再恐惧。涅槃这个词
把死亡变得简单,如一片树叶
在风中翻一个身。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加快
夜色也不甘示弱,路灯无法给每一道坎坷、危岩
画上标记,直到我被一块石头绊倒
一个人把我拉起。他是另一个我
与我相向而行,他说他已在这条路上
走了几生几世,除了弯曲、陡峭和幽静
除了偶尔的磷火,夜晚的凤凰山
什么都没有,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